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海的女兒14

晨光熹微，愛麗兒一頭鑽出了海面，長發在空中甩出一串晶瑩的水珠。她四下望了望，果然看見了不遠處那片熟悉的海岸。

好長一段時間以來，她經常會獨自來到這裏，伏在礁石後面悄悄凝望那座高高的城堡。如果運氣好，她或許能看見那位高貴漂亮的人類王子從半山上下來，到海邊散步。屆時，她便能夠遠遠看他一眼，以便稍解日益加重的思念之情。

現在時間太早，太陽只不過剛剛露出一個小點兒。愛麗兒攥緊手中的小瓶，悄無聲息地游到岸邊的沙灘處。魚尾露出水面，就好似埋在地下千年之久的古老文物突然被暴露在空氣中一般，鱗片陡然變得暗淡無光，曾經的輕盈靈動也立刻消隐無蹤，變得又笨又重，就像一個一無是處的累贅。

小人魚撐起自己的上半身，仰頭喝下了水晶瓶中淺金色的液體。瞬間，一股強烈至極的疼痛猛烈襲來。她張開嘴想要尖叫，喉嚨裏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那股劇痛仿佛一把利斧，從她的胸腹一路劈下，令她忍不住在沙灘上劇烈地翻滾抽搐起來。

晨光下，她的魚尾被籠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芒裏，很快化作點點星芒消散在空中，取而代之的，則是兩條白皙修長的腿。

這雙腿骨肉勻稱，皮膚細膩得幾乎沒有毛孔，腳踝細細的，突出的踝骨圓潤精致，連接着一雙形狀優美的腳，十枚趾甲猶如十片幼嫩的小貝殼，透着健康的淡粉色。

愛麗兒臉色慘白，下唇被她自己咬得一片鮮紅，似乎快滴出血來。那股火燒般的疼痛尚未完全散去，可小人魚早已顧不上這些了。她伸出仍在顫抖的手，輕輕覆上自己的腿，手下的觸感是與鱗片完全不同的光滑，她眼中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流淌下來，順着小巧的下巴滴落在沙灘上，打出淺淺的深色痕跡。

短暫的刺激過後，一股濃濃的疲憊感席卷而來，愛麗兒努力半晌，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直往下落的眼皮。她掙紮了兩下，勉強用長長的頭發把自己赤|裸的身體遮蓋了一下，便一頭倒在沙灘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一陣細細索索的說話聲吵醒了，迷迷糊糊間感到一種奇怪卻柔軟的東西碰到了自己的身體，她驟然睜開了眼睛，只見自己面前正半跪着一名身着深藍色制服的士兵，手中還拿着一襲紅色披風，正在往自己身上蓋過來，不遠處，她心心念念的王子就身着優雅服帖的騎裝，腰背筆挺地騎在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自己。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王子逆着光，看不太清五官，高大的影子斜射下來在，恰好把蜷着身子的小人魚籠罩在陰影裏。

愛麗兒心中一暖，自那場海難之後，她已經許久沒有和王子如此接近了，只覺得此時身處在他的影子下，就好像被他抱在了懷裏一樣。

傑弗瑞王子是彭薩王國的王儲，今年年初剛滿十六歲，身材挺拔，面容俊美，是一位公認的偏偏美少年。

就在前兩個月，他乘船來到海上出席一位好友的生日晚會，誰知就在看完海上焰火表演沒多久，便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電閃雷鳴之下，海洋劈天蓋地地掀起來，巨大的郵輪仿佛一片樹葉般被海浪輕飄飄地卷起來高高抛了出去！

所有人都在尖叫，船艙裏的東西東倒西歪，頭暈腦脹之下，傑弗瑞再也抓不住手裏的纜繩，又一個浪花打來，他一不小心便被從船艙的窗戶裏甩了出去。他倒不是沒游過泳，但這麽被迫跳水還是第一次。傑弗瑞大叫一聲，手舞足蹈地在空中亂揮了一把，結果沒擺好入水姿勢，直接被拍暈了。

再次醒來時，他已經身在道奇國的王宮裏了。道奇國王儲——與他私交還算良好的凱迪爾告訴他，他們是他的妹妹格羅瑞亞公主從海邊救起來的，已經昏迷兩天了。

道奇王國的格羅瑞亞公主美名遠揚，傑弗瑞當然聽說過。又傳聞說現在已經成了海盜頭子的“黑王子”艾德裏安還曾向她求過婚，也不知是真是假。待能自己下床走動後，傑弗瑞去向公主道謝。在親眼見到了公主本人後，更是驚為天人，在考慮了多方原因後，他便與格羅瑞亞公主定下了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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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國關系本就不錯，再有這一樁婚約，更是錦上添花。雙方都非常滿意，約定明年等公主十六歲成年後便嫁過去。

格羅瑞亞公主是個溫柔的美人，她精致美麗的臉上始終保持着微笑的表情，一雙淺藍的眼瞳清澈透明得仿佛兩汪清泉，大概是太過透明的緣故，竟看不出什麽情緒。她告訴傑弗瑞，的确是她在海邊散步時偶然發現了趴在礁石上的傑弗瑞王子，并通知自己的侍從把他擡回王宮的。

“這就夠了。”傑弗瑞王子托起她的一只手，在她手背上輕柔地一吻，眼中飽含感激和深情地說：“我們一定緣分匪淺，是上天安排了我的劫難，要我在此與你相逢！”

公主還是笑得那麽溫雅委婉，一派典型的高貴淑女模樣。

道奇王國與彭薩王國相鄰，傑弗瑞王子便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國家。彭薩的國王和王後對即将成為自己兒媳婦的那位公主非常好奇，于是給親家寫了信，想邀請格羅瑞亞公主來彭薩王宮做客，順便游覽一下本國風光。道奇王國自然沒有反對，于是公主的車架很快就在重重護衛之下來到了彭薩王國位于海邊的國都。

傑弗瑞天天心心念念着公主計劃抵達的時間，于是他這天難掩激動地起了個大早，特意穿了一身帥氣的騎裝，騎上愛馬，披着威武的鮮紅披風，帶上侍衛就打算到城外去迎接自己的未婚妻。誰知經過海邊時卻正好看見了一個昏倒在地的柔弱少女。那女孩渾身不着寸縷，唯有一頭金發稍稍遮掩了一下，呈現出一種脆弱的美感，仿佛一位失落人間的美麗天使。

他的侍衛也注意到了這個女孩，立刻警醒起來，手扶着刀柄，就要上前把她帶離這裏。傑弗瑞叫住了他，脫下了自己的紅披風遞過去，示意那名侍衛用披風稍稍把她裹一裹，別讓一個女孩子就這麽光着身子。

侍衛恭敬地雙手捧着披風在女孩身邊半跪下來，就在他正要把披風覆上女孩肩頭時，女孩猛地睜開了眼睛，那飽含千言萬語的雙眸直直地與傑弗瑞深褐色的雙眼對上了。傑弗瑞頓時心頭一顫，不知為何，居然覺得這個女孩十分熟悉，似乎在哪裏見過一般。

他情不自禁地翻身下馬，大步走到愛麗兒身邊，親自從侍衛手裏接過紅披風，把它裹在愛麗兒肩頭。披風非常巨大，輕輕松松便把女孩嬌小的身影全部包裹了起來。

“你是誰？”傑弗瑞有些迷茫地撫摸着她的臉頰，聲音裏滿是不确定地說：“我怎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愛麗兒哀傷而又欣慰地注視着他，臉頰在他手心裏蹭了蹭，十分留戀他手心裏的溫度。她已失去了聲音，又不會寫人類的文字，面對王子的提問，也只好用一雙動人的眼睛來傳達自己心緒。

可惜沒人能單憑一雙眼睛來讀心。

傑弗瑞見她久久不語，便對身邊的侍衛道：“去查一查她的來歷，送她回家吧。”

侍衛幹脆利落地應了一聲。愛麗兒聽得懂，聞言臉上登時露出了焦急的表情，她從披風裏伸出一只手，輕輕拉住了王子的褲腳，惶然搖了搖頭。

王子轉身的腳步停了下來，他嘆了口氣，回過頭道：“我有事得馬上走，不方便帶着你。”

愛麗兒眼中蓄滿了淚水，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傑弗瑞身邊的一個侍從湊上來，小聲在他耳邊提醒道：“殿下，時間不早了，再不走我們恐怕就要遲到了。”

傑弗瑞“嗯”了一聲，又看了愛麗兒一眼。他對這個女孩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盡管不知為什麽，但他不想随便就這麽丢下她。

而且，她似乎不會說話，也沒衣服穿，看起來怪可憐的。

傑弗瑞用馬鞭在自己手心輕輕敲打了兩下，想了個主意：“這樣吧，這位小姐以後就在我身邊做個侍女。西蒙，你負責帶上她吧。”

愛麗兒聽了這話，臉上倏地微笑起來，這明媚而甜美的笑容看得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愣，名叫“西蒙”的侍衛瞬間紅了臉，差點連王子的命令都忘了回應。

“你就叫……桑妮（Sunny）好嗎？”傑弗瑞道，“你不會說話，我也不知道你叫什麽，只好先給你起個名字，總不能一直叫你‘這位小姐’。”

愛麗兒雙頰微紅，眨了眨眼睛，表示對這個名字沒有絲毫意義。即使只能作為一名侍女待在王子身邊，她也滿足了，總比只能遠遠看着好多了。

西蒙托着她的手臂，打算扶她起來。可愛麗兒不過剛得到兩條腿，完全還沒弄懂人類行走的方式和擺動魚尾有什麽不同，腳踝軟綿綿的，根本站都站不起來，一不小心，身體就往前撲去。西蒙下意識地伸出手臂一攔，正好把她攔腰抱住。感受到手臂上傳來的柔軟觸感，他剛剛稍有降溫的臉色又瞬間燒紅了。

傑弗瑞搖了搖頭，沒辦法，只好讓西蒙将愛麗兒抱起來同乘一匹馬。

一行人原本寬裕的時間經過這個小插曲，變得格外緊促起來。傑弗瑞一聲令下，所有人都提高了馬速，在寬闊的街道上小跑起來。

愛麗兒敢獨自一人去找鬼巫求藥、離經叛道地追求愛情，說明她內心深處其實有個非常倔強大膽的性子。此時，她絲毫不懼怕馬匹的颠簸，只顧睜大了一雙碧眼，充滿了好奇地望着身邊匆匆掠過的街景。

傑弗瑞則沒她那麽輕松的心情欣賞風景。他一手控缰，一手掏出懷表看了一眼，眉頭頓時微微皺了起來。他“啪嗒”一下合上表蓋，對身邊的侍從吩咐道：“還得再快點，我們就要遲到了。”

侍從苦笑。身在城中，街道兩邊都是鋪子，他們的馬速已經很快了，再快就容易出危險了。

等他們策馬狂奔到城外時，果然發現公主的儀駕已經到了，正停在城門外不遠處的一顆大樹下。

傑弗瑞控馬上前，以自己最帥氣利落的姿勢下了馬，快步來到馬車前。站在馬車邊的侍女識趣地撩起了車簾，格羅瑞亞公主身着一襲華貴的淡紫色宮裝，正姿态端莊地坐在裏面，在車簾撩開後，緩緩擡眼，向外邊看來。

傑弗瑞接過她遞出的手，在她手背上一吻，滿臉歉意，懇切地說：“十分抱歉，讓公主久等了。”

格羅瑞亞溫柔地一笑，輕聲道：“沒關系，我也才剛到不久。正好一路颠簸，我趁這一會兒，也好好歇了歇。”

傑弗瑞笑着看向她，心想：“我的未婚妻真是太善解人意了，她是多麽大方體貼啊！”

愛麗兒遠遠坐在西蒙馬上，看着心愛的人向其他女人大獻殷勤，心裏自然不會好過。她不由自主地咬了咬下唇，愣愣地望着傑弗瑞與格羅瑞亞愉快交談的笑臉。

西蒙以為她在好奇馬車主人的身份，便好心給她做了個介紹：“馬車裏的是道奇王國的格羅瑞亞公主，她是殿下海難的救命恩人，也是殿下的未婚妻。”

愛麗兒聽了這話，頓時如遭雷殛。

救命恩人？未婚妻？！

作者有話要說：

哇~~今天好粗長咳咳~~艾瑪居然恢複日更了有木有！！斷更有瘾啊寶寶們，我今天和拖延症大戰了三百回合方有此章啊自己都超感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