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破曉

溫衍在黑二的全線盯防下,以“卧底方白”的行動代碼,通過省廳內線和沈澤接頭,傳遞黑二下達的假消息,沈澤則是裝着半信半疑的語氣來回了幾趟,最終邀請溫衍在雲鼎碼頭見上一面。

沈澤不是絕對意義上的“警界精英模板”,他向來半規半矩,不講究正統的手法手段,時常捏着分寸在受罰的邊緣試探,在挨打的邊緣大鵬展翅。

底下的人也大多像他,随便拉一個出來都是人精,更別提沈澤自己了。

和溫衍幾次三番的較量都沒占下風,話語中的試探和質疑也成功騙過了黑二這邊的人馬,所以到目前為止,黑二還沒抓住的溫衍的小辮子,而且最近帶着他各種點相認人、看貨走貨,就好像溫衍真的已經成為了他的心腹。

溫衍很滿意,進度條即将到底,又成功搭上了沈澤那條船,甩鍋洗白指日可待。

沈澤那邊斟酌着和溫衍約好見面時間後,就開始着手準備相關事宜。

可底下的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什麽護嗓的含片、開胃的零食都不應該在這“相關事宜”裏才對,然而他們的頂頭上司、被稱為“魔鬼”的沈大隊長就是蓄了滿滿當當一抽屜,瓶身上面還貼着各種注意事項。

看起來真的是又虛弱,記性還不好。

前些天隔壁區過來聯動演練的時候,不小心瞥見那滿抽屜的瓶瓶罐罐,還納悶這傳言中“打個巴掌都能打出腦震蕩水平”的沈大隊長怎的就成了一個藥罐子,這一日三餐就算把藥當飯吃,也要吃上小半個月吧。

光聽說過食物有“圖片僅供參考,請以實物為準”的說法,這人怎麽也有?

可沈澤絲毫不在意,偶爾有人問起,就打個馬虎眼過去,說自己嗓子不太舒服,胃口也不好,總之就是哪哪兒都不太舒服。

沈澤這人審訊慣了,所有表情和話語都極具欺騙性,即便眼前是個大窟窿,只要他想說沒有,那就真的能被遮蓋得嚴嚴實實,睜眼說瞎話、指東打西的本事,他是做到頭了,所以過來打聽的人都乘興而來,懵逼而歸,還被派了一大堆任務當做八卦的代價。

警局上下所有人都繃着三分,恨不得一口大氣都分成十幾口小心地細喘,畢竟面對的是黑二,那人身上沾染了太多罪惡和鮮血,有時候想想,真的是覺得死了都便宜他。

而這一次,真的不能再被他僥幸逃脫了。

沈澤從會議室出來的時候,恰巧碰上天放晴的瞬間,他順着走廊逼仄的空間走到底,然後慢慢推開窗,囫囵算了一下,已經有近二十多天沒見過太陽了,雖然光線冷涼,照在身上沒什麽溫度,但已經足夠難得,所有沉重好像都能得以片刻休歇。

沈澤看着樓下零星走着的幾個人,深秋的涼風變成冬日的朔風,今年的冬天來的好像有點突然,又有點不真實。

恍惚間,沈澤看見一個小姑娘,隔着距離看不清臉,只能看見那過耳一點點的短發,沒比警局裏那些“巾帼英雄”長多少,那人穿着米色的大衣,手捧着奶茶呵着熱氣,戴着一條姜黃色圍巾。

大概是覺着冷,所以把大半張臉都縮在圍巾下,時不時探出來喝一口,看起來小小的一個。

沈澤忽的就想起方白。

不知怎的,想着方白的臉,沈澤覺得這個畫面跟他有點搭,想着那人如果也能多穿點衣服就好了,又想着如果能戴條圍巾就更好了。

沈澤總覺得自己魔怔了。

他也不知道抽屜裏雜七雜八的東西能不能給,要是給了,方白又要不要,會說些什麽,所以進退着,只能看着它們一天一天續滿抽屜,也沒給出去。

一來沒什麽機會,二來沒絕地一擊的底氣,畢竟那人太聰明。

但看着抽屜的東西越來越多,竟也生出一種詭異的、當家作主的滿足感。

沈澤聽着樓下傳來的模糊的鳴笛聲,怔了怔神,下意識伸手探了探自己的左側的口袋,直到摸到那個方方正正、微微鼓起的小平安符,才回過神來輕笑着搖了搖頭。

要是被孫局知道自己帶頭搞封建迷信那一套,怕是腿都要被打折。

那天沈澤走過辦公區的時候,隐約聽見裏面傳來什麽“佛光寺、符”之類的細細簌簌的讨論聲,破天荒的停了步子。

其實這不是什麽稀罕事,工作性質使然,局裏上了些年紀的、又有大大小小一家子的老警察們,身上、車上多多少少總有些平安符、平安挂墜什麽的。

警察這職業,在外面東奔西忙的,面對的又不是什麽良善之輩,難免會有不安,所以雖然原則是破封建、破迷信不假,但為了家人安個心,只要做的不是很過分,也都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

可沈澤他們這種接受過高等教育,對宗教信仰本身就抱有質疑态度的年輕人就不太當回事,別說什麽燒香拜佛了,平日裏就連念聲“阿彌陀佛”都覺得費勁。

所以沈澤進來的時候,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頭,你怎麽躲在門口不出聲啊,我還以為是被孫局逮着了,又要寫什麽‘科學使我快樂、科學使我進步’的檢讨呢。”

“知道還讨論的這麽大聲。”沈澤笑着低聲回了一句。

“這不是小林他未婚妻給他去佛光寺求了個平安符,我們羨慕呢嗎。”

聽到平安符三個字,沈澤愣了一愣,随即開口:“羨慕有符還是羨慕有未婚妻?”

“都有都有,頭你是不知道,這佛光寺的平安符盛名在外,每天在山上來回求簽求符的人,加起來得有這個數,那烏泱烏泱一片,我覺着佛祖看了都得眼暈。”

沈澤挑了挑眉沒有再接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那一塊平安符被衆人閱覽了一圈,順利到了沈澤手裏。

沈澤拿在錦囊在手上掂了一掂,沒什麽重量,輕飄飄一塊,亮黃色的底色配着紅色“平安”二字,再加上一些辨不清花樣的裝飾繡花,做工實在稱不上精致,是那種放在路邊一塊錢都嫌占地方的擺件。

“這麽神?”沈澤低垂着眸子,拇指輕輕蹭過上面的“平安”兩個字,漫不經心說了一句。

“也沒有,頭,你別聽他們打岔,都是在鬧我呢。”林奇接過平安符,小心地塞到自己的衣兜裏,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發。

他警齡小,臉皮子還沒練厚,顯然架不住這一頓□□短炮的調侃,尤其還是在沈澤面前,就更覺得臊得慌。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老羅拍了拍林奇的肩膀,“我每次出任務,你嫂子恨不得把我架到山上開個光,不能時時刻刻陪着,她們擔心着呢,就是離得太遠,實在沒轍,所以只能用這種方式護着,再說,真的假的有什麽關系,只要她們安心比什麽都強,別說寫檢讨了,抄《刑法》都不在話下,是吧!”

說完就重重捶了一下林奇,林奇踉跄了幾下才堪堪站穩。

“咦,雞皮疙瘩掉一地。”

“羅哥你別這樣,我害怕。”

“兒女情長什麽的,真的很影響你大哥我行走江湖,哎羅哥,你叫嫂子有空幫我留意留意呗,別啊,我找到意中人就金盆洗手了,哎哥你幫我問問呗,大我十歲都沒關系啊!”

最近氣氛有點緊張,好不容易鬧騰一下,沈澤也不打算掃了他們的興致,于是随便摻和了幾句,提醒他們說話小聲點別被孫局發現,然後轉身出了辦公區,身後突然嬉笑着傳來一聲“頭,你這麽感興趣,不會也打算去求個未婚妻,順便求個平安符吧。”

沈澤腳步一頓。

還真被說中了。

他不信佛,但是老羅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就是離得太遠,所以只能用這種方式護着”,方白之于他,大概就是這樣。

隔着太遠的距離,由着時間、空間散耗着一切,就好像只要自己猶豫着退讓一步,他們倆就只能止于此,又好像走着走着錯失了很多,所以只能擱在一處狠命地補上。

沈澤半側過臉來,輕聲說了一句“猜對了”。

“頭,你真去求平安符啊?你鬼見愁的尊嚴呢?”

“我膽小的很,”沈澤玩笑着開口,“說不定能擋子彈呢。”沈澤說完就随意地揮了揮手走了出去。

沈澤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真的混在一群人當中,起個大早,氤氲在一陣香火缭繞和平和的念佛聲下,跪在那布包的蒲團上,就為了求個不知真假的平安符,還是極度虔誠的模樣。

他以前覺得生死禍福,來了就來了,是你該着的,就是你的,尤其是像他現在的位置,只要能活着回來,就覺得不虧。

可如果把這一套搬到方白身上,沈澤就覺得疼,那種疼痛過分清晰,過分難捱,甚至讓自己覺得“死”這個字成了一種避諱,他竭力想要逃開的避諱。

所以把手中那枚平安符捏地死緊,好像抓住了方白。

他求得不多,也不難,歲歲平安就好,方白的歲歲平安。

沈澤更沒想到,自己玩笑般的一句“說不定能擋子彈呢”,會一語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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