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實際上, 就連季念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竟然能如此坦然地對蘇純淳講述那些。
他有閱讀障礙,他只能考第二名, 他被父母給予厚望, 他被壓榨成學習的奴隸……
此前。
他的生活一直以“第一名”為目标, 活得束手束腳, 枯燥又乏味。
父母毫不體諒的壓迫, 對自我能力的懷疑,再加上某些并不美滿的既定事實。
漸漸的, 他就這樣患上了抑郁症。
回想起某個寂靜孤冷的夜晚, 季念只能用一個詞,去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心死。
視野中的世界是黯淡無光的, 站在狹促逼仄的窗臺, 他毫無懼色, 甚至以此當作最後的救命稻草。
跳下去, 是解脫。
不跳, 是折磨。
他知道這不是輕生,只是外在軀殼與精神世界已經完全支撐不下去了,好像被埋在了荒蕪的廢墟中, 躺在身旁的人皆是如此。
有那麽幾天, 每天醒來看到的不是光明的太陽, 而是毀滅的黑暗。
意識的煎熬。
剛患上病症的他, 害怕見到蘇純淳。
因為她是明媚開朗, 而自己卻是堕入深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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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害怕她會把他當作另類, 會膽怯地和他疏遠,會不再出現在他面前……
所以,每每見到她。
季念是克制而隐忍的, 他抑制這不去流露出任何不恰當的情緒,就像罩上了一層防護衣,僞裝成明朗的自己,展現在她面前。
可她一個帶着十個暖寶寶溫暖的擁抱,就瞬間擊破了他內心所有的防線。
被逼到了窄小的牆角的季念,完全沒有退路。
公交車上,淚珠悄無聲息就掉下來。
一顆又一顆,凝結了他內心所有的煎熬與脆弱。
他被她抱得很緊,溫暖得幾乎把世界上所有的冰冷都隔絕在外。
那是他第一次替自己所做的選擇感到慶幸。
慶幸沒有跳下去,沒有失去生命,否則可能永遠就見不到她。
躺在消毒水濃重的病房裏,季念凝視着冰冷空白的天花板。
有那麽一瞬間感覺,蘇純淳是支撐他活下來的一部分勇氣。
所幸,後來的他,終于好起來了。
他能坦坦蕩蕩地告訴蘇純淳他心底的秘密,能把曾經所遭受過的痛苦與折磨風輕雲淡地進行訴說,能光明正大地面對他只能考第二名的事實。
“其實我并不熱愛學習,只是我不相信命而已。”
“我不相信吊車尾的我,永遠只能吊車尾。這就是為什麽,我不相信考第二名的我,永遠只能考第二名。”
其實後面有一句話,他還沒有講出來:“但我發現,我的生命裏不該只有學習的“第一名”,追求所熱愛的,才是最重要的。”
這是蘇純淳教會他的。
這麽多年以來,最冷凜的寒冬被他碰上了。
所幸有她,一點也不漫長。
冒出點點新芽的樹枝不再是一番蕭瑟的風景,而他也不會是那樣一副木讷冰冷的軀殼。
以後,他會如幼苗般,生機勃勃。
—
兩個星期後,是母親陳芸的生日。
傍晚六點,全家人圍坐在飯桌邊上。
餐廳裏瑩白的白熾燈換成了暖黃的壁燈,染上了絲絲溫馨。
在醫院久住的的季念,許久未曾回過家了。
原本空曠清冷的房子布局也改變了不少,某些不起眼的角落裏裝點上了有趣的小玩意,許多處都擺滿了盎然生機的綠植。
好像是為他而設。
這段時間,他能感受到家人對他的關心與照顧。
母親在醫院和家裏兩頭穿梭,父親在繁忙的公務之中,抽出時間來看他,姐姐也會常常打來電話慰問。
一下子,他好像成了所有人的中心。
餐桌上是饕餮盛宴,一些菜品是從外面五星酒店訂來的,另一些則是家中母親親自準備的。
往年母親的生日都是在酒店裏辦的,擺好幾桌的宴席,請無以計數的親朋好友。
唯獨今年,是在家中過的。
只有簡簡單單的四個人。
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母親和父親滿上了一杯又一杯,就連平時不太喝酒的季枳都倒上了,用來敬酒。
一改往常的冷清,氛圍很是熱鬧。
也不知道大概是什麽時候,林芸對着季琰使了個眼色,就見他從桌底下拿出了一個禮品盒,徑直放到了季念面前。
“這個送給你。”季琰口氣冷硬,不善言辭的他好像還是第一次送禮物給季念。
順着看去,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大盒子,包裝得很精致。
陳芸因為醉意上湧,臉有些紅,在一旁興高彩烈地補充着:“這是你爸給你買的,快拆開看看。”
聽到這話,他有一瞬的停頓,擡眸看了眼坐在對面的季琰。
今天不是他的生日,父親沒理由送禮物給他,何況就連以前他生日的時候,父親都不曾送過他什麽。
季琰板着張略帶褶皺的臉,肅穆的神情就像是莊嚴的禁衛軍,身上穿的西裝革履襯得他威嚴又疏離。
似乎感受到季念投射來的目光,季琰下意識地就擡頭,恰好撞上。
他微微尴尬,因為第一次這樣表達關心,話語都不太利索:“你看……看看吧。”
季念淡淡地應聲,伸手就将包裹在裏面的物品拆了出來。
映入眼簾的禮物,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又是這個型號的游戲機。
他自己偷偷買過一個,蘇純淳送過一個,再加上季琰的,總共是三個了。
父親一向最厭惡他玩游戲了,怎麽會送他這個?
“玩物喪志”是季琰說過的話。
沒等季念打消心裏的疑惑,陳芸就又開口了,母親今天穿着大紅色的連衣裙,氣質高雅大方,臉頰兩旁皆是微醺的痕跡。
有些歉意:“季念,這段時間,我們反思了很多。以前是爸媽的管制太過嚴厲,才給了你這麽大的壓力,其實無論是游戲也好,學習成績也罷,以後我們都不會再去限制你什麽了。”
她又抿了一口紅酒,極為誠懇又飽含自責的語氣:“因為我們現在才發現,最最最重要的是,你要開心。”
“你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不是任何人的附屬品,所以你有追求任何事物的權利,你喜歡什麽,就去做,爸媽會一直站在你身後,做你的避風港。”
母親語重心長的話語,像是黑膠帶裏滾動的溫情唱片,每一個字都吐露出她的心聲。
也許家人之間,無需太多的字眼。一個微小的動作,就能表露所有,就像是不善言辭的父親。
缺了一塊的地方在被填滿,有暖意蔓延出來。
一顆冰涼的心,漸漸回溫,冉冉升起。
好像,他期待中的那一天,真的到來了。
腦海中翻滾過接連不斷的思緒,再擡眸時,季念的瞳孔裏灌上了不一樣的色彩。
不再是慘淡的灰。
他唇瓣輕啓:“爸,媽,有件事我想和你們商量。”
—
氣候回溫很快,草兒綠了,柳條在微風中搖曳着身姿,樹枝上也長出了新芽,一切沐浴在春日的陽光裏。
坐在教室裏,透過明亮的玻璃窗,蘇純淳看到一片春意闌珊的景象。
自從那天,聽完季念說的話,蘇純淳似乎已經淡忘了考試失敗這件事。
一直耿耿于懷,并無益處。
收拾好心情,蘇純淳又滿臉笑意地回到了這個曾今跌倒過,卻又重新爬起來的地方。
很幸運,那天在公交車上昏昏欲睡,下錯了站。
很幸運,那天她傾聽到了季念的秘密。
很幸運,她能遇見他。
不只是那天,也不是從前,她更期待的是以後。
身旁的這把椅子,在等它的主人回來。
—
一周後的早自習。
伴随着清晨徐徐的微風,蘇純淳神情悻悻的,用手撐着沉重的腦袋,半個身體都靠在課桌上,細長的腿伸到了座椅外邊,只留下後背在裏頭。
她正在為背誦長篇大段的文言文而感到苦惱。
坐姿吊兒郎當的,胳膊肘處壓着課本,嘴裏念念有詞,不斷重複着同一句話。
忽然間,蘇純淳感覺到同桌的位子上,有一道身影落了下來,遮蓋住了從窗邊照射進來的的亮色。
毋庸置疑,一定又是任晴岚。
她老愛坐在季念的位子上,來找她聊天。
許是文言文太過折磨人,蘇純淳累癱似的,一骨碌往邊上靠了過去。
身體就像是被抽去筋骨,軟軟地,跟條蛇一樣,往後仰去。
她若無其事地靠着邊上人,大腦的倦意,讓身後的軀體變得更加舒适。
像柔軟的枕頭,一貼上去,就能睡着覺似的。暖洋洋的陽光覆蓋在身上,惬意得直想閉上眼,好好休息一下。
她嘴裏絮絮叨叨着:“我快死了,背死了……”
正想阖眼,賴上一陣,就聽見耳邊貼得很近的那處,冷不丁傳出轟鳴聲,鋪天蓋地卷來的是深沉的嗓音。
男聲。
散漫的語調:“訛人?”
雙眼陡然睜大,詫異與難以置信充斥在胸腔內。
蘇純淳下意識地挺直身板,回首看去,真的是腦海中一直期盼見到的人。
忽然之間,她覺得照射進來的燦爛陽光真的很耀目,刺眼到她幾乎都看不清季念長什麽樣了。
等了好久的他,終于回來了。
少年換掉了恹恹的病號服,穿上了壓在箱底的藍白校服,長袖外套輕便地套在身上,修長的腿将褲管撐得很直,短發剪短了一點,将飽滿的頭露出來。
神清氣爽,朝氣蓬勃。
原來的他,終于也回來了。
情不自禁的,她在心底對自己道了一句:“季念念,我好想你。”
明媚的光線穿過他濃密的發絲覆蓋在他額間,蘇純淳完全想不到要說什麽,也想不到要做什麽,唯獨視線直直地杵在他的面容上。
時間在這一刻,被拉得很慢很慢,近乎暫停。
“蘇春蟲。”他彎唇扯着嘴角,眼眸中帶着疏懶,“怎麽啞巴了?”
喉嚨像是被極為粘稠的液體生生黏住,發不出任何聲音來,好像真的被他猜中了,她可能是真的啞巴了。
複雜情緒哽咽在喉嚨裏,過了半晌,她才堪堪出聲,語調很輕,就像春日裏飛舞着地柳絮:“季念念,我不是啞巴。”
“嗯?”他悶哼一聲,從嗓子眼裏漫不經心地扯出一句:“那是什麽?”
蘇純淳瞪圓的眼,胡亂轉了兩圈,瞥見他桌面上放置着的早餐三明治,毫不猶疑地伸手取過。
不留情面地扯開外包裝,塞了滿滿一大口進到嘴裏。
“不好意思,我是白‘吃’。”她得意洋洋地笑起來,像個小屁孩。
很低很低的。
季念“嗯”了一聲。
其實他想說:“白癡,就是給你買的。”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來啦 念念回來啦!
甜甜的戀愛開啓吧~
感謝訂閱~啵唧啵唧~感謝在2020-07-14 16:34:43~2020-07-15 15:58:4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何遇、莫得感情的讀者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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