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海的女兒22

眼見王子婚期将近,愛麗兒和一衆王宮侍女們愈發忙得團團轉,從起床開始就被總管大人扭着屁股指使到半夜,腦袋沾床就能昏迷,每天都累得像狗,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找格羅瑞亞,告訴她自己的決定。

“哎,聽說明晚的焰火晚會要給我們放假,不知是真是假呢?”

一人翻着白眼道:“想什麽呢?我們哪有那麽好命?”

之前說話的少女道:“這話可是我從總管大人那裏偷聽來的,你不信,明晚就自己忙去!我可得好好休息。”

“嗤,有便宜不占,你當我傻呀……”

愛麗兒默不作聲地聽了一耳朵,心裏升起了一點期待。果不其然,當天晚上,王宮總管便擡着下巴居高臨下地向侍女們公布了這個好消息。

總管大人年紀四五十歲的樣子,除了腦袋和腳之外一派珠圓玉潤,還戴着一頂特意做過造型的卷曲假發,兩撇小胡子不知抹了什麽香油,閃閃發光地黏在他油光發亮的鼻子下面。大概是低頭有難度,他對侍女們說話時總是一副鼻孔朝天、眼皮向下的樣子,顯得十分面目可憎。

他先是用那副油腔滑調贊揚了一通國王和王後陛下的善心,警告她們記得知足常樂,這才宣布了明晚的放假通知,仿佛不壓榨侍女們的勞動力就會讓他睡不着覺似的,他宣布通知時顯得格外不情不願,連兩根淡的快看不見的眉毛都要擰到一塊兒去了。

幾個年紀小的侍女還沒能學會不動聲色,臉上的眉飛色舞低着頭都擋不住。總管大人用力哼了一聲,瞪了她們幾眼,待她們接受到他不滿的訊號噤若寒蟬後,這才捧了捧仿佛十五月懷胎般的大肚子,擡腳準備離開。

“哦,對了,你們誰是愛麗兒?”就在即将出門的那一刻,總管大人好像又想起了什麽,轉過身來問道。

侍女們頓時把目光聚集到了站在後方的愛麗兒身上,同時站在她前面的侍女們默契地挪開了位置,讓她徹底暴露在了總管大人面前。

愛麗兒莫名其妙地擡起頭,正好與總管對視了一眼。不知怎麽,那目光令她不由自主地汗毛倒豎,有種自己被什麽黏黏糊糊的軟體動物黏上了的感覺。

總管大人滿意地點了點頭,用一種詭異的調子宣布道:“明晚你到我房間來一下,我有事兒要跟你說。”

說完,他這才心滿意足地扭着走了。

聽完這話,侍女們看向愛麗兒的目光馬上變了,不懷好意的成分居多,但其中也不乏同情、可憐的眼神。愛麗兒僵硬地站在原地,溫暖濕潤的風穿堂而過,她卻覺得如墜冰窟。

她猛地一個轉身,飛快地跑回了房間,一把抽出藏在被褥下的魚骨匕首按在胸前,這才勉強按捺下胸中翻江倒海般的惡心,頭一次如此渴望地要一個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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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別惹事!”愛麗兒在心裏不停地對自己說:“明晚就走,和格羅瑞亞走,千萬別節外生枝!”

月光如水,輕柔地鋪在她身上。愛麗兒蜷縮在毯子裏,抱着那把刀,徹夜未眠。

焰火晚會從剛剛天黑的時候就開始了,格羅瑞亞身着顯眼的亮銀色禮服,站在傑弗瑞王子身邊,與他一同擡頭看着第一簇煙花噴上天空。傑弗瑞滿面笑容地看向她,想握住她的手,卻被格羅瑞亞借撩頭發的一個動作閃開了,他笑容一頓,只得把手收回來。

格羅瑞亞平靜地一笑,“抱歉,我回裏面拿杯飲料。”

她腳步不疾不徐地轉身離開了花園,給衆人留下了一抹美麗的背影。

艾德裏安和安昀澤站在遠處,對視一眼,也悄無聲息地離了席。

同一時間,愛麗兒什麽也沒帶,唯獨懷揣着那柄鋒利的匕首,也偷偷離開了房間。她已顧不上撕心裂肺的腳疼,幾乎是一路小跑地往王宮的另一邊趕去。王宮裏幾乎所有人都被焰火晚會所吸引,根本沒注意到一個刻意躲避的少女。

“格羅瑞亞公主可能不在房間,這個時候,她應該在花園裏與衆人欣賞焰火吧?”愛麗兒想,“看來我只能在門口等她了。”

她剛轉過一個彎,突然對面也正好走來一個人,愛麗兒連忙剎住腳步,還未來得及擡起頭,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輕聲道:“愛麗兒?”

愛麗兒擡起頭,果然看見格羅瑞亞妝容精致,正驚訝地看着自己。愛麗兒來不及做其他表示,下意識張開雙臂用力地抱住了她。

格羅瑞亞一愣,旋即綻放出一個明豔動人的笑容。她緊緊摟着愛麗兒的腰,低頭在她耳邊悄聲道:“你答應跟我走了?你同意了是不是?”

愛麗兒吸了吸鼻子,用力點了點頭,尖尖的下巴把格羅瑞亞的肩點得生疼,心情卻好的難以自制,簡直恨不得狂奔出去向每一個人宣布她的喜悅!

她一掌托着愛麗兒的後腦,毫無預兆地吻上了她的唇。愛麗兒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很快笑了起來,手指抓住了她寬大的袖擺,配合着仰起頭。

許久,格羅瑞亞才戀戀不舍地與她分開,深吸一口氣,眼神堅定的拉起她的手,“剛好你來了,我們也不用回去了,現在就走!”

愛麗兒毫無意異議地跟上了她的腳步。

格羅瑞亞輕車熟路地拐進了一條走廊,推開一扇門閃身進去,而後立刻開始解身上那件繁複華麗的禮服的扣子。

愛麗兒雙頰微紅,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發現她居然在禮服裏面還穿了一身纖薄的黑色緊身衣褲!

難怪這個時節她還選擇了一身包到脖子上的保守裙裝,原來裏面還暗藏乾坤!

格羅瑞亞毫無留戀地把奢華的裙子随手一丢,又跑到牆邊一個五鬥櫃邊,拉開其中一個抽屜,從中翻出了一個小包裹給愛麗兒:“快換上,我們要低調點。”

愛麗兒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做的準備,反正看起來比她只揣了一把刀就出發看起來靠譜多了。她飛快地換上了一身幾乎與格羅瑞亞一模一樣的黑衣,把魚骨匕首別在腰間,并任由格羅瑞亞用一條黑巾把自己顯眼的金色長發包了起來。

變裝完畢,二人再次來開門回到走廊上。格羅瑞亞方向感極佳,很快又帶她跑到了另一個房間裏。

這個房間沒什麽稀奇的,但它有一個延伸出去的露臺。露臺下方是深藍色的海水,幾塊嶙峋的礁石沉默地聳立在那裏,任由海浪撲打。

“我們要從海裏走?”愛麗兒轉頭望向格羅瑞亞,眼裏明晃晃地透着這個疑問。

格羅瑞亞肯定地向她點了一下頭,随即不知從哪兒取出一卷粗粗的纜繩,想把它綁在露臺的欄杆上。但纜繩實在有點粗,她的動作顯得很吃力,面帶焦急,額上冒出細細的汗珠。

一只白皙的手伸過來,從她手裏接過了纜繩,格羅瑞亞擡起頭,震驚地發現個子嬌小的愛麗兒居然輕輕松松就把沉重的纜繩綁好了,看起來游刃有餘,完全沒有費什麽力。

愛麗兒沖她嫣然一笑。人魚一族三不五時就要同海底的危險生物搏鬥,獵殺個鯊魚什麽的,手上沒點力氣怎麽可以?

現在不是解密時間,格羅瑞亞明智地沒有張口問。她倆小心翼翼地攀着纜繩,慢騰騰地往下挪動。

彭薩王宮建在半山腰上,乍一看景色壯麗,同樣高度也十分驚人。愛麗兒從不知道自己還恐高,但此刻她感受着将她吹得左右搖晃的狂亂海風,手心裏竟覺得有點濕漉漉的。

“穩住,小心!”格羅瑞亞在她下方出聲提醒道,聲音有些顫抖。她也是第一次爬纜繩,感覺自己算是把此前十六年的險都攢在今天一起冒了。可盡管心裏打鼓,她卻無端感到了一絲興奮。

她們廢了好一會兒,這才磕磕盼盼地落腳到一塊礁石上。格羅瑞亞擁着愛麗兒站在上面,不停地望向遠處。愛麗兒盡管心裏疑問萬千,但格羅瑞亞沒有開口的意思,她也就選擇安安靜靜地陪她站着。

忽然,遠處居然飄來了一艘小船,船頭燃着一盞微若螢火的燈,随着海浪的波動左右晃蕩。格羅瑞亞輕輕呼出一口氣,緊張的表情總算放松了下來。

而愛麗兒看着船上的人,卻瞪大了眼睛。

安昀澤負手而立站在船上,身上還穿着方才焰火晚會上的禮服,笑眯眯地沖她們“嗨”了一聲。艾德裏安則坐在後面親手持漿,在礁石上磕了一下,駕輕就熟地讓小船停了下來。

“快上船吧兩位,再晚恐怕就來不及了。”安昀澤伸出一只手,道。

格羅瑞亞先讓他把愛麗兒牽了過去,随後自己也上了船。艾德裏安任勞任怨地當着船工,手臂一個用力,便輕松把小船掉了一個頭,向遠處飛快劃去。

“古斯帕已經在‘戴安娜’了,王宮裏很快就會發現你失蹤了,到時候碼頭肯定要全部戒嚴。我估計我們還有十分鐘。”

安昀澤面帶微笑,一派從容,完全看不出一點情況危急的樣子,連帶得格羅瑞亞的心也慢慢放了下來。她攏了攏耳邊的碎發道:“實在太感謝你了……”

安昀澤“哎”了一聲,擺擺手:“免了,以後記得好好對‘戴安娜’就行。”

聽了這話,格羅瑞亞頓時挺直了背,疑惑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和艾德恐怕快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安昀澤簡單地說,結結實實噴了兩位少女一頭霧水,但他沒有解釋更多的意思,而向來在外人面前十分高冷的艾德裏安就更不可能多言了。

戴安娜寶石夫人號不知何時已離開海岸線老遠了,正整裝待發地停在那裏,船上的黑帆全部挂起,宛若一只巍峨無聲的怪獸。古斯帕親自把他們從小船上拉了上來,随即飛快地打了一串手勢,一應海盜們訓練有素地行動起來,鐵錨收回,船身發出低沉的轟鳴,緩緩開動了起來。

格羅瑞亞回過頭,發現焰火果然已經停了,半山王宮裏一片燈火通明。恐怕那些人已經發現她失蹤了。

安昀澤回到船上,又變成了那副沒骨頭的懶散樣子,閑适地靠在一張躺椅上,閉目養神。艾德裏安站在他身後,問道:“你确定這個世界快結束了?”

安昀澤“嗯”了一聲,仍未睜開眼睛,“就是這一兩天了,不是明天就是後天。”

艾德裏安低低地一笑:“你明明知道這個世界其實只是虛構的,幹嘛還要費盡心思地把‘戴安娜’留給她們?反正等我們走後,這個世界一定會崩塌的。”

安昀澤拉過他的一只胳膊抱在自己懷裏,睜開眼望着漫天明亮的星鬥,聲音裏帶着點鼻音地說:“……就當我太軟弱了吧。就算他們只是虛拟數據,我和他們他們相處了這麽久,也沒法若無其事。”

艾德裏安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不明白,我只知道這裏只有你是真實的,其他都與我無關,我也不在乎。”

“但是我在乎嘛。”安昀澤嘻嘻笑道,“你就當我喜歡認真玩兒呗。”

艾德裏安無所謂地聳聳肩,道:“算了,你開心就好。”

天光大亮,格羅瑞亞迷迷糊糊地擡起手遮在自己眼皮上,“唔”了一聲,習慣性地一個轉身,卻發覺自己身邊多出了一具溫熱的身體。

她眼也不想睜,徑直手臂一伸,把人拉進自己懷裏。愛麗兒無聲地笑起來,動了動身體,伸手拉了拉她的衣服,想叫她起床。

格羅瑞亞實在不想動,她好不容易放下心底的負擔,此時只覺得身心俱疲,只想安安靜靜摟着自己的愛人好好睡覺。

偏偏愛麗兒堅持不肯賴床,堅持要她起來,她也只好在和她對抗了三分鐘後毫無懸念地慘敗,不情不願地爬了起來。

船上淡水有限,她們只是簡單洗漱了一下便來到甲板上。海盜船經過一夜的航行,不知已飄到了哪裏,陽光穿過林立的黑帆投射下來,時不時有海鳥高聲鳴叫着從上空掠過,放眼望去,四面皆是水天相接的壯觀景色。

安昀澤坐在一張精致的小圓桌便悠然喝着咖啡,聽講響動,他轉過頭來向她們打了聲招呼:“喲,醒啦?過來坐,吃什麽自己拿。”

艾德裏安坐在他對面,正慢條斯理地在面包上抹着黃油,聞聲擡頭看了她們一眼。

兩名少女依言坐到了他們身邊,安昀澤親自給她們倒了兩杯咖啡,格羅瑞亞一聞味道,就知是上好的咖啡豆,不由得有些詫異于他們的生活品質。

“不必驚訝,我們也不是每天都漂在海上,總要上岸補給的。”安昀澤笑道,随即語出驚人:“以後你們接手‘戴安娜’就知道了。”

格羅瑞亞身體前傾,急切地道:“其實你只要找個遠離彭薩王國的地方把我們放下就好了,我們不該一直麻煩你……”

安昀澤:“你還沒明白我的意思嗎?”

格羅瑞亞的話音戛然而止,神色閃動。

安昀澤點頭道:“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我和艾德裏安要離開了,古斯帕很快也得回國。‘戴安娜’群龍無首。我希望你和愛麗兒能留下來,做他們的船長。”

愛麗兒驚呆了,看向格羅瑞亞。格羅瑞亞道:“可我們只是女子……”

安昀澤:“女人就不能出頭了?這是什麽道理?”

格羅瑞亞沉默。

安昀澤搖搖頭,嗤笑一聲,站起身來,“算了,虧我還以為……算我看走眼。”

“等等!”格羅瑞亞突然出聲,望向安昀澤:“你說的是真的嗎?”

安昀澤面無表情地道:“你覺得是真的,就是真的。你覺得是假的,就是假的。”

“我……”格羅瑞亞咬了咬唇,看了愛麗兒一眼,仿佛下定決定般道:“我同意!我願意當船長!”

安昀澤:“想清楚,這是艘海盜船,我們殺人劫貨、橫行四海,所交往的都是窮兇極惡之徒,所信仰的唯有自由。”

格羅瑞亞定定地道:“我知道,但我不在乎。”

愛麗兒擔憂地看向她,格羅瑞亞拍拍她的手背,道:“我想清楚了,如果沒有力量,我根本護不住你,我們将在這個世道寸步難行!我不想、也不能變成那樣!”

“愛麗兒,我愛你,所以我一定要給你最好的。”

愛麗兒安靜地微笑着,只覺得仿佛有什麽東西進入了她的心髒,讓她的心中前所未有得滿足。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令她感到無比舒暢快樂。

安昀澤看見愛麗兒身上迅捷地閃過一抹白光,随即無師自通地明白過來,那就是傳說中的靈魂了。

——唯有人類願意和一位人魚共度一生不離不棄,人魚才能得到人類分割的一半靈魂。

安昀澤和艾德裏安對視一眼,共同舉起咖啡杯:“敬天長地久。”

“敬天長地久!”

翌日,天光未亮,古斯帕突然焦急地敲開了格羅瑞亞的門,一臉嚴肅地問:“你看見船長了嗎?”

格羅瑞亞當然沒看見,于是叫上愛麗兒和古斯帕一起來到了船長卧室。

房間布局簡單卻不簡陋,處處透着一股低調的窮奢極欲。床上被褥平整,完全沒有被睡過的痕跡,而一邊的小桌上,卻放着一個與房間格格不入的小貝殼。愛麗兒覺得那個貝殼十分眼熟,手不由自主地将它拿了起來。貝殼“啪”一下打開了,一縷金光陡然從裏面沖了出來,投射進了愛麗兒的喉嚨。

愛麗兒踉跄地後退了一步,被大驚失色的格羅瑞亞接住了。她輕輕咳了一聲,擡起頭看向自己的愛人——

“他們,已經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悲桑,我今晚開了電腦才發現淩晨碼完後并沒有上傳成功……那時候我已經整個人都迷迷糊糊了,幹脆今晚修了一下重新發上來。

PS,我要修整幾天,考慮一最後這一卷的劇情。八月十二號回來!

他們的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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