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破曉

沈澤從來沒想過還能見到陳榮。

直到現在坐在監護室外面的走廊,看着那刺目的“手術中”指示燈的時候,他依舊沒有什麽真實感,方白要他去倉平山接一個人,字裏行間透出的小心謹慎讓人根本掉不得輕心。

沈澤甚至沒有知會孫局和省廳的人,直接帶着兩個身邊人驅車到療養院帶了醫生就過去了,在倉平山看到陳榮的那一瞬間,驚駭、疑惑、欣忭、沉默輪番上了一遍,然後一個接着一個,重重實實砸在眼上、心上。

他不知道方白是怎麽保住陳榮,又怎麽把他送到這裏藏起來的,但這地方留不得,多留一天便多一分危險。

“已死之人”只有死的徹底,才不會被人惦記。

沈澤斟酌考量了很久,然後四周環顧了一圈,确認沒什麽要緊的東西之後,一把火将一切燃盡。

近來倉陽市并不安分,各大派出所被燒荒、野營起火的出警折騰的夠嗆,眼下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借着這個幌子遮掩過去,于是沈澤讓兩個下屬帶着醫生先回了療養院,自己留下收拾攤子。

放了一把火沒動靜是不可能的,要是沒人留在“案發現場”事情就鬧大了,沈澤親自報了公安和火警之後,又抽空給孫局打了個電話,美名其曰有重大發現。

深夜的電話把孫局從被窩裏逼了起來,在聽到沈澤那句“報告局長,事情緊急我就長話短說,我在倉平山放了一把火,現在當地民警和火警都在來的路上,你也最好來一趟,不過你放心,火勢不大”的時候,他覺得不是沈澤出了問題,就是自己年齡大了,耳朵出了問題。

我放火,我報警,我抓我自己?沈澤的話分開自己都聽得懂,怎麽連起來就什麽都不是了呢?好端端的去山頭放火?

他上輩子肯定欠了沈澤,這輩子來還債來了。

懵逼的不止孫局,還有接警出動的當地派出所,沈澤的臉在倉陽市公安系統就是人形通行證,幾乎沒人不認識,所以在看到沈澤的一剎那,派出所的民警還以為攤上大事了,原以為只是“放火燒山,牢底坐穿”,現在沈隊這個活閻王在這裏站着,顯然不是“山上有火,所裏有我”的事了。

不會是死人了吧?

等着孫局跑過來解決完事情的時候,沈澤頭上又多了十萬字的檢讨。

手術室的燈總算滅了,醫生從門中緩緩走出來,眉目間有些疲憊,他摘了口罩,良久才說出一句“子彈就貼着心髒過去,能活下來還真是福大命大。”

衆人這才長舒了一口氣,然後極盡默契的将視線彙到了沈澤身上,那人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半躬着身子盯着地面,頂頭明黃的燈光打下來,把影子拉得很長,像是能無休止的延伸,明晦清晰。

孫局走過來拍了拍沈澤的肩膀,嘆息着說了一句“辛苦了。”

沈澤知道這句辛苦其實是給方白的,在黑暗的地方閉着眼睛太久,從縫隙間湧入的一點陽光都覺得燙手,都覺得那不該屬于自己,沈澤怕的就是這個。

“頭,等着任務結束,我一定摁頭向方白道歉。”

“我…我也是,頭你放心,這次收網行動我一定拼死保護方白!一根頭發都不讓他掉!”

“好了,他都這麽努力了,這最後一步無論如何我們都要走好。”孫局坐到沈澤身邊,輕聲說道。

這麽多年來,風風雨雨這麽多人,叫自己覺得長江後浪推前浪的小輩很多,警界向來是一個具有極強的悍性的活體,各成一脈,各成一派,新鮮的血液不斷湧入,但欽佩甚至是敬佩的,除了眼前的沈澤之外,大概就只有方白了。

沈澤閉了閉眼睛,近乎死命地握緊了拳頭,然後又倏地松開,沉聲開口:“把榮哥的事跟林然說一聲,對他的病情應該會有幫助”,然後慢慢起身朝着電梯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孫局跟着小跑了幾步開口。

“回警局。”

他不能讓自己閑下來。

“孫局,我覺得頭好像心情很不好的樣子,□□哥還活着不是大幸事嗎?怎麽……也不該是這種表情吧。”

孫局拿煙的手一頓,陳榮活着的确是意料之外的大幸事,但方白為此付出的,絕對不只是他們看見的那一間小民房,沈澤不是心情不好,是心疼。

“以後你們就知道了,在收網行動之前,一定要把口風封牢,今晚你們沒有上過山,更沒有見過陳榮,知道嗎?”孫局說着,“還有,一定要保護好方白。”

沈澤不眠不休了兩天,一心撲在收網行動上,除了必要的警力分配、報備之外,幾乎沒有再說什麽其他的話,和溫衍那邊也只通過短信聯系,傳達各自的進度和安排。

兩人非常默契的沒有提及陳榮的事,就好像溫衍從來沒有發過那條信息,沈澤也從來沒上過倉平山。

這種嚴重透支自己的狀态被所有人看在眼裏,沈澤自己沒什麽感覺,孫局先急了,第一線工作是拿命在搏不錯,但不該是這種方式,不該把順序颠倒了。

于是直接下了一道死命令,要是沈澤沒有睡上一覺,就不讓他參與到接下來的讨論中。

還不知道從哪裏搬來一張折疊床,幾乎占了沈澤辦公室的二分之一,并讓全部刑偵隊的人盯着,即便是按在床上死睡,硬睡,也要眯上幾個小時,沈澤不答應的話,就他親自來盯着,沈澤這才睡了幾個小時。

沈澤是這樣,溫衍也沒好到哪裏去,最後的任務來的措手不及,黑二幾乎沒給他們任何喘息的餘地和機會,那些利害關系網中的上下位置也就只能自己斟酌着見招拆招。

黑二将交易地點定在瑞海碼頭,溫衍在摸清倉陽市坐标線路的時候,曾經猜過最終任務的地點,但不能完全确定,因為和雲鼎碼頭以及廢舊的工業區相比,瑞海碼頭有些過分顯眼了,四周有幾條重要的主要道路,人流量不算小。

但水路縱橫、航道衆多也是真的,這趟任務交接方只能通過水路走,那麽瑞海碼頭的确是最好的選擇,真的和警方交起火來,或者交易的過程中出了什麽意外,往底下一紮,看似無路處處路。

這出戲即将演到落幕,溫衍聽着冬夜碼頭呼嘯而過的寒風,看着手上已經上膛的槍,總覺得有什麽東西留下了痕跡,從東橫亘到西,他低頭摸了摸自己心口的平安符,一時間有些怔愣。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把這個平安符帶上,只是在走出門的前一刻,又兀自折了回去。

溫衍正在走神間,忽然聽到一句“來了”,緊接着就是一陣細微的碎石擠壓的摩擦聲,那是車駛過的痕跡,動靜不大,但是在這種沒有一點聲響的環境裏,帶着一股臨頂而來的淩人盛氣。

一束暗黃色的燈光破開了濃稠的黑夜,溫衍跟着黑二站起身來,走在最前面,半掩在袖子下的,就是輕輕一扣扳機就能見血的槍支。

當車終于駛進視線的時候,本是暗黃的車燈忽的開始閃爍,比遠方留着的燈塔更甚,在黑霧白浪間輕易地将夜色撕成碎片,将融未融,成了唯一的光亮。

身後的人下意識伸手去擋,這是慣有的“見面禮”,但本能依舊占了上風,唯獨黑二和溫衍不動聲色。

車上陸陸續續下着人,然後貼着車門兩側排開,低垂着頭不說話,直到尾車“嘩——”的一聲開了,才緊步跟着走了上來,在溫衍他們眼前形成一堵人牆。

黑二轉着佛珠的手一頓,用拇指往後一頂,佛珠順着他的動作滑回腕間,也跟着邁了一步,看着這排場,溫衍連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意味着什麽。

交易的主角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怕!抱緊我!!!白白這麽辛苦!一定吃糖不吃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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