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家酒樓離得不遠, 快到的時候祁一桐就給楊暹發消息,所以還沒等她?真?的走?近,楊暹就已經等在酒樓門口, 正在和一個女人說着話。

女人看起來三四十歲, 中性?打扮,有一種?憂郁又叛逆的氣?質, 楊暹朝她?招手的時候, 女人也順勢看了過來。

祁一桐向她?禮節性?地颔首,在不遠處站定。知道她?在等, 楊暹說了兩句就跟女人告了別,轉身?向她?走?來。

女人又看了祁一桐兩眼,這才邁步走?進了酒樓。

“我們制作人。”見祁一桐還盯着女人消失的方向, 楊暹解釋了一句。

他不會無的放矢,是以祁一桐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誰知楊暹打量了她?兩秒, 好像從她?臉上尋找到了什麽?答案, 卻不再提女人,轉口說起其他。

直到他們已經走?出那家酒樓很遠的距離,話題也轉了好幾?個彎,祁一桐才驟然想明白楊暹那句不明不白的解釋。

他是這樣一個不怎麽?在意他人想法、活的很自我的人,但這不意味着他缺乏對他人情緒的感知力,相反,他什麽?都知道。他能感覺到她?的不安, 盡管不明緣由, 但他試圖給她?安全感。

甜蜜與苦澀如一顆混雜的子彈,擊中了她?的心, 血液一點點浸出來,疼痛才像打了麻藥一樣姍姍來遲。

如果楊暹從未給過她?任何回?應,又或者她?從未讀懂過楊暹的回?應,如果這短短的、尚且算萌芽的愛戀只是她?單方面的感情,是否類似遺憾和不甘交雜的情緒不會像此刻一樣覆滅她?。

她?不知道。

祁一桐停下了腳步,在楊暹疑惑的目光中,艱難地開了口。

具體是怎麽?說的,她?已經記不清了,也可能是她?根本不願面對那個無力的自己。

那天的楊暹,依舊保持了他一貫的理?智和優雅。

面對她?突兀的、連一個合理?解釋都沒有的決定,僅有幾?秒的怔忪和不解,很快地,便像個得體的成年人那樣,接受了祁一桐的決定。

這便是楊暹了。

Advertisement

她?要,楊暹便給,她?若不要,楊暹也不會再追。

到了這個分離的時刻,祁一桐依舊不能确認楊暹對她?的感情——他的悲傷顯得如此混沌,擠在祁一桐無法解析的情感裏,微小到難以捕捉。

只不過這些,在祁一桐即将面對的未來裏也不再重要了。

她?已經從楊暹那裏獲得的了她?能得到的、人生的最大禮物?。

離別的那日蒼市少?見的迎來了大霧天,祁一桐的機票就定在《爻祭圖》首場演出的第二天一早。楊暹跟劇組請了半天假,開車從那姆送祁一桐去蒼市的機場。

祁一桐坐在副駕駛上,從上車直到車開出那姆很遠,她?和楊暹的對話寥寥無幾?,在這再無相見之日的分別之際,再聊些什麽?都顯得那麽?蒼白而無趣。

窗外省道上的風光雖然沉沉,卻依然是漂亮的,霧氣?将一座座不知名?的青山蓋頂,雲層也像填的厚實?嚴密的棉被,透不見一絲風和陽光,萬物?的綠都帶着水汽。

離開的這天,蒼市又贈給她?全新的景色。

不到八點的晨間省道,看不到幾?輛正在行駛的車,祁一桐做出了一個出格的舉動。

她?打開了天窗,解開安全帶,将小半個上身?探了出去,楊暹眉頭?緊皺,抽出一只手扶住她?的小腿,不明白她?要做什麽?。

祁一桐對着面露不贊同的楊暹笑了笑,高高立在車頂,放肆地将自己置身?在群山雲霧之中,迎面而來的大風貼着頭?皮穿發而過,靈魂也一并騎着狂風呼嘯疾馳,有一種?暢游人間的快意。

楊暹看着這樣的祁一桐,有幾?個瞬間感到了确切的震動,随之而來的,身?體也變得冰冷,不知道哪個器官也傳來了隐隐的疼痛。

在這樣的疼痛裏楊暹沒能說出阻止的話,保持着單手扶住她?的動作。

感到楊暹的默許,祁一桐笑了起來。

你看,無論如何,楊暹總是最先妥協的那一個。

她?的雙目被吹得生澀,眨眼間水漬就溢了出來,源源不斷地被刮進風中,落在這片高原的土壤裏,連同身?後那些不斷遠去的青山,可她?沒有回?頭?看一眼。

在這獵獵的大風裏祁一桐有種?錯覺,他們像兩個沒有明天的末路狂徒,荒誕又浪漫。

當配得上她?這場美夢最後的終結。

可是再浪漫的旅途也要迎來目的地,到達蒼市機場時距離登機時間已不多,楊暹陪着她?辦了值機,身?後就是排着隊的安檢口。

祁一桐吸了吸鼻子,接過楊暹手裏的行李箱,笑着開口:“我要走?啦。”

楊暹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好一會兒才點點頭?,道:“好。”

說着道別的話,卻沒有人挪開腳步。

這個場景在祁一桐的腦中編排了數次,最終發生的時候,沒有哭哭啼啼的擁抱,沒有纏綿悱恻的誓言,就像一對送別的普通友人,平淡的收了場。

祁一桐最後用?目光描摹了一遍這個男人,轉身?順着人流進了安檢通道。

這便是祁一桐與楊暹全部的、無人知曉的故事。

20歲的祁一桐,初嘗戀果,尚不能夠像個真?正的成年人,成熟的處理?一段旅途中無根生長?的感情。

在往後四年中,祁一桐走?過了幾?十個國家,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處理?過各種?各樣的突發狀況,成為?了很多人眼中堅強能幹的獨立女性?。這樣的祁一桐,早就不再執着于他們的結局。

四年的時間讓她?看清了很多當時看不清的現實?,就算沒有她?家裏突如其來的破産,他們之前也隔着年齡和距離的差距,那時她?對未來毫無追求,只想随波逐流的畢業工作,那本就是和楊暹絕不會相交的人生。

現在她?有喜愛并為?之奮鬥的事業,在工作中認識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也有了許多認可她?喜歡她?的人,她?也找到了自己的道路。

其實?仔細想想,在那樣的人生情境下,或許有更好的路徑來還清債務,但見識過了那樣恣意精彩的人生,誰又能真?的甘心被命運玩弄呢?祁一桐最終選擇了一條幾?乎是異想天開的路。

從業餘水平到建立自己的風格,一點點還清債務、積攢粉絲,成為?現在這個小有名?氣?的攝影師,這一路她?不感激任何人,只感激自己,因為?她?是靠自己爬出的泥沼。

但楊暹确實?深刻地影響了她?,他啓蒙了祁一桐的愛戀,向她?展示了什麽?是生命的欲望,也讓她?有了逆反命運的勇氣?,間接地指引了祁一桐往後的人生,就像風沙改變地貌那樣,在她?的身?上留下印記。

事實?上,她?沒有刻意為?那段短暫又如夢似幻的旅途賦予這些複雜的意義,她?只是偶爾會在透過鏡頭?望見名?川大山的時候,想起楊暹在山巅的風中翻飛的發絲衣角,想起他自由的靈魂,想起他對她?說的那句“此刻的我會答應。”

就是這樣安靜的生活着,一年,又一年,再一年,直到她?接過了胡棠遞來的機會,再次出現在楊暹的面前。

邬麗芬已經泣不成聲。

“對不起……媽媽不知道……”

自從祁一桐在松鶴齋說了那樣一番話,回?去之後她?将這些照片又看了一遍,徹夜難眠,隐隐猜到會是一個不太輕松的故事,卻沒想到會這麽?沉痛。

她?一遍一遍道着歉,故事的主?人公卻仿佛被抽幹了力氣?,面目只剩下一片空白。

祁一桐說了太多,好像長?途跋涉了好久突然停下來,從靈魂到軀幹都疲憊不已,即使面對母親的懊悔也無法輕易說出安慰的話。

寂靜的室內邬麗芬的抽泣逐漸止息,她?擦幹眼淚,站起身?來。

“這些年,苦了你了……從現在開始放手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你爸那裏媽去說。”

說着她?吸了一口氣?,喉嚨低啞的開口:“其實?我們只是不想你那麽?辛苦,沒想到我們這個父母當的這麽?不稱職,實?在是沒資格要求你原諒我們,你不願意回?家……就不回?吧,在外面好好的,照顧好自己。”

離開前,她?最後帶着點希冀問道:“你和他……你們還有可能嗎?”

半響,沒有人應答。

邬麗芬領悟了這沉默,捂住嘴,快步離開了。

她?走?後,房間回?歸死寂,祁一桐坐在桌前一動不動,只有胸口輕微起伏,又過了一會兒,房門再度開啓。

是胡棠回?來了。

她?沒打招呼,放下包又是換衣服,又是卸妝,細看之下卻毫無章法。

祁一桐的眼珠動了動,明白過來,大約是邬麗芬進來的時候門沒被帶上,讓早便回?來了的胡棠聽了去罷。

也無所謂了。

祁一桐扯開嘴角:“抱歉,一直瞞着你。”

胡棠倏地一下扭過頭?來,一雙通紅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她?,卻在捕捉到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時,又一次濕潤了眼眶。

她?很想問為?什麽?,理?智上告訴她?,這樣大的事,祁一桐說了自己也幫不上忙,可情感上依然感到沒有被信任。

祁一桐偏偏還要火上澆油:“我厲害吧?”

胡棠奮力抱住她?,擠掉眼睛裏的淚水,咬牙切齒:“厲害!太厲害了!以後再有這麽?大的事瞞着我,我就真?沒有你這個朋友了!”

祁一桐靠在她?懷裏,心想,再來一次我可能就遭不住了,說出口的話卻輕飄飄的,不知道在安慰誰。

“沒關系,都過去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