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鵝湖08

安妮發現自己穿着一身淺色衣裙,正在走向空中長廊。這是她還是奧傑塔公主時最喜歡來的地方,長廊整體由木質結構組成,安妮的高跟鞋踩在上了年紀的地板上,發出空洞的“噠噠”聲。一股濕熱的風自東邊席卷而來,猛地吹起了她鬓邊的長發。安妮被自己的頭發在臉上狠狠抽了一下,忍不住閉着眼睛後退了一步,待她再次睜開眼,赫然發現一道逆光的身影就在不遠處憑欄而立。

安妮的心陡然狂跳起來,直覺自己不能看見那人的臉。她想調頭就跑,可腳上卻仿佛被戴了沉重的鐵枷,令她寸步難行。

原本從走廊另一頭照過來的光線忽然逆時針移動起來,安妮的目光下意識地追随着光線,那張熟悉的側臉也随之映入她的眼簾。

十六七歲的少年風華正茂,黑發肆意披散在肩上,他側面的輪廓是那麽精致,每一處五官的角度都極其完美。他穿着早已被封進棺木的那套禮服,銀質肩章和绶帶反射出點點微弱的光,他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輕輕扶在欄杆上,及膝馬靴修飾着他筆直的雙腿,那雙湛藍的眸子微眯,惬意地眺望遠方。這副景象簡直美不勝收,加個畫框便是一副現成的佳作。

可這副美景在安妮眼中,倒好似魔鏡裏映出的地獄。

她僵硬地戳在原地,手開始不能自已地顫抖,幾度張嘴,只虛弱地吐出一個名字:

“蘭德爾……”

“好久不見,安妮姐姐。”蘭德爾沒有回頭,只是目光微斜,扯動了一下嘴角,聲音裏還帶着點軟糯的鼻音,撒嬌似地說:“你都不肯來看看我。”

安妮不是變态殺人狂,沒有回頭欣賞自己作品的癖好,對被自己親手推進河裏的弟弟,她躲還來不及,故而無言以對,只好沉默。

“我好想你呀。”蘭德爾繼續道:“我日日夜夜地想,撕心裂肺地想,想得我怨恨叢生,不得安寧。”

他說到這裏,終于緩緩扭過頭來,一張駭人的面孔瞬間映入安妮的眼簾。

蘭德爾的左半邊身體完整無缺,而他的右半邊身軀卻只剩下骨架,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幽綠色,到處纏滿了水草。他頭骨上的右眼眶沒有了眼珠,只有一簇幽綠的鬼火,飄飄忽忽地懸空在裏面,時不時冒出點火星。

他像披着半身人皮的怪物,一步一搖地沖她走來,下颌張開,露出一個怪誕而恐怖的笑容。

安妮瞳孔驟縮,發出了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

蘭德爾充耳不聞,伸出尖尖的細長手骨在她臉上輕輕拂過,安妮的臉瞬間猶如被刀鋒劃過的豆腐一般湧出了鮮血,滴滴答答地順着蘭德爾的手骨流下來。

他倏地收回手,歪了歪腦袋,似乎有些癡迷地望着那些紅色液體,而後他突然探出只剩一半的舌頭舔了一下,随即在安妮驚駭的目光中微微仰起頭,露出一副陶醉的表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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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德爾……不……你已經死了!”安妮崩潰地抽泣起來,聲嘶力竭地喊:“不許糾纏我!你已經死了!你已經死了!”

“對呀,我死了。”蘭德爾平靜地道,“但你還活着呢。”

下一瞬,他原地化作了一只巨大的黑天鵝,猛地張開雙翼,尖銳鮮紅的喙目的明确地向她的眼睛直直戳了過去——

“啊啊啊啊啊!”安妮滿身冷汗,尖叫着坐了起來,喘氣的聲音嘶啞沉重,吸入的空氣幾乎要劃傷她的氣管。她兩手捂着眼睛,心跳如鼓地哽咽起來。

“殿下!”睡在外間的侍女慌忙端着燭臺跑了過來,安妮緊緊拽着胸前的衣服,連長長的指甲折斷了都沒有發現。她渾身顫抖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還呆在行宮的卧室裏,身邊只有侍女焦急的呼喚和燭火燃燒的微弱爆破音。

沒有“嘎吱”作響的長廊,沒有呼嘯的東風,也沒有半人半鬼的蘭德爾。

安妮這才感覺到布料黏黏糊糊地貼在後背上,冷汗浸透了頭發。侍女為她重新換了一套新的睡裙,又柔聲安慰了半晌,方才讓她再次躺下。

安妮一個人蜷縮在寬大的四柱床上,手中攥緊了被角,突然很想見見威廉王子,但這個時候威廉王子一定已經在自己的卧室裏睡熟了,她不忍心去打攪他的安眠。

為什麽會夢到那個死人?安妮忐忑不安地回憶起了夢境最後的那一幕——蘭德爾變成了黑天鵝,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威廉為了一只小畜生令她顏面掃地,公爵更是為了它連專門迎接他的晚宴也不去,聽說還同它共用一套餐具!

她只要一想到這個,就覺得呼吸都不順暢,嫉妒得快要發狂了。

其實自打成婚之後,威廉始終沒有對她産生過愛情,他們就像大多數貴族夫妻那樣相敬如賓,保持最親密的關系和最遠的心。

正因為她親眼見到過威廉對蘭德爾的态度,對比之下才愈發痛苦不堪,她心裏轉着無數瘋狂而惡毒的念頭,恨不得那個死人從未出生過才好。

“那小畜生一來我就做這種噩夢,它絕對不能再留。”安妮想,“還有那具屍骨,也得好好處置。”

門外,安昀澤慢慢從陰影處轉了出來,望着王子妃卧室彎了彎眼角。

編號963:“我沒想到你居然還有演驚悚劇的天賦。”

安昀澤輕快地道:“那是你想象力不夠豐富。哎,你別說,看到安妮都快吓尿了的慫樣,我現在感覺心情特別放飛。”

說道這裏,他忽然想起了現實中那個鼻孔朝天的糟心弟弟,嘆了口氣,“如果我那邊也能用法術就好了。”

編號963道:“放心,這次我一定會事先向上級申請公正評定的。”

“但願吧。”

安昀澤踩着陰影,一路蹑手蹑腳地趁着天還沒亮溜回了霍華德公爵的卧室。

公爵側身躺着,一條胳膊搭在被子外邊,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胸膛随着呼吸平緩地起伏,似乎仍在沉睡。

安昀澤大着膽子湊上前去觀察他的睡顏,片刻後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天生就魅力無邊,在睡夢裏都能散發着荷爾蒙的誘惑,連同性都會毫無抵抗地被吸引。

眼見晨光熹微,安昀澤再度變成黑天鵝,在幹草窩裏踩了兩下,這才趴下來閉上了眼睛。

霍華德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慵懶地掃了一眼床邊的黑天鵝,發現它頭頂碩大的“反派”二字愈發鮮豔了。他在心裏輕輕哼笑一聲,終于将高懸的心放了下來,徹底安穩地睡了過去。

于是這一覺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黑天鵝和公爵同時懶洋洋地睜開了眼睛,又同時張嘴打了個哈欠,把過來叫表兄起床的威廉王子看得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霍華德嫌棄地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問他:“你來幹嘛?”

威廉王子摸着喉嚨,聲音還有些沙啞地道:“請你去吃飯啊,你已經錯過早餐了,午餐也不打算用了嗎?”

霍華德點點頭,慢條斯理地用濕布給黑天鵝擦了擦嘴,檢查了一下它的翅膀,黑天鵝也老老實實地任他擺弄,一副大型寵物的乖順,絲毫不見昨天歇斯底裏的樣子。

威廉王子于是眼睜睜看着表兄動作娴熟地抱起了黑天鵝,對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走前邊帶路。

“你不會還打算帶上它吧?”威廉王子一臉懵逼地道。

霍華德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來。

“……”威廉王子想到昨天黑天鵝和自家夫人見面時的修羅場,頓時覺得頭皮發麻,但霍華德決定的事他又不敢随便反駁,畢竟從小被欺壓到大的慘痛經歷已經直白地告訴了他——不要試圖改變霍華德的決定。

最後威廉只好頂着一副愁眉苦臉,把胳膊底下夾着只黑天鵝的冷臉公爵帶向餐廳。

大概是新形象太清奇,他們一路上驚掉了無數下巴,如果不是現在是黑天鵝形态,安昀澤真想擡手捂住臉假裝自己并不存在。

安妮在看到霍華德這副模樣的瞬間,也差點沒能維持住臉上的表情。

她輾轉反側了一整夜,早早便起身喚來了随她一起來到格薩奇的貼身侍女,讓她給蘭妮公主傳了封信,信裏只說自己想起曾經在那條河邊掉了樣貴重的東西,讓蘭妮派人去找一找。

她寫得足夠隐晦,但相信蘭妮一定能看得懂。

至于這只黑天鵝……

她的眼神暗了暗,重新換上滿面笑容,在侍從為她拉開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整座行宮裏只有三位主人,如今公爵身邊的第四把椅子上卻坐着一只黑天鵝。上菜的侍從根本無法做到目不斜視,眼珠不停地往天鵝身上溜。

桌上唯有霍華德公爵神色如常地進餐,時不時還把自己的金杯湊到天鵝嘴邊讓它喝水。威廉王子則一臉麻木地切着熏肉,安妮王子妃怒火更炙。

很好,現在不光是趕她出去,還讓她與一只畜生同桌進餐!

她深吸一口氣,勉強溫和地開了口:“前段時間剛好有個朋友送了一只海東青給我,說帶上它打獵能事倍功半。可惜那只鳥兒實在是太威猛了,我還真有點怕它。倒是這只天鵝,我是越看越喜歡,不知公爵肯不肯割愛呢?我可以用那只海東青來交換。”

黑天鵝聽到這裏,霎時擡起了頭。

作者有話要說:

昂……請大家假裝這是在零點前更新的吧~

乖巧.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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