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海浪拍打着礁石，昏暗的天色自蒼穹漫下，給天地萬物都潑上了一層淺淺的墨。
夜晚已至。
離開了先前的城市，下一站要去往何處成了一個傷腦筋的問題。
不知過去了多久，我們才決定将這個海邊的小鎮當成是最後的句點——這個過程很漫長，但不管怎麽說，現在我們是真的站在這兒了。
為了确保能把警方引到這裏，我們特地大搖大擺地選擇了搭乘汽車，為的正是能留下購票記錄。
但柳汀或許永遠不會知道，我是以她哥哥的身份買的票。
每每想到柳烨對我的照顧，我便覺得愧疚到想要流淚，也愈發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擔子有多麽沉重。
“我一定會好好守護柳汀的。”每當柳烨的面孔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總會默默地在心裏對自己這樣說。
而此時，柳汀正緊緊地依偎在我身旁，望着剛剛被扔下海的那件外套随着海浪上下起伏，眼神看上去很是複雜。
那種複雜對我來說，卻很熟悉。
那是她身上有着的，我永遠無法讀懂的成熟。
“這裏沒有監控。”于是我試探着說，“所以沒有人會知道衣服是我們丢的。他們只會相信，這是你跳海自盡的最佳佐證。
“而且，已經過去那麽多天了，警察那邊還是沒有丁點兒動靜——我想這案子，估計已是破不了了。我們現在這麽做，更多也不過是出于一種儀式感罷了。”
“但萬一他們沒有放棄呢？而且，我們剛剛在路上還遇過一個出租車司機——他應該是完完全全地看清了我們的樣子。再說，我們總歸會上路的……而有路的地方，就會有監控的存在。”
“監控下每天來來往往那麽多人影，如果不是因為生命受到威脅或是身負命案，又有誰會注意到他們的存在呢！而在正式被警方通緝之前，我們也不過就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不過只是報表裏那一堆數據之中最不起眼的兩個小數點罷了。沒有人會關心我們，也不會有人挖空心思想着該怎麽把我們從那堆面目模糊的人影裏給揪出來的。再說，或許他們早就已經把我們給忘了呢。”
柳汀低下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本來我們說好要一起去上海的，可怎麽……就成了現今這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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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臉埋進手掌心，開始發出低聲的啜泣。
或許是因為那股麻木的勁兒已然散去，她這會兒才感覺到了真切的恐懼。
“放心。”于是，我讓她靠近身邊，幫她理順淩亂的發絲，“在這裏，沒有人認識我們。只要我們身上的錢沒花完，就一定能有離開的方法。等我們出了這個小鎮，就去鄰近的地方想辦法弄輛車來。等離了國境線，他們就是想找我們，也沒有辦法了。”
但柳汀并沒有像往常那樣點頭回應。
她的眼神看上去甚至有些抗拒。
我能夠大致猜出來——她自然是覺得這種逃亡的生涯極不明智。可是對于眼下的我們來說，實在是沒有第二種選擇了。
如果現在的我們選擇自首，那麽要辜負的恐怕不止一個人。
茫茫的夜色下，我和柳汀相互攙扶着離開了海灘。
前方的街燈很亮，可我們卻意外默契地選擇往暗的地方走，就好像那些光亮有着讓人無法承受的灼人溫度，落在皮膚上能直直燒進人的心裏去，烤得我們體無完膚。
“此後漫長的一生，我們或許都要在這種見不得光明的黑暗之中度過了。”我有些沮喪地在心裏這般暗暗想道。
而此時，柳汀挽着我的溫熱手臂，就像是這不見光明的漫長黑夜裏的唯一一盞燈火，雖不足以引我前行，卻也足夠讓我置身于這片黑暗之中，卻不感覺到害怕了。
晚風呼嘯，我們的車疾馳在不見邊際的黑暗裏，就好像一只在夜色中滑翔的蝙蝠，又好像一只因着被野狼追逐而急于逃命的小鼠。
我們只是這麽沒命地狂奔着，奔向那似乎近在咫尺的希望，奔向那黑暗豁口唯一一抹稀薄的光亮，卻不知身後的黑暗究竟被我們甩開了多遠，也更加沒有勇氣去想。
我曾經還算是個好學生，還算是個被長輩期許着能擁有光輝前程的好苗子，而我申請的公司也已經決定錄用我，等我辦完交接手續就去那邊上班……
我和柳汀本可以迎來柳暗花明，本可以邁向全新的生活……
可一夜之間，我竟成了殺人犯，而她成了某種程度上的幫兇。
命運似乎一向反複無常，還愛作弄人。
所有的希望就這麽在一瞬之間走向了幻滅。
所有的幸福都在片刻間成了泡影。
我望着前方那片似乎永遠也不會醒來的黑暗，一時只覺得很是心酸。
但既已走到這一步，我已經不再有別的選擇。
無論在盡頭迎接我們的是光明還是黑暗，我們都只能奮力向前，再無回頭路可走了。
終于行至了國境線附近的區域。
幾天的奔波讓我們疲憊不堪，沿途拼湊的幹糧也已是所剩無幾，可一想到很快便能擺脫這甩不掉的夢魇，我們便總是能在望向彼此的時候，在對方的眼眸中看見希望的色彩。
“雖然存糧已經不多了，可等我們離開這兒，就能好好地大吃一頓了。”柳汀把最後一袋面包拿在手裏，沖我現出了乖巧的微笑。
我心裏一動，忽然就覺得鼻子有點兒酸。
柳汀卻似乎覺察出了我微妙的情緒變化，便湊上前來關心地問道：“怎麽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就那麽注視着她的眼睛，讓感情自由地在眼神之中流動着。
但那種感覺卻不是欣喜，亦不是歡愉，甚至連哀戚都算不上。
如果非要為這種感情冠以一個形容詞，那必須非“空洞”莫屬。
此時處于逃亡狀态的我們，哪裏還有資格對未來懷有什麽“憧憬”，什麽“希望”，不過只是得過且過一天，能多活下去一天便多活下去一天罷了。
雖然我打心裏，還是希望我心愛的她能夠擁有“光明”。
可要以何種方式實現這個願望，我卻依然無法确定。
想到這裏，我只能盡力撇開那些消沉的情緒，努力向着柳汀現出一個晴朗的微笑來：“沒什麽。我只不過是想知道，明天還有多遠。”
說罷，我便對着柳汀深深地吻了下去，就好像一個饑餓的小孩那般向着她可憐地索要着。
漸暗的暮色中我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可是當我把臉埋在她雪白的脖頸之中的時候，我的淚水便開始止不住地往下流——一種深切的哀傷已然将我包圍，而我在這輪漩渦中翻滾着，卻怎麽也尋不見出口。而在這片混沌的黑暗中，柳汀嬌弱的身軀是這片泥潭之上唯一一束皎潔的月光。
我緊緊地抱住她，又把臉頰貼在她漸漸汗濕的脖頸之上，禁不住在她的耳旁輕輕地說了一句：“我愛你。”
有什麽東西打落在了我裸露的皮膚之上。
車外的夜空冷冽如洗。
過了許久，我才反應過來——那是柳汀的眼淚。
不知何時，天已是大亮，車外的光線顯得有些刺眼，但還沒到不能忍受的程度。
周圍，有嘈雜的鳴笛聲，有淩亂的腳步聲，還有讓人頭皮發麻的說話聲。
我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
我幫柳汀把衣服披好，随手套上衣服便開了車門。
可剛下車，我就後悔了。
或許，在外頭有動靜的時候，留在車裏觀察才是最安全的。
可老天沒有給我反悔的機會。
就在我剛動折回車內的念頭的時候，一只手-槍冷冷地抵住了我的太陽穴。
而更讓我寒徹心扉的，是随後在我耳旁響起的那句：“別動，我是警察！”
我低着頭，佯裝要投降的樣子。
說實話，我還是心有不甘。
我已經身負命案，不在乎再多添一樁。
可随後發生的一幕卻完全粉碎了我的幻想。
只見柳汀出現在了我的眼前，雙手被反剪着，瞪大的雙眼裏寫滿了絕望。
我只覺得像是有一支利箭射中了我的心，引得我跪倒在地，因着劇烈的悲痛而捂住臉，生平第一次因着崩潰而當着這許多人的面嚎啕大哭起來。
“明天”，在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就這麽不留情面地來了。
而我才23歲，才剛離開校園，和社會都沒有産生過太大的交集，卻已和“希望”再無緣分。
但是，如果在入獄的前一秒許下的願望可以成真的話，那麽我會許的心願一定是：“希望柳汀能夠好好地活下去——平安喜樂，每一天都開心。”
畢竟命運，實在虧欠了她太多太多——多到了幾乎足以對她低眉彎腰，低聲下氣地道一聲“對不起”的地步。
而我也發自內心地希望，柳汀能夠等來這份她有足夠資格享受的遲來的歉意。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雲木留了書評呀！每天都能收到小天使的書評好開心！(＾▽＾)～這次小天使的書評寫得好精彩呀，我感覺我能看一個星期哈哈～～嗯嗯，我會盡力給一個圓滿的結局的，畢竟我也不是很喜歡bad ending……在我能給的範圍之內，給一個最好的～=￣ω￣= ～～
星期六早上我有事，得早起，而這篇文約莫在兩章左右就結文了，也不想結得倉促，所以明天晚上（星期五）我可能沒空來更新了，但周六應該會有更新的，最遲周日更出最後一章結文，感謝小天使們一路看到這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