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們這兒巴掌大的地方,誰家有點風吹草動的,很快就會傳遍整個鎮子,可惜沒幾個人知道實情,只聽說錢瘋子病得厲害,連床都下來不。
有人昨夜聽到了錢瘋子的慘叫,好事的出來看過,也只看到是周金民送他回去的,他也不肯出來見人。
一個流氓本就不招人待見,怎麽病的,到底是什麽病,這麽沒多人會去關心。
萬元給周金民提過醒,讓他不管在誰面前都不要胡說八道,周金民就聽萬元的話,平時的大嘴巴,這回管得牢牢的。
萬玲心細,趁着沒人的時候問了萬元一嘴,“昨晚戲沒看完,你跟金民就不見了人影,我跟爹、奶奶到家了,你還沒到家,壺裏的熱水又沒了,你倆去哪兒了?”
“今天不過年嘛?怎麽還審上我了?”萬元跟他大姐打哈哈,其實幫許缙雲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他就怕……就怕許缙雲性子烈,聽到一些風言風語會受不了。
大過年的,許缙雲就一個人在那院子裏。
剛好竈上的饅頭花卷出鍋了,萬元盯着他姐把饅頭花卷盛出來,胡嬸嘴上說着過年給許缙雲弄頓好的,也不知道到底弄了沒有,要是沒弄的話,大過年的,許缙雲連頓熱乎的都吃不上。
“姐。”萬元抖了抖腳,用眼神示意蒸籠裏的面食,“讓我拿幾個呗。”
本就是蒸來吃的,萬元吃肯定不會特別交代一句,萬玲太了解她這個弟弟了,裝作不答應。
“幹啥?你要不說幹啥就不讓你拿。”
萬元趁他姐姐不注意,揣了幾個在兜裏,飛快跑出家門,直奔許缙雲的院子。
這間廢棄的院子周圍沒什麽鄰居,離得稍微近一點的,還得走個下坡,別人家熱熱鬧鬧的,歡聲笑語從院子裏傳出來,只有這裏冷冷清清的。
萬元推開院門,院子裏空無一人,一邊喊着許缙雲的名字,一邊踏進了院子裏,“許缙雲?”
進了堂屋,許缙雲一個人坐在暗處,懷裏捧着碗清湯挂面,面都坨了,也涼了,這就是胡嬸說的給許缙雲做頓好的嗎?
許缙雲還是不愛說話,但見到萬元時臉上總會有一星半點的表情,空洞的眼神也會聚焦在萬元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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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涼了。”萬元一把奪過許缙雲懷裏的碗。
許缙雲下意識地伸出雙手,掌心一熱,被萬元塞了一個大白饅頭,饅頭又白又胖,看樣子萬元一直揣在懷裏,熱騰騰的,還有些燙手,緊接着,萬元又跟獻寶似的掏出了花卷和包子。
“我姐做的,嘗嘗。”
炙熱的溫度讓許缙雲的皮膚有些發癢,他捏着饅頭,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起初嘴裏沒什麽味兒,漸漸地,那饅頭越嚼越甜,他很久沒吃過一頓正經的飯菜,失靈的味蕾仿佛在一刻蘇醒過來。
萬元沒有打擾許缙雲吃東西,自個兒在屋子裏轉了一圈,那股難以置信的異味還是能聞到,即便是來過好幾次,他還是沒辦法适應,也不知道許缙雲是受得了的,他轉頭看向許缙雲。
許缙雲低着頭,長發将他的表情擋住,他身上的衣服又穿了有一陣了吧,一個癱子,衣食住行誰都指望不上,這不是糟踐人嗎?
頭頂的目光很難讓許缙雲忽視,他知道萬元在看他,那個些鄙夷戲谑的眼神他看多了,萬元不帶有歧視性地注視反倒讓他無所适從。
憐憫嗎?自己确實夠可憐的,可惜他那一文不值的自尊心,又接受不了萬元的同情。
眼前的人影一晃,許缙雲再擡頭時,萬元已經一言不發地離開了,許缙雲捏着饅頭沒再繼續吃,這個地方,他也不想待。
萬元一進家門,在家裏翻箱倒櫃的,“姐,咱家有沒有不用的被褥?”
一家四口擠在兩間屋子裏,家裏的條件算不上富裕,能有口吃的,都是爹和萬元掙出來的,還不用的被褥,哪兒來的不用的?
萬玲沒好氣道:“你翻什麽呢?你要被褥幹什麽?”
萬元沒有正面回答,他不光找被褥,連他家的笤帚茶壺和澡盆都惦記上了,把要用的東西一股腦地扔到澡盆裏。
“你帶哪兒去啊?”萬玲大驚。
跟搬家似的弄這麽大陣仗,姐姐這兒肯定是瞞不過去了,萬元只能老實交代。
“我看他成天悶不吭聲的,心思重的人容易多想,保不準會有輕生的念頭,我估摸着他年紀比我還小點兒,以後的日子還長着。”
一聽是給許缙雲拿去,萬玲又多看了萬元兩眼,她的弟弟就這樣,嘴上不承認,但心腸軟得要命,眼裏就看不得人遭罪。
“我就說壺裏的熱水是有人偷着用了吧。”
萬元聽樂了,“家裏的水可是我挑的,怎麽叫偷呢?”
他姐倒是提醒他了,兩個水壺一塊兒帶上。
萬玲也沒攔着,從箱子裏翻出一床壓箱底的被褥,又找出了一支藥膏,“你把這藥也帶給他,要我陪你一塊兒?你一個大男人,哪兒會收拾屋子啊?”
“姐,你也太小看我了,那我跟金民在城裏住着的時候,不也是我和他自己收拾嗎?”
哪怕許缙雲什麽都沒說,萬元也能感覺到,許缙雲是個要強的性子,即便是同情,也不是許缙雲想要的。
許缙雲吃不了太多東西,剛好把剩下的找個地方放着,從院子裏傳來了響動,萬元搬了個洗澡,澡盆裏裝了不少東西。
“哐當”一聲,萬元将澡盆放到了地上,他抹了一把汗水,沒有跟許缙雲解釋太多,朝四周看了一圈,像是在思考該從哪兒幹起。
看到坐在門裏的許缙雲時,他徑直朝許缙雲走去,把人往旁邊挪了一點,大手往許缙雲肩上一拍,像是在叫他放心,随後拿上他帶來的桶走出了院子,不多時,他挑着滿滿當當的兩桶水回來了。
“你這兒離井口近,以後我早上要是挑水,先幫你挑滿。”
許缙雲神情複雜地看着萬元,一時間忘了自己該說什麽。
萬元沒多耽誤,先是推開了裏屋的窗戶,冷門不要命地往裏鑽,順帶帶出點味兒來,很快,萬元走向了床鋪的位置,那個位置視線被擋住了,許缙雲什麽都看不見。
可他聽到了裏面窸窸窣窣的響動,是床單被掀開後,稻草掉在地上的聲音,他聽得嗓子眼兒發癢,幹澀的口腔裏不斷分泌出了唾液,他拼命拼命往下咽。
很快,萬元從裏屋掃除一堆稻草和雜物,又将那床單薄的床單拎出來,打了盆水重新回到了裏面,只看他進進出出,盆裏的水髒了就換新的,幾個來回過後,總算是把裏屋擦幹淨了些。
萬元一拍自己拿來的褥子,“以後你就睡這床褥子,要是覺得太薄你跟我說,回頭再想辦法。”
許缙雲眼睜睜看着他将褥子搬進了裏屋,鋪完床後,萬元又給院子裏打掃一番,他拿來的東西不少,光是許缙雲能看到的,除了那床褥子,還有個茶壺和有點生鏽的小火爐。
“我看你這兒連杯子都沒有,以後你就用這玩意兒燒水,但是我可得告訴你,千萬別關着門窗燒,你那屋子也該通通風了。”
說罷,萬元給爐子裏塞上柴火,揪了一撮掃出來的稻草,摸出火柴點燃,稻草很容易着,被倒着塞進爐子後冒出了灰白的煙霧,萬元蹲在地上朝裏面吹氣,一會兒的工夫,火便旺了起來。
幸虧這破院子不大,東西也不多,收拾起來也簡單,風一過,先前那股難聞的氣味兒也消散了不少,這才有點人住的樣子。
萬元轉頭一看,許缙雲舉着手在火爐前,小心翼翼的,也不知道怕燒着,還是不太相信這樣的溫度是真實存在的,他眼神還是淡淡,只是瞳孔裏的火光在熊熊燃燒。
“多謝。”許缙雲難得開金口,他的聲音很輕,風稍微猛點兒萬元都可能聽不到。
萬元把騰出來的澡盆用水沖了一下,兌好了水後,端進了屋裏,他按住許缙雲的肩膀,“屋子裏收拾了,你也該好好洗個澡了吧?”
許缙雲猛地擡頭,不等他拒絕,人已經被萬元推進了裏屋,那大紅的澡盆盛滿了洗澡水,濕熱的水汽蒸得屋子裏暖烘烘的。
“不……別……”一向平靜的許缙雲這次掙紮得厲害。
萬元按住他的肩膀,“那褥子可是我姐壓箱底的,可不能讓你糟蹋了,明天初一,痛痛快快洗個澡,剪個頭發不好嗎?”
許缙雲抿着嘴唇,消瘦的臉頰都繃緊了,怎麽都不肯松口。
萬元也不是個有耐心的主兒,“啧”了一聲,“你要再不說話,我直接把你扒了丢進澡盆裏。”
許缙雲難以置信地瞪着他,無聲地張了張嘴,最後妥協道:“我自己來。”
城裏的人多少有點講究,廉恥心比自己這種鄉下人重,萬元理解,把人推到了澡盆旁。
“我看你櫃子裏也沒別的衣服的,這套是我的,你先将就穿吧,我在外面給你燒水,有什麽事你叫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