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二更)
看到擱在桌頭的這樣一份禮物, 季念幾乎是一瞬間冷了臉。
雖然原本就沒抱有多大的期望,可這也着實出乎人意料。
“你搶來的?”季念擰眉,似乎要把人看出個洞來。
“不算。”她神神秘秘:“是我偷來的。”
其實也不算她偷來的, 是旭旭元旦在幼兒園抽到的獎品。只不過他是個男孩, 對這些不感興趣, 就随手扔在了儲藏間裏面, 這才有了借花獻佛的機會。
季念冷笑:“贓物我就更不能收了。”
“可我之前不是看你挺偏愛這類的麽?”她翹起小嘴, 嘀嘀咕咕。
他不動聲色地盯着她看,窗外灑進來的落日餘晖穿過他的發絲, 映照在發絲上, 頓了老長,才扯出一句:“偏愛這類?”
陰涼的口氣讓人後怕, 蘇純淳也知道送芭比娃娃有點過分了, 小肩膀顫了顫, 可還是裝出毫不畏懼的樣子:“我是看你以後可能會頭禿了, 才希望你能像芭比娃娃擁有同款發量。”
“……”
季念不屑悶哼, 一字一頓道:“那你過來。”
被他直勾勾地盯着,蘇純淳連挂在臉上的笑容都開始僵硬:“幹什麽 ?”
風輕雲淡地扯唇,季念修長白皙的食指舒展開, 輕輕勾了勾, 帶着種誘惑人的意味。
意識裏是拒絕的, 可四肢就跟不聽使喚地靠近了。
“幹什麽?”她站在季念身側, 又怔怔地重複了一遍問題。
柔軟的沙發凹陷下去一看,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上面, 擡眸時眼底摻着橙紅色的夕陽色彩,看起來溫溫柔柔的,可棱角分明的側臉卻給人一種很疏遠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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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後, 他一字一頓道:“仔細數數看我有多少根頭發。”
“……”
咬字很清晰,染上一種威脅的意味;“看看到底會不會禿頭。”
兩人一站一坐,蘇純淳垂首的時候,就像個被老師挨罵教訓的小屁孩。
從這個角度俯瞰下去,一眼就可以看到他烏黑的腦袋和濃密的發量,她替自己随意扯得謊言感到羞愧,擡手就開始數了起來。
“一。”她從衆多根黑硬的發絲中挑選出了一根,從那開始。
“二,三……”數到第十根的時候,她有點淩亂了,凝望着邊上剛放下去的頭發,忘記了到底有沒有數過。
蘇純淳幾不可聞地嘆口氣。
算了,換個方式數好了。
口中報出的數字停在了“十”,蘇純淳頓了半晌,又重新從“一”開始數。
“一。”說着,她就狠下心來,拔下了季念頭上的一根頭發。
還來不及喊出“二”,手上的動作和口中擠出的字眼,就被道狠厲的眼神制止了。
季念掀眸,冷峻地打量着她,默不作聲,卻氣場十足。
頓時連呼吸變得遲緩,她眼神飄忽不定,不敢去正視季念,卻不得不去正視,糾結搖擺陣,畏畏縮縮地提醒他:“是你讓我數的……”
寂然的病房只剩下她一個人的聲音,聽起來還帶了點委屈。
不知道的人見此場景,還以為是她反被季念欺負了。
蘇純淳指尖還捏着那根短發,眼神直愣愣地杵在他身上,沒聽到他出聲,又補了句:“那……還要繼續嗎?”
“……”
有一口氣堵在胸口,季念皺眉:“繼續什麽?”
覺着不爽,繼續不悅地反問:“你真想讓我禿頭?”
蘇純淳吞了口唾沫,嘴角浮出幹澀的笑容來,一本正經地跟他解釋着:“我只是覺得這樣數……才不會數錯。”
“……”
季念擡手捏了下緊皺的眉心,無可奈何地嘆氣。
對蘇純淳,他好像永遠都兇不起來。
“那還要數嗎?”她又問了他一遍,只是因為有點怵他,步子往後挪了兩小步。
察覺到她微小的動作,季念下颚漫不經心地擡起;“又偷東西?”
偷什麽了?
蘇純淳滿頭霧水地“啊”了一聲,表明自己的疑惑。
視線在徐緩地從她的臉上滑下,定在垂挂在身側的右手上。
蘇純淳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垂首時發現了指尖縫隙夾着剛才從他頭上拔下了的黑發。
心咯噔了一下,難道季念是說她偷了這個?
立馬往前邁了兩小步,俯身下去,就抓起了季念搭在膝蓋上的手,掌心向上,順勢将頭發絲放了進去:“還你。”
若無其事地凝視着寬大手掌中那根細小黑發,季念眯眼看她:“可我記得你好像不是從這裏偷的。”
“……”
的确不是,可她也不能讓頭發重新長回去吧。
蘇純淳理虧:“那你想怎麽辦?”
季念擡手輕捏着皺起來的額頭,語氣冰涼,不像是在開玩笑:“接回去。”
“……”
蘇純淳摩挲着微微泛白的指尖,背後似有股涼風襲來,下意識地把脖子往領子裏縮了縮,堪堪往後撤退了兩三步,轉身一溜煙就逃走了。
接不起,難道她還躲不起嗎?
三十六計,走為上冊。
坐在沙發一隅,望着落荒而逃的可憐背影,季念無奈地搖了兩下頭。
他不過是開玩笑,卻把人給吓走了。
将掌心的頭發絲扔進垃圾桶裏,他就伸手取過了面前的芭比娃娃套盒。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剛才他掂量禮物的時候,就感覺重量不太對。
不應該會這麽重。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很靈敏,所觸之處就輕易将外層的包裝盒拆開了,就像是剝落了洋蔥一層又一層的外表皮。
将最上層置放着的玩具取走,季念這才發現底層另有玄機。
映入眼簾的先是一張鑲着淡金色花邊的卡片,質感很好。
上面光明正大地躺着一行字,字跡像蠕動的毛毛蟲,卻醜得有點可愛:“季念念的新年禮物,可不只是漂亮的芭比娃娃。”
卡片下面還是一個盒子,深藍色的包裝,簡潔大方。
淡藍色的蝴蝶結系在上面,輕輕一拉就将外層的絲帶解開了。
再撕掉包裝紙,從盒身的圖畫與文字,季念就可以判斷出來,蘇純淳送給他的是什麽。
出人意料,卻又哭笑不得。
其實這玩意他有。
再熟悉不過的外殼,內部的物件,他也全然知曉。
只不過收到這個禮物,心裏卻存有不同的情緒,是欣喜而又膽怯的。
這是一個全新的游戲機,标準紅藍的配色。
手柄上的按鈕沒有絲毫的指紋,光滑清新的屏幕不點亮時,倒映着他的模樣,深邃的五官格外清晰,似乎連他眼底的異然,都能分辨出來。
帶着薄繭的手指握着游戲機兩側,磨砂又平滑的質感從掌心傳至心尖處。
模糊的記憶,讓他幾乎都忘了到底有多久沒有碰過這些了。
喉結很輕地動了兩下,有莫名的哽咽,幾乎是微不可察的。
回想起不久之前,在數碼城看到貨架上琳琅滿目的型號不一的游戲機,他的心情異常複雜。
指尖的微涼幹燥似乎如尖銳的針,刺痛他的內心,模糊了暗淡的視野。
不僅僅是游戲機,他其實還愛玩網游和手游,就像是精神食糧,填補着他寂寞而孤冷的內心。
只不過很早開始,父母親就以耽誤學業為由,嚴令禁止他再去接觸這些。
後來稍微大一點,有了反抗意識,他就會在心情低落時偷偷地玩。
被父母發現過好多次,被沒收了好多個游戲機,還被打了好多頓。可他還是控制不住,通過游戲去纾解壓抑在內心的愁悶情緒。
他知道這不是不務正業,更不是玩物喪志。
只不過長久以來只能考第二名的事實告訴他,他不該去玩了。
所以,他将游戲機壓進了沒有人看見的角落,只有當心情很不好的時候,才會拿出來過幾把瘾,當做發洩情緒的工具。
第二名而已,他有什麽資格去玩?
一個永遠都走不到最高點的人,骨子裏永遠是自卑而又執拗的。
不甘心,不示弱,不服氣。
膽小,怯懦,而又妄自菲薄……
季念不相信自己,更不愛自己,甚是可以稱得上是痛恨。
這樣的他,真的不好。
有人說,抑郁症的痊愈是一個慢慢愛自己的過程,可似乎他好像還是沒辦法做到愛上這樣狼狽不堪的自己。
思及此,原本缱绻在心頭的欣喜如雲煙一般悄然散去。
他也不知道蘇純淳怎麽知道他的喜好,可能是在數碼城裏的那片刻失神,又可能是學校的午休時分,在抽屜底下玩過一次。
季念明了她昭然若揭的心思,可心情就是難以自已的低落。
一顆心好像永遠捂不太熱,像是活在天寒地凍的苔原地帶,亦像是深埋在一塊腐屍遍地的墓地裏,冰冰涼涼的。
将游戲機重新塞回了禮品袋裏,季念将其放置進了沒人會注意到底層抽屜裏。
就如将一段破爛不堪的記憶塞進密封罐裏,蓋子一蓋,就好像可以當做全部忘記。
可心裏還是隐隐的疼,隐隐的掙紮……
不是說忘就可以忘的事物,是在心底紮過根的。
盡管此刻,潮濕陰冷的土壤下層,根被死水漲泡着,已經腐爛了。
彎腰起身,季念垂眸時餘光撇過了桌上淡金色的卡片。
是剛才沒注意,忘記一同塞回去了。
指尖撚過,無意之間卻發現卡片後面還有一段文字:“我不确定游戲機能不能治愈你,可我相信你熱愛的事物會治愈你。”
“熱愛,比一切都可貴。”
視線直愣愣地停在了“熱愛“兩個字上,呼吸一滞,拉長又拉長,幾乎連時間都暫停了、
某些心緒如潮水一般往外湧出。
也許是時間隔得太長,他幾乎都想不起來這個世界上,自己到底有什麽可熱愛的了。
但蘇純淳這句話卻提醒他了,答案顯而易見、呼之欲出。
對于游戲。
從一開始的感興趣,到循序漸進熟練上手操作,再到現今的癡迷與念念不忘,他想做的好像不再僅僅只是玩,他更渴求去創作,建立一個理想而期待的虛拟世界。
擁有不同的玩家和受衆,一同分享着游戲所能帶給人的力量。
像是被打通了穴道。
突然之間,第二名這個名次對他來說,好像可以置之度外。
“熱愛,比一切都可貴。”
他從來都不喜愛學習,更讨厭在父親的壓迫下,去做他并不擅長卻并不熱愛的事業。
他熱愛的一直是游戲,無論是操作,還是創造。
手心微癢,他徑直跨步回去,又從抽屜底層的游戲機取了出來。
可能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心态會轉變得如此之快,可就在剛才那個瞬間,他想做就肆無忌憚地去做了。
醫院病房裏消毒水的味道刺鼻濃重,長久生活在其中,渾身都像被浸泡過一樣。
這些天來,他已經學着在慢慢釋懷了,吃藥控制,心理疏導……
按着治療的計劃一步步得來,盡管有時候情緒反複無常,可他似乎覺得病情有好轉。
他常常會去醫院樓底慢悠悠地散個小步,散一散濃重而刺鼻消毒水味。
因為他相信,離他會完全全好起來的那一天,真的不久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來啦!
相信我,這次真的不久了!
甜甜的戀愛,馬上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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