第2章 破曉
空氣中彌漫着硫磺和硝石燃燒後的氣味,眼前是應聲倒地的陳榮,血從他心口處不斷湧出來,溫衍閉着眼睛搜索“發配邊疆”的時候,組裏給自己帶的包裏都有什麽東西,看到“快活大補丸”的時候,長舒了一口氣。
幸好陳榮還有救。
溫衍平複心情,裝作毫不知情的轉身怔愣在原地,看見林然驀地睜大的雙眼,那種懼駭不加掩飾的鋪陳開來,總算知道為什麽陳榮會說“這性子靠不住”,簡直就是時刻散發着“我是卧底”的氣息。
再看看一旁黑二放在林然身上的眼神,顯然已經起疑。
溫衍覺得必須早點想法子把他送出去,否則露餡是遲早的事,而且直擊“槍殺現場”的林然,是證明自己“反水”最大的突破口了,倒也省了那邊布線的功夫。
溫衍回過神來,松了松領口,冰涼的指尖觸碰到脖頸間的肌膚,帶起微微的戰栗,眸子裏全是陰冷,有些莫名的懾人,他半勾着嘴角,低聲道:“老大怎麽有空到這種地方來?”
被稱為“老大”的就是黑二,一個流竄在邊境地帶的大毒枭,背靠着國外毒品市場這棵龐大的搖錢樹,利用強大的資金流量不斷購置武器、轉運毒品,甚至滲透進他國邊境地帶一些政府軍隊,也是溫衍拿“業績”的主要對象。
黑二只輕瞟了地上的陳榮一眼,就知道那人死得很透,這一槍開的準、狠,不帶一絲猶豫,一時之間也有些琢磨不清這是不是特地演給自己看的一出戲,如果是,方白這定力未免他都有些佩服。
他的眼線在內網上發現了一張很有意思的照片,一個長相酷似陳榮的警官照,抱着寧可錯殺百個,不能放過一個的原則,黑二打算試試陳榮身邊的人,方白、林然首當其沖。
本來黑二打算通通斃了,全當做三個二五仔他也不吃虧,可偏巧趕上一擔大生意,頭馬還在帶家的過程中被黑吃黑,這三個又是跟了自己一段時間的,都斃了斷的缺口就補不上了。
所以用監聽器聽到陳榮約方白到這裏來的時候,就摸了過來,還特地帶上了林然,一個個試,一個個煉,倒還真被他試出好東西來。
黑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明明幹着殺人越貨的勾當,偏要穿的一身仙風道骨,他順着陳榮淌過來的血一步一步走向溫衍,越過溫衍的肩頭半蹲下身子看着陳榮,用腳尖在他臉上左右刮擦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然後猛地轉身拿槍對着溫衍的頭,低聲道:“小白啊,阿榮跟我的年頭比你久,你知道嗎?”
溫衍有些緊張,任誰被以槍抵頭都不會好到哪裏去,盡管他是“外來的位面修複者”,他不會死,不代表他不會痛,溫衍覺得自己有些頂不住,但事實就是頂不住也得頂。
溫衍慢慢轉身,伸出食指将槍口輕輕往左邊一撇,他指節修長淨白,在黑色槍口的映襯下顯得越發的清瘦,也帶出一股叫人心驚的寒意,“老大,跟了你最久的人,不一定就是你的人。”
“哦?”黑二往後退了一步,“那你說說看,今天陳榮非死不可的理由是什麽。”
“因為他是條子。”溫衍幹脆利落開口。
入職指南上都寫明白了,黑二已經查到陳榮的警察身份,甚至是林然和自己的,現在能做的,就只有破釜沉舟,讓他們都相信自己反水了。
“有意思。”黑二放下槍,他現在反而開始相信方白了,那種眼神中流露出來的貪婪和殺氣,自己多麽熟悉,這人不惜命、夠膽量,足以成為一件襯手的武器,只是還欠些火候。
該加點柴了。
“你們幾個,把他拉出去找個地埋了。”黑二随手一指,林然和他附近的幾個人被推搡着站到了跟前,溫衍心一驚,暗自祈禱林然可別出什麽岔子才是。
“埋後山嗎老大?”其中一個手下垂着頭開口。
“你踩着的這塊地上,還鎮着一尊小佛爺。”黑二轉了轉脖子,“可惜來的匆忙,沒帶那幾只畜牲,否則還能給它們加個餐。”
溫衍自然知道黑二口中的“小佛爺”是誰,沈澤,倉陽市刑偵大隊副大隊長,入職指南上介紹沈澤這人就是一塊磚,哪裏需要往哪裏搬,橫跨東西、縱垂南北,跨省破案無數,黑二兩任頭馬都折在他手裏,要不是這單只能靠港口行動,黑二是斷不會跑到他的地盤來的。
溫衍覺得有些頭疼的是,這沈澤還是方白和林然警校的學長,和方白關系倒是不熱絡,但是跟林然關系不差。
他們是省廳特派的線人,照理來說沈澤不會知道他們的身份,但最後收網行動很可能還要知會一聲他,這就要保證自己在他那裏先把鍋甩了,還要炖的清清白白。
“做的隐蔽點,別節外生枝。”黑二提醒了一句,便揮了揮手,示意他們拉下去,溫衍借着周遭人群的遮擋,看着抿唇不說話,滿是破綻的林然,生怕黑二一槍崩了他,于是往前微微邁了一步,笑着開口:“老大似乎還沒問我為什麽知道他是條子?”
黑二坐在手下搬來的椅子上,一只腳放上一旁帶血的木架,一邊惬意地往後一仰,“你很像年輕時候的我,可惜缺了點火候。”
溫衍微微挑眉。
“你知道頭骨、顴骨、下巴被碾碎是什麽感覺嗎?還可以在腦袋,就在這裏,”黑二随手抓了個手下就将槍抵在了他的頭頂,“撬個洞,再加上安非他命這樣的化學藥物,讓他清醒地感知、認知到這一切。”
溫衍看着那個吓得面如土色,雙腿打顫的手下,所有髒話瞬間飚到嘴邊,硬是被壓了下去,“左右也是喊過一聲榮哥的情分。”
黑二愣了一會兒,緊接着哈哈大笑,“也是也是,不說了,燙幾口?”
溫衍就知道擱這塊等着,上頭之所以把他派到這個位面來,就是因為方白根本撐不到收網的時候,就背着“叛徒”、“反水”的鍋死了。
之前方白他們沒混到內圈,遇到別人起了疑心的時候,能躲則躲,不能躲就只能借着障眼法“飛幾片葉子”,他們知道毒品這東西根本碰不得,一腳踏進灰色地帶,相安無事是奢望,以命相搏、越陷越深是常态。
但只要碰上毒品,“命”就從骨子裏開始爛了。
“好啊。”溫衍輕巧應下,将袖口處的衣服往上撩起,腕間白淨修長,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是混跡毒場的浪人,“打個針?”
黑二頭一撇,手下立馬遞上兩只針管,“這可是好藥,一般人見不着。”
溫衍熟門熟路的找到靜脈,将裏面的東西一點點推入,在閉上眼睛的前一刻,他清楚的看到林然驚駭的雙眼和黑二明顯松下戒備的神色。
等回到宿舍的時候,溫衍有些虛脫的坐在沙發上,手指頭被自己掐得生疼,電視機播放着亂七八糟的畫面,模糊吵鬧,空蕩蕩的房間沒有一絲人氣。
溫衍從空間中取出包裹,随手翻了翻裏面的入職指南,上面說考慮到這是第一個位面,所以“外來輔助”開大,他能用唯一一粒“快活大補丸”救下陳榮,并借着“外來輔助”将他安置在一間小民房裏養傷,他能借着“外來輔助”将毒品的作用降到最低。
但方白不行。
“世界上怎麽會有卧底這樣的職業……”溫衍低聲嘆息,他有些心疼方白,到死都沒能從那些濃稠的黑暗中走出來,上頭說的“卧底一段時間”對于他來說就是終結,這個“暫時”虛虛浮在死亡兩個字上,顯得沉重又涼薄。
溫衍繼續往後翻着,忽的看到一行新添的注意事項:紅線于尾指繞兩圈,切忌摘下。
這幾個字明顯是後期用筆重新寫上的,和上面工整的印刷體相比,落筆潇灑的不行,甚至還有點野,但不可否認的是,的确很好看。
溫衍低頭在包裹裏翻了一下,發現除了必備的東西外,竟然還有一大包他最喜歡的奶糖和一個精致的小盒子,對于這種意外之喜,溫衍覺得十分熨帖,他緊張或者想事情的時候就喜歡吃糖,嘴裏不至于閑着,心也就慢慢安靜下來。
這麽好的組長和組員哪裏找,于是在辭職邊緣試探的溫衍瞬間将那個念頭抛到腦後。
不過這個小盒子是什麽?溫衍拿出來一打開,裏面躺着一條幾厘米長的紅線,心想這就是注意事項中提到的紅繩吧,雖不知有什麽用,但還是不疑有他的在尾指繞了兩圈。
在上手的那一刻,溫衍就看着它泛起一層細密的微光,帶這些朦胧的霧态,甚至來不及分辨就消失在指間,連帶着紅線一起,溫衍用左手輕輕碰了碰心口,總覺得那裏漾起一種不可名狀的悸動,漸次鮮明。
溫衍虛虛動了動尾指,當真毫無感覺,看不見紅線,甚至感受不到它的存在,要不是幾分鐘前的事,還以為自己做了一個夢。
溫衍垂下眸子,手機忽的開始震動,順着不太幹淨的沙發縫隙一點點滑下,在即将落地的瞬間被接在手中,看着來電顯示的“林”字,溫衍覺得來的正是時候。
“喂。”溫衍率先開口,也不等林然說什麽,繼續冷聲說道:“雲鼎碼頭,我在那裏等你。”
溫衍知道林然現在的處境很糟,一舉一動都在黑二的監視下,他必須盡快把林然送出去,但是包裹裏只有一顆“快活大補丸”,救不了兩個人,所以只能在自己布置好的場地演完這出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