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海的女兒15【補完】
見懷裏的女孩好似十分震驚地看着自己,西蒙有些不自在地擡手撓了撓臉頰,向她解釋道:“是這樣的。前段時間殿下乘船出席一位伯爵的生日晚宴,不幸遇上了海難,昏迷後被沖到岸邊,正好被散步路過的格羅瑞亞公主發現救起。宮廷禦醫說,還好發現及時,晚了殿下恐怕就有危險了。”
“殿下非常感激公主的救命之恩,又對公主一見傾心,因此提出了求娶的意願,而公主也答應了。這次公主來彭薩國只是小住,待到明年春天之後,才是正式舉行婚禮的時候。”
愛麗兒坐在他懷裏,眼看着那一對璧人就在不遠處談笑,耳邊是西蒙用溫和的語氣說出的最殘酷的話,感到心如刀絞。她多想現在就沖過去告訴傑弗瑞海難獲救的真相,告訴他自己有多麽愛他,求他不要另娶他人。
可惜,她現在只是個不會走路的啞巴。
把公主撂在城外一直聊當然是不行的,過了不一會兒,一行人馬便再次上路,帶着公主的儀駕回宮了。
格羅瑞亞坐在馬車裏,漫不經心地望着車窗外的風景。忽然,一抹極其亮眼的金色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睜大眼睛望去,便正好與坐在西蒙馬上的愛麗兒對上了眼,淺淡到幾乎透明的藍色眼瞳對上濃翠欲滴的綠眸,格羅瑞亞公主一個怔忪,愛麗兒便已被馬車落在了後面。
格羅瑞亞身體晃了晃,似乎想從車窗裏探出頭去,但最終還是沒有動作,唯有原本安然放在寬大裙擺上的纖細十指悄悄蜷了起來。
彭薩國的國王和王後一見到格羅瑞亞,便極為熱情地拉住了她的手,歡迎她到彭薩國來做客。在經過一系列你來我往的外交套路後,王後便命自己身邊的侍女帶公主到特意為她準備的房間去休息了,晚上還有一個盛大的歡迎舞會等着她。
格羅瑞亞在侍女的服侍下好好沐浴了一番,洗去一路風塵,然後換上了一身十分清雅的象牙白禮服。她坐在梳妝鏡前,身後的侍女輕柔地托着她的黑色長發,正用小銀梳慢慢地梳着。
格羅瑞亞坐了一會兒,忽然問道:“你知道今天我們看見的那位姑娘是什麽人嗎?”
侍女是沒有資格坐在公主的馬車裏的,她只能坐在車後的一個小踏上,自然也見到了美麗的愛麗兒。侍女素來有些八卦,在感嘆了一番那名少女的貌美後,很自然地就向來迎接他們的王子的另一名騎士打聽了一下。如今正逢公主問起,她便很快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并煞有介事地道:“那個名叫桑妮的侍女也是今天才剛和王子認識的,他們之前應該沒有什麽,殿下不用多心。”
格羅瑞亞淡淡地道:“你想多了。”
侍女吐了吐舌頭,不敢再多話,手上靈活地動作着,不消一會兒就把公主的發型弄好了。格羅瑞亞的眼神在梳妝臺上一掃,沒用侍女動手,親自為自己畫了個十分清新的妝容,又戴上一套簡單的珍珠首飾,便站起身,來到露臺上,向遠處眺望。
彭薩國的王宮與衆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是在半山腰上建起來的,舉目遠望,可以将寬闊的大海和秀美山景盡收眼底,景色非常壯觀。
海鳥展開雙翼呼嘯鳴叫着,低低地從海面山掠過,浪潮遵循着一個不急不緩的節奏拍打在海灘上,發出“嘩嘩”的聲音,格羅瑞亞扶着露臺的雕花欄杆,漫無目的地掃視着風景。驀地,她突然感覺露臺下方好像有幾道視線打在了自己身上,她敏感地一低頭,卻什麽也沒有發現。
就在這時,侍女走了過來,提醒道:“殿下,舞會快開始了,王後殿下身邊的珍妮姐姐就在門口請您過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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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格羅瑞亞應了一聲,最後掃了底下一眼,轉身回去了。
海面上,幾個尋常的泡泡鼓動兩下便相繼破滅了,一片風平浪靜。
舞會無非也就是那一套,客氣虛僞的外交辭令、掩藏在字裏行間的虛實真假和華麗卻無趣的三拍子音樂。格羅瑞亞微笑着和傑弗瑞跳了兩支舞後,便借口想要休息,獨自一人拿了杯酒,躲到了角落裏。
幸好裙擺十分寬大,內裏空間充足,格羅瑞亞不動聲色地靠着巨大的羅馬式石柱,一只腳悄悄掙脫了高跟舞鞋的束縛,小幅度地在裙子裏扭了扭。
今晚,那位有着一頭燦爛金發的新侍女沒有來,跟在傑弗瑞身邊的是另一名更年長的女官,一臉嚴肅,不茍言笑,即使穿着長裙,看上去也板正得像一把鐵尺一樣,始終用一種掩藏得不太好的嚴厲目光打量着格羅瑞亞,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
對于這樣的人,格羅瑞亞向來不願與之多交集,僅僅一個寡淡的點頭,便終結了她與那位女官的第一面交流。
貴族們奉行及時行樂,大部分人都是派對動物,他們根本不在乎這個舞會是以什麽名義召開的,只要有樂子就足夠了。因此格羅瑞亞十分順利地就從衆人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走了,傑弗瑞王子忙着應付一名聽說他訂婚後就淚流不止的公爵小姐,根本沒發現未婚妻的失蹤。
盡管從小到大就被作為一名淑女教養,卻仍然束縛不住格羅瑞亞內心豐富的冒險精神。所有人都只看見了她表面上的淡然,卻不知她在聽說加勒斯王國的黑王子揚帆出海時,心頭強烈的羨慕和渴望。
然而,在這個時代,身為公主,身為女子,她沒有資格、也沒有機會去效仿艾德裏安,只好生生按捺住這種在當今世人看來瘋狂無比的妄想,安分地做一個貌美乖巧的花瓶,被父母兄弟作為政治工具交易出去。
格羅瑞亞離開了舞會,面上維持着從容的微笑,開始了她在異國他鄉王宮裏的冒險。
她小心翼翼地把舞鞋脫下拎在手裏,悄無聲息地赤腳踩在地上。為了迎接貴客,王宮的大理石地磚上早已鋪滿了紅毯,否則在這深秋将至的時節,公主的玉足怕是很快就會被凍得通紅了。
格羅瑞亞漫無目的地亂走,不知何時竟來到了城堡的另一側。夜風從窗外襲來,帶着潮濕的涼意。
倏地,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從她側後方的門後傳來,緊接着便是重物墜地的聲音。格羅瑞亞腳步一停,回過身去,看了那扇門片刻,還是走了過去。
她敲了敲門,“你好,裏面有人嗎?”
門裏悄無聲息,無人應答。
格羅瑞亞娥眉微蹙,又敲了敲門,“你好?”
這次,門板內側傳來了幾不可聞敲擊聲,卻依然沒人說話。
“失禮了。”格羅瑞亞握着雕花門把,輕輕一扭,門便開了。她挑了挑細細的眉,随即推開了房門,一眼便見到了正靠在門邊的金發少女。
“……是你?”格羅瑞亞這次是真的吃驚了,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給她留下來深刻印象的愛麗兒。
愛麗兒擡起頭,望着格羅瑞亞帶着精致妝容的臉,忽然眼睛一熱,連忙別過頭去。
格羅瑞亞注意到,她小臂上有一道不小的傷口,殷紅的血在瑩白的肌膚上蜿蜒出刺眼的痕跡。不遠處,一個琉璃杯碎成了好幾塊,躺屍在地。
格羅瑞亞把舞鞋随手放下,蹲下身來看着小人魚,輕聲問:“你手臂劃傷了,我幫你包紮一下好不好?”
愛麗兒趕緊搖頭,把受傷的手臂往身後藏了藏,另一條胳膊用力撐着地板,試圖把自己攀到椅子上去。
格羅瑞亞看出了她的行動不便,幹脆直接上前摟住了她的腰,幫她坐到了椅子上。愛麗兒在她碰到自己的瞬間渾身僵硬得像條曬幹的魚,直到坐在椅子上後,才擡起頭,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格羅瑞亞四處粗粗看了一眼,沒找到什麽能充當繃帶的東西。反正現在只有她們兩個女人,她也沒多想,便直接把裙擺掀開了一點,用力撕下了自己一段幹淨的襯裙布料,勉強把愛麗兒的手臂裹了裹。
從未服侍過別人的公主殿下望着自己慘不忍睹的包紮結果,露出了一個十分複雜的表情。
格羅瑞亞身為公主,還從未這樣幫助過別人,經此竟感覺十分良好,也沒急着走,便兀自在愛麗兒身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愛麗兒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你不用緊張。”格羅瑞亞向愛麗兒露出一個略顯真心的笑容,“我知道你叫桑妮,是傑弗瑞王子的侍女,對嗎?”
愛麗兒緊張地看着她,大大的綠眼睛一眨也不眨。
格羅瑞亞“哦”了一聲,“想起來了,他們說你不會說話。”
她停頓片刻,又問:“是因為嗓子有問題嗎?”說完,她又補充了一句:“你可以點頭或者搖頭。”
愛麗兒緩緩點了點頭。
格羅瑞亞心裏嘆了口氣,頗有幾分遺憾。愛麗兒長的非常漂亮,如果她還有一副動人的嗓音,格羅瑞亞覺得自己恐怕是比不上她的。
公主環顧了一下四周,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個簡單的梳妝臺和一套沒有什麽雕琢的桌椅,便是這個房間的全部了。如果不是看在愛麗兒是王子侍女的份上,她是住不了“單人間”的,得和另外三名女仆擠在一起。
房間實在乏善可陳,格羅瑞亞那一套“選擇某樣東西來誇獎從而打開一個話題”的社交方式在此暫無用武之地。于是她只好再轉向屋主人本身,“你長得真好看,我很喜歡你。”
愛麗兒聽了這話,白皙的臉上立刻籠上了一層淺淺的粉色,倒是多了幾分活力,看上去不再那麽愁雲慘淡了。她終于正正經經與格羅瑞亞對視了一眼,常識性地提了提嘴角,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容。
随着這一笑,格羅瑞亞頓時覺得她眼中仿佛盛放了萬千星光,心中再次巨震,愣愣地望着她,竟忘了說話。
愛麗兒見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自在地移開了眼。格羅瑞亞這才回過神來,立刻毫不猶豫地道:“不好意思,你的笑容太美了,我看入神了。”
說完,她想了想,又說:“你可以多笑笑。”
格羅瑞亞發誓,她從前從未這樣直白地贊嘆過某個人的容貌。不知怎麽,她在愛麗兒面前就特別放松,完全想不起用“标準辭令”和她交流。
愛麗兒的臉更更紅了,眼神又柔和了不少。眼前這位公主分明是她的情敵,卻絲毫無法引起她對她的反感,反倒像一位平和友善的友人,令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對她的敵意。
真苦惱,這樣下去,她要怎麽全心全意地去讨厭她呀?
格羅瑞亞尚不知她複雜的內心,思考片刻後,她還是決定問出這個可能有些冒犯的問題:“你的腿,是受傷了才走不了的嗎?”
愛麗兒搖了搖頭。事實上,她方才就是在練習走路,這才不小心帶翻了水杯,跌倒後不小心劃傷了手臂。
“難道是不會走?”
愛麗兒吃驚地看向語出驚人的格羅瑞亞,她是怎麽知道的?
格羅瑞亞看她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猜對了,“這沒什麽好驚訝的,我以前就見過一個人,他的腿腳也沒什麽問題,可偏偏就是學不會走路。”
于是他被當做一個奇葩牽着到處展覽,甚至道奇王宮裏那些無聊的貴族也大驚小怪地把他叫進王宮,看着他在地上拖着了兩條腿爬來爬去,猶如看一場猴戲。
格羅瑞亞根本不能想象愛麗兒變成那副樣子。她“騰”地站起來,伸手去拉愛麗兒,“來,我教你走路!”
愛麗兒被她拉得一個踉跄,兩腿下意識地并在一起動了,結果毫無懸念地一頭栽進了公主懷裏。
明明同樣是十五歲,人類就是比人魚搞了一個頭。
格羅瑞亞被撞得小退了一步,連忙再次摟住了愛麗兒的腰,“手搭在我肩上,別怕,我扶住你了。”
愛麗兒的手虛虛搭了一下,格羅瑞亞嫌癢,幹脆讓她環住了自己的脖子,手下牢牢扣着愛麗兒纖細柔韌的腰,帶着她慢慢站直了。
愛麗兒十指動了動。她手下便是人類溫暖的肌膚,甚至能感受到頸側血管細微的跳躍。
只需一下,她便能輕輕松松撕碎這個人類的脖子。
愛麗兒垂下眼睫,悄悄把自己突如其來的陰暗念頭丢開,集中注意力在地上站穩。
屋裏的地板是平坦冰冷的大理石磚,沒有地毯,一股入骨的冰涼從□□的腳底升騰而起,令兩個女孩都不禁渾身一顫。
不同的是,格羅瑞亞是冷的,愛麗兒是疼的。
疼,真的很疼,鬼巫沒有危言聳聽。
僅僅是站在地上,愛麗兒就不得不咬緊了嘴唇。她只覺得自己仿佛踩在了刀刃上,鋒利的刃伴着冰冷切割着她的腳底,轉換成尖銳火辣的疼痛,刺得她膝蓋一軟,差點跪下來。
格羅瑞亞拉住了她,輕聲道:“堅持住。”
她不知道愛麗兒所經受的是怎樣的折磨,愛麗兒也無法說出口。更何況愛麗兒自己也想盡快學會走路,便拿出了所有毅力,即使臉色慘白,冷汗淋漓,也咬着牙堅持。
格羅瑞亞用手帕溫柔地擦去她額上的汗珠,心疼不已,幾乎想叫她放棄了。但她太清楚獵奇的貴族能幹出多無聊的事來,為了不讓愛麗兒落入那樣的境地,也只能強忍着,一遍一遍地鼓勵她。
等愛麗兒終于能搖搖晃晃地站穩,而不需要格羅瑞亞扶着的時候,時間已過去了大半個晚上。格羅瑞亞望着微微泛紅的天色,直起腰揉了揉眼睛,聲音有些沙啞地道:“依照這個進度,你應該很快就能學會走路了。”
愛麗兒沖她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原地晃了晃,終于支撐不住一頭栽了下來。
所幸格羅瑞亞有所準備,立刻接住了她,帶着她移動到床邊,讓她躺下。
“好好休息,明天我再來看你。”格羅瑞亞說着,情不自禁地在愛麗兒額上落下一吻,擡起頭,正對上愛麗兒驚訝的眼神。
“呃,再見!”似乎自己也感到有點奇怪,格羅瑞亞連忙直起腰,有些匆忙地提起被丢在門口的舞鞋,離開了愛麗兒的房間。
屋裏再度恢複了寂靜。
愛麗兒有些不适地按了按雪白的枕頭,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又半更,噫!
半夜睡不着,爬起來放飛自我~這是25號的更新~~
感謝支持,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