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鵝湖10
實事求是地來說,羅特巴并不是一個好人。
他不但長相不符合大衆審美,性子還陰郁、刻薄、自負、任性、冷酷,他從不肯吃哪怕一點虧,除了自己誰都不放在心上,除了法術什麽都無法入眼,簡直就是一個典型的故事裏的巫師形象。
但平心而論,他對待安昀澤的态度是沒什麽好指摘的。他放任安昀澤随時翻閱他的藏書,甚至一些艱深隐晦的法術辛秘也從不避着他。如果安昀澤有什麽問題來問,羅特巴在閑暇的時候,也不吝指點兩句。
由于安昀澤刻意的表現和說辭,他在羅特巴心目中的形象一直只是一把骨琴、一只天鵝,從來不是一個人,也難怪羅特巴會把他當成自己的所有物,而不是獨立個體來看待。
因此在想聽音樂卻找不到琴的時候,可想而知他會有多暴躁。
黑天鵝心虛地垂下頭,用眼角餘光瞟了一眼床上,只見霍華德公爵面朝他這邊,閉着眼睛呼吸平穩。知道羅特巴一定已經催眠了霍華德,黑天鵝這才重新變成人類,趕緊打開窗放羅特巴進來。
羅特巴陰沉地瞥了他一眼,跳進了窗子,落地時已恢複了原樣。他倏地擡手,一把扣住了安昀澤的脖子将之拉到面前,低沉地道:“你膽子不小!”
安昀澤能夠清晰地感受到羅特巴噴在自己臉上的鼻息,有些呼吸不順地想往後仰,卻被掐得悶哼一聲,艱難地試圖解釋:“我不是故意不回去,我只是受傷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擡起了胳膊,羅特巴這才發現他左臂上還捆着繃帶,一抹血色滲透出來,暈染出一片淺紅。
羅特巴眯起了眼睛,直覺他一定還有所隐瞞。但這勉強也算一個理由,這才順手一推,松開了手。
安昀澤倒退幾步,差點撞到了拐角的博古架。他捂着脖子盡量小聲地咳嗽起來,只覺得自己的頸骨都快被羅特巴掐斷了。
羅特巴沒管他,擡眼環顧四周。
這是一個寬敞而高挑的房間,華麗的吊頂下是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四壁裝飾着一幅幅精美鮮豔的彩繪,牆角的镂空鐵架上擺着好幾個冰盆,蒸發形成的水珠就這麽直接往鋪滿了有價無市的東方地毯的地上低落。
四柱描金的大床上,層層幔帳因天氣逐漸炎熱而被挽起,銀色流蘇在月色下折射出仿若鑽石般璀璨的光芒。霍華德深深陷在柔軟的床墊裏,身上搭着一層薄薄的毯子,一只手垂在床邊,寬闊的袖子随着清風微微擺動。
霍華德的五官生得極好,額前幾縷細碎的頭發撒在他緊閉的眼睛上,遮住了他平日裏總是冷冰冰的灰藍色眸子,使他冷峻的面部輪廓看上去柔和了不少,仿佛憑空小了幾歲,幾乎就是個長相俊美的少年人。
羅特巴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對這個男人産生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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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回去,是不是還有他的原因?”羅特巴冷冰冰地回過頭問安昀澤,臉上浮現出夜枭般的嘲弄笑容:“真是稀奇,一件死物,居然也有感情嗎?”
安昀澤當然立馬對他表了一番忠心,他自覺完全是為了整安妮才留下來的,跟霍華德完全一點關系也沒有!
羅特巴顯然不太相信,冷笑道:“既然如此,想必我直接殺了他,也和你沒關系了?”
安昀澤的表情幾不可見地一僵,暗自問編號963:“如果霍華德是真實生命體,在這裏死亡會對現實的他有影響嗎?”
編號963立即嚴肅地回答:“他會有一定幾率受到精神損傷。”
安昀澤磨了磨後槽牙,心念電轉,裝出一副有些為難的模樣對羅特巴道:“你沒必要多此一舉。這個人的身份不一般,如果他死了,格薩奇王室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羅特巴挑起一邊眉毛,問道:“這人到底是誰?”
“我聽別人叫他霍華德公爵。”
戰神威名遠揚,羅特巴就算消息再閉塞也聽說過。他心有不甘地揮散了殺意,轉身怒氣沖沖地又變成了一只貓頭鷹,跳上窗臺時給了安昀澤一個眼神命令他跟上,随即展開翅膀,徑自飛走了。
其實安昀澤現在跑了也不是不行,但羅特巴很可能會因此半路殺回來要了霍華德的小命,想到這裏,他嘆了口氣,認命地向窗臺走去。經過床邊時,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腳步。
“勉強也算救命之恩,不用你以身相許,就給個吻吧。”
安昀澤緩緩俯下身,閉着眼睛在霍華德唇上輕輕碰了一下,纖長顫抖的睫毛微微騷到了霍華德臉上的皮膚,他幾不可聞地“嗯”了一下,随即轉了個身,背向安昀澤。
安昀澤無聲地微笑起來,微垂的眼睫下,有一抹似有似無的流光一閃而逝。
他轉身展開巨大的雙翼扇動起來,雙腳在窗臺上用力一蹬,金環與黑鐵欄杆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安妮一晚醒了七次,幾乎是惶恐不安地看着太陽升起來的。她已經許久沒有睡過好覺了,臉色愈發憔悴不堪,撲再多的粉也遮不住青黑的眼圈和粗大的毛孔。
她即将在中午抵達奧傑塔王宮,而休已經早她兩天回來了,并帶回了不太妙的消息。侍女昨晚将最新收到的信交給了她,信裏說休在一處森林邊找到了三輛雕刻有王室紋章的馬車,裏面空無一人,但從種種痕跡來看,馬車的主人并不是被迫離開的。
奧傑塔國王神色凝重地接待了女兒和女婿。如今國內的情況不太好,兩年內接連失蹤一個王子和一個公主的事太過離奇,民間已經有了一些于王室不利的傳聞,輿論之下,奧傑塔王宮的氣氛猶如烏雲罩頂,顯得十分不妙。
回到了自己的地盤,安妮仿佛也多了一層底氣。她不動聲色地找來了以前留在宮裏的心腹,讓他多帶幾個人親自到河邊去打撈一番。
她沒有告訴心腹要撈的是什麽,只說是一些重物。心腹在宮廷中磋磨多年,生生磨砺出了一顆水晶心,幾乎在瞬間明白了安妮隐晦話語下暗藏的東西。他心裏一緊,表面上卻不露一絲端倪,當即帶人直奔河邊。
時隔一年,那條河水流又湍急,有什麽東西也早被沖走了,心腹撈了一個下午,當然什麽也沒撈着,只得回去彙報。安妮聽了消息,頓時臉色慘白,整個人活像被瞬間抽幹了全身精神氣,徑直軟倒了下去。
人心裏有不為人知的秘密時,便容易疑神疑鬼,連一些常識性的東西都視而不見起來。安妮就處于這樣一種狀态下,她完全沒想到是河水沖走了屍骨,只覺得噩夢裏蘭德爾半人半骷髅的模樣已經成了真。
當初她和蘭妮一起用“失蹤”的名義掩蓋了蘭德爾死亡的真相,如今蘭妮也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就像被同态複仇了一樣。
那他下一個目标,是不是就要輪到自己了?
安妮尖叫着把所有人趕出了屋子,也不上床睡覺,就這麽抱着膝蓋蜷縮在牆角,為了不陷入噩夢生生又熬了三個晚上,直到侍女不忍心地将這件事告訴了威廉王子,她這才被丈夫親自強硬地壓在床上睡着了。
其實只有最開始兩個晚上的噩夢是安昀澤施咒的産物,奈何架不住她自己吓自己。
安妮回來後的這幾天明顯躲着威廉王子,威廉一開始也沒有多想,所以直到現在才發現事情大了。他用一條胳膊撐起頭顱,看着身邊的妻子——他似乎有好久沒有從這個角度看過她了,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安妮眼角已長出了細紋,眉心淺淺地刻出了一道痕跡,臉色暗黃,嘴唇緊抿。
威廉王子心裏微乎其微地生出了些內疚的情緒。這是他的妻子啊,什麽時候起,他們已經變得如此陌生了?
安妮在睡夢中似乎也不得安寧,額上不停地冒出冷汗。威廉王子拾起一塊手帕,打算幫她擦一擦,誰知剛碰到她的皮膚,就被她猛地一把抓住了手腕。
威廉吓了一跳,以為安妮被驚醒了,仔細一看才發現她其實還沉浸在夢裏,抓手腕只是無意識的動作。她蒼白的唇微張,似乎在模糊地念着什麽。威廉附耳過去,抱着幾分打趣的心思,打算聽聽是什麽讓她戀戀不忘。
“……蘭德爾你走開……別纏着我……”
“我真的愛他……我不是故意的……”
威廉暗自嘆息一聲,也想起了自己有緣無分的戀人。他好不容易才從戀人的死亡中走出來,并不想重溫往事。
然而他才剛擡起身,安妮的下一句夢話卻瞬間令他如墜冰窟——
“我不是故意把你推進河裏的……”
作者有話要說:
行了我滾去睡了媽呀雙更簡直要了我的命嘤嘤嘤就不打标點了大家晚安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