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面面相觑, 寂靜片刻。

“蘇春蟲。”他從唇瓣中擠出幾個字眼來,語氣是在威脅人,“你手是不是不想要了。”

柔亮的光線從身後映照進來, 仿佛是為他鍍上了一層金光。

他發火時, 真的好有魅力。

淺棕色的眸子中倒映着神情凝固的他, 蘇純淳抿唇笑了下, 松開拇指和食指。

諄諄告誡道:“季念念, 雖然我挺喜歡看你發火的,可你以後還是少生點氣吧, 否則會老得很快。”

“……”

深凹進去漆眸似黑夜, 卻映出闌珊碎影,如炬的目光杵在她身上。

老不老, 他是不知道。

可蘇純淳若還是這副狗改不了吃屎的模樣, 他絕對被氣死。

還……老子?

哪學來的。

過了半晌, 他才壓下煩悶來。

克制着脾氣, 警告道:“蘇春蟲, 你以後在我面前少說話。”

“……”

不說話,怎麽在季念面前刷存在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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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脫口而出否定:“不行,我這人有話不說, 會憋壞的。”

稍頓, 猖獗地挑眉:“這就跟上廁所的原理一樣, 如果我憋壞了, 你負責得起嗎?”

“再說了, 我聲音這麽好聽, 你不聽的話就浪費了。”

“……”

季念神色有些許起伏,現下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疼,一想到那個和蘇純淳表白的男生, 以及她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就有戾氣在上湧。

刻意地壓低了聲線,控制着竄上來的不耐:“再講句話,我他媽不止給你頭和手擰下來。”

“……”

暴跳如雷的語氣。

她是不是把季念給惹惱了?

心猛地咯噔一下,蘇純淳膽怯地瞅了眼他陰沉沉的面容,默不作聲地将腦袋轉回原位。

季念好像真的很生氣……

火氣大得像在煉丹爐裏呆了九九八十一天,剛出來一樣。

下意識地攥緊拳頭,蘇純淳猶豫地又偏了下腦袋,小心翼翼斟酌:“季念念,需不需要……我幫你打119火警電話?”

“畢竟我也不是專業搞消防的。”

“……”

季念不動聲色,淬着寒冰的目光如把鋒利的刀,直直朝她剜去。

接收到滲人的眼神,蘇純淳立馬識相地抿緊了唇線,視線默不作聲地挪了回來。

他這麽會發火。

就算她是天王老子,也招架不住啊。

可怎麽辦呢?

誰讓她不是季念的“別人”。

冗長的一段沉寂。

蘇純淳耷拉着腦袋,目光直愣愣地落在練習冊上,指間縫隙的水筆,拿得有些不是滋味。

實際上,她也沒搞懂季念為什麽會這麽生氣。

容量不大的小腦袋瓜裏,也早就将她找他說話的原始目的,抛到九霄雲外了。

總之,她現在百分之九十九覺得,季念想動手揍她。

還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是,季念不只想動手揍她,還不會喜歡她了。

早知道就不拿“字醜”這個點,和季念争論是非。

現在好了,季念對她的好感度又下降了。

黑色水筆松垮垮地握在指間,在草稿紙上漫無目的地挪動着。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追季念之路,崎岖而坎坷,任重而道遠。

思忖了好一陣,既然不能說話,蘇純淳也別無選擇,只好撕下草稿本一角,提筆寫字。

一筆一劃,橫豎撇捺,都異常仔細專注,可仍是歪歪扭扭,像好多只毛毛蟲在爬。

不過每一個字,都飽含着她的歉意,真摯而懇切。

深吸了口氣,蘇純淳這才鼓起勇氣,戰戰兢兢地把紙條挪到了季念的課桌前。

少年正心無旁骛地在本上寫着題目,短發自然垂挂在耳側,細碎劉海遮住稍許眉眼,鼻梁高挺,下颌線緊致清晰。

側臉,都那麽标致。

仿佛給人一種心跳的錯覺。

将紙條放過去以後,她就把脖子迅速地扭了回來。

想想覺得不對,又撕了塊紙,謹小慎微地又補充上了句話。

扭頭再遞過去。

目光只做短暫的停留而已,卻好像喚起了許多回憶。

其實……她應該是很早就開始喜歡季念了。

每次,近在咫尺的相觸,皆是心跳的情由。

而每聲,砰砰作響的心跳,皆是他踏進心裏的痕跡。

從他慘兮兮地進了醫院,到涼了一顆心,苦痛抑郁地接受治療,再到撥雲見日,心情漸漸明朗……

她跟在他的身後,一步步補填滿那些傷痛的印記,重新等回了從前的季念。

而在冥冥之中,她也跟着陷了進去。

蘇純淳裝作毫不在意地握筆寫題,心卻飄到了九霄雲外。

她好像是真的真的很喜歡季念。

除去他老欺負她、以及脾氣跟頭牛似的臭毛病以外,季念在她心裏堪稱完美。

豆腐方塊大的兩張紙條擺在桌面一隅,并不甚顯眼。

只是對于她的每一個微小動作,季念都能清楚捕捉。

因為上心。

就算心情煩悶,脾氣暴躁,可他還是那個喜歡蘇純淳的季念。

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撚過紙條,女孩折得仔細整齊,每一邊每一角似乎都放了心思進去。

第一張拆開,字眼落入眼眸:

“季念念,我跟你保證,以後在你面前,我絕對不講話了,所以你也別老是發火了行不行?”

字醜,但勝在語氣誠懇。

季念嘴角稍稍揚了下,微不可察。

第二張:

“不過按照你的個性來看,我覺得就算我閉嘴,你也還是會發火的。因為你會常常以為是自己失聰了,才聽不見我講話,然後就開始拼命找我說話,這樣我就不得不回答你,如此一循環,你又會生氣了。”

“……”

邏輯鬼才。

這麽大一段話,寫得有板有眼的,不像是在道歉,反倒是在為自己的罪行開脫。

嘴角的弧度又僵直下來。

她确實不是專業消防的,是專業縱火的。

視線牢牢地扒在紙條上面,望着上邊歪七扭八的狼狽字跡,季念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句話。

“季念念,如果是你,你會不會考慮字醜的女生追你啊。”

字醜的女生?

季念不自覺地舔了舔唇瓣,緊蹙的眉宇稍稍舒展開一瞬,又皺起。

烏深如譚的雙眸釋放出炯炯的目光,仿佛能把兩張紙條看出個洞來。

不知為何,他莫名覺得,蘇純淳那句話,別有他意。

字醜的女生——

她的字不就挺醜的麽?

難道蘇純淳這種種怪異表現都是因為想追他?

占據內心的絕大部分是難以置信,可潛意識裏卻又生生冒出些許希冀來。

只是想到那個屢次三番令她動搖的男生,季念眸色又一暗。

像蘇純淳這種牆頭草的個性,難保不會見一個,愛一個。

可能對他,也是如此。

季念将兩張紙條重新疊好,扔進了抽屜裏邊。

偏頭打量了蘇純淳一眼,聲音低沉而沙啞:“蘇春蟲,你喜歡字醜的男生?”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她從綿延的思緒中拉回到現實世界。

“啊……”她詫異地張了張嘴,在聽清楚他的問題之後,回答道,“字越醜的,我可能越喜歡。”

“……”

季念抿唇笑了下,一字一頓地附和道:“那我也一樣。”

“……”

和她一樣喜歡字醜的男生?

靠。

季念讨厭字醜的女生,卻喜歡字醜的男生,這他媽不是基佬嗎?

她喜歡上了一個gay?

蘇純淳的神情冷淡下來,鈍圓的杏眼耷拉下來,眉宇之間萦繞着淡淡的憂傷。

她垂眸暗自神傷,半晌才回過神來,一把抓住了季念的手臂,憤憤勸告:“你能不能別什麽都跟我搶啊,早知道我就不跟你講,我喜歡字醜的男生了。”

“你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才敢這麽胡作非為嗎?喜歡什麽不好,偏偏和我一樣,喜歡男生。

稍頓,又補充道:“我知道我品味一向不錯,可你也沒必要,學我喜歡字醜的男生啊。”

“……”

聽完她絮絮叨叨的話語,季念才意識到自己完全和她不在同一個頻道上。

擡手胡亂揉了把她柔軟的細發,按耐下無可奈何的情緒,專注而嚴肅地注視着她,緩緩吐出兩個字:“閉嘴。”

“……”

是他先問的話好不好,怎麽又讓人閉嘴了。

情緒這麽反複,就算有幾分姿色,字醜的男生估計也看不上他。

蘇純淳悶悶地抿緊唇瓣,暗暗咬牙切齒地罵他,可行為上卻又順遂了他的意。

季念盯着她看了會,抑揚頓挫地糾正她剛才的誤解:“我對男生沒興趣,對字醜的更沒有。”

“嗯?”蘇純淳眼珠子轉了轉,像是腦電波太慢,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

她怎麽這麽遲鈍。

不過季念也習慣她這樣了,眉頭微蹙,一字一頓道:“和你澄清一點,我喜歡女生,包括字醜的。”

喜、歡、女、生?

包、括、字、醜、的?

淺棕色瞳孔內的暗色漸漸消釋,取而代之的一抹絢麗的亮色。

心裏頭像被灌了蜜似的,連小嘴都止不住的揚起。

只不過她還不想表現得太過激動興奮,讓季念察覺出端倪來。

不願意接受被他拒絕的悲慘結局,所以她選擇暗暗的追人。

總之,她得讓季念感覺到,喜歡她,也算是件還不錯的事。

表面的反應遠遠沒有內心那麽洶湧澎湃,蘇純淳只是極為平淡地“哦”了一聲,表示明白。

只不過,這樣平靜無波的反應顯然不是季念想要的。

他都已經說得這麽明白了,要是蘇純淳真的是在追他,不應該是這幅若無其事、高高挂起的樣子。

不自覺地擰眉,柔聲詢問着,像在哄生氣的小屁孩:“那你有沒有什麽想和我澄清的?”

蘇純淳擡手揉了揉泛癢的鼻子,卷翹長睫卻直直杵着,眨也沒眨,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

當然有很多想澄清的。

她市場很爛,沒什麽所謂的固執追求者,更不偏愛字醜的男生,僅僅只是喜歡他而已。

可是喉嚨像是被黏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片刻思索,最終也只是淡淡搖頭,答了句:“沒有。”

兩個冰冷的字眼落入耳際,季念無疑是失望的。

自嘲地勾起唇角,也不再去搭理她,略顯失望地轉過頭去,自顧自寫題。

氣氛微妙,空氣像是被凝固了似的。

蘇純淳似乎也察覺了這一點,萦繞在季念周身的是完完全全的低氣壓。

再三猶豫,她還是伸手用扣在水筆上的筆蓋輕戳了下季念的手肘,示意他把目光投到自己身上來。

語氣懇切又畏縮:“我不想澄清,但我想糾正你的好不好?”

季念抿唇,表情很淡,聽她繼續說下去。

她深吸口氣,指關節因為緊張感,隐隐有泛白:“季念念,你能不能把‘包括’兩個字去掉啊?”

她希望他說的是:和你澄清一點,我喜歡女生,字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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