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海的女兒21【補完】

愛麗兒愣怔一下，心想：“這是什麽意思？”

格羅瑞亞看起來似乎很緊張，她握着愛麗兒的雙肩，用力看進她眼睛裏，見她沒有回應，又問了一遍：“你願意跟我走嗎？”

“我們離開這裏，離開所有認識我們的人！到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去，自由自在地生活！”

愛麗兒這下徹底驚呆了，只覺得心跳越來越厲害，腦子裏充斥着嗡嗡雜音，但格羅瑞亞壓抑着顫抖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了她耳中。

愛麗兒張了張口，沒有發出聲音。

格羅瑞亞一把将她拉進懷裏，按着她的後腦讓她伏在自己肩上，緊緊閉着眼睛，不敢看她的表情。她生怕愛麗兒毫不猶豫地拒絕，幾乎帶着點祈求地說：“你不用急着做決定，我們還有時間！你可以過幾天再告訴我答案，如果你肯跟我走，就點點頭；如果你不想離開，就搖搖頭。好不好？”

好不好？

愛麗兒忽然發覺，格羅瑞亞似乎經常對她說這個詞。她身為高高在上的一國公主，卻總是事事征求她的意見。雖然愛麗兒至今為止還沒拒絕過她一次，但愛麗兒毫不懷疑，一旦自己不願意，格羅瑞亞會毫不猶豫地以她的想法為優先。

“格羅瑞亞公主，是個很溫柔的人啊。”愛麗兒這樣想道。

愛麗兒沒有掙紮着要起來，反而伸出手臂環住了格羅瑞亞的腰。格羅瑞亞眼眶微紅，似乎在自言自語一般說：“上次回去，我和父王說我不想嫁給傑弗瑞王子，我不喜歡他，我喜歡的另有其人。父王很生氣，把我關在自己的房間裏，告訴我想清楚自己的身份，想清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我知道，我應該做的事就是乖乖聽父王和王兄的話嫁到彭薩王國來，用聯姻來鞏固兩國的外交關系。”

“可是……我怎麽能當着我心儀之人的面，嫁給我不愛的那個人呢？”

淚珠從眼角滑落，将格羅瑞亞眼尾精致的妝容暈染開來，她艱難地說：“我做不到啊！”

愛麗兒一開始還十分同情地聽着她的自述，但漸漸地，她意識到自己好像聽到了什麽令人驚訝的東西。

“難道，那個‘心儀之人’是說我嗎？”愛麗兒定了定神，想道：“這怎麽可能呢？”

她嚴肅地否定了自己的念頭，卻無法抑制心中升騰起的某種滾燙的熱流。

Advertisement

格羅瑞亞沉默片刻，勉強平定了一下自己激動的情緒，羽毛般在愛麗兒發間落下一吻，道：“愛麗兒，我知道你很聰明，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對嗎？”

愛麗兒閉了閉眼，不語，手指微微收緊，抓皺了格羅瑞亞華貴的禮服布料。

格羅瑞亞輕輕嘆了口氣，手臂松懈，讓她從自己懷裏坐起來，撇開頭不讓她看見自己有些花了的妝容，“你先回去吧，要記得……要記得我說過的話。”

愛麗兒順從地站起身，心神恍惚地往外走，覺得自己确實應該一個人待一會兒，好好理一理一團亂麻般的思緒。

“愛麗兒，”臨到門口，格羅瑞亞再次忍不住出口叫住了她，“還有七天……我等你答複。”

夜晚的風帶着濕潤的海潮氣息從敞開的窗口吹進房間，一名睡着的少女皺着眉頭往被子裏縮了縮，似乎有些怕冷。

愛麗兒悄無聲息地從床上坐起來，關上窗戶，而後随手拉過搭在床腳的外衣披在肩頭，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她在單人間的日子很短暫，只有三天，此後一直和另外三名侍女一起睡在這個“集體宿舍”裏。經過下午格羅瑞亞的一通發作後，原本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室友們總算稍有收斂，只敢躲躲藏藏地對她投以憤怒的瞪視，而不敢再對她說那些惡毒的話了。

愛麗兒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一個延伸到海面上的寬大平臺上，在邊沿坐下來，脫掉鞋子把腳伸進海水中，讓不停湧動的海浪按摩她刺痛不已的雙腳。

海風掀起她披散的長發，愛麗兒垂下眼睫，想起了下午格羅瑞亞的那些話。

七天後，就是傑弗瑞王子的婚禮，屆時她将在第二天太陽升起前化作泡沫，徹底結束自己短暫而又可悲的生命。

但如果她和新娘一起逃走了，王子還怎麽成婚？他沒有妻子，就意味着愛麗兒還能再多得一段時間。

可那又有什麽用呢？她已經和格羅瑞亞走了，無論如何王子也不可能娶她了。

無非是早死還是晚死的區別罷了。

愛麗兒閉上眼，卻發現早在海底時就清晰萦繞在她記憶中的王子的臉居然模糊了起來，她有些記不清這位太長時間沒見過的心上人的眉眼是什麽樣了。

突然，她倏地睜開眼睛，平時溫婉若水的眼瞳裏陡然閃過一絲淩厲的光。她把腳抽回來，站起來後退了兩步，離開岸邊一定距離。

她能感覺到，海裏有什麽東西正在迅速向她靠近。如今她沒了能一下抽斷鯊魚脊椎的尾巴，還是躲遠一點的好。

就在她準備轉身回去的時候，海裏的家夥終于浮出了水面。

幾名臉色蒼白的女子陸續冒出了頭，領頭的那一個一手将海藍色短發撫到腦後，急切地開口喚道：“愛麗兒！”

愛麗兒的腳步瞬間停滞了，她難以置信地猛地轉身，快步回到岸邊跪下來，望着她們熟悉的面孔，眼淚争先恐後地湧了出來。

“姐姐……”

人魚公主們片刻不停地游了好久，終于見到了闊別已久的小妹妹，一個個喜極而泣，紛紛貼近她身邊，不停地打量她。

大公主看着她的小妹妹，心裏難以抑制地酸楚。愛麗兒瘦了很多，顯得雙眼愈發大了，她曾被所有人魚稱道的流光溢彩的金色魚尾消失不見，兩條纖細的腿藏在素白的裙子下面，讓她看起來嬌小玲珑，一副非常可憐的樣子。

她一邊流淚，一邊擡起濕漉漉的手想摸摸愛麗兒的臉。愛麗兒拉住她的手，把臉頰湊到她手心上，還撒嬌般地蹭了蹭。

“你們怎麽來了？你們怎麽知道我在這裏？”良久，愛麗兒才終于想起來要問，她蘸着海水在平臺上快速寫着，一個個掃過姐姐們的新形象，又寫道：“還有，你們的頭發怎麽了？”

“你的事情在海底早已不是什麽秘密了。父王對你的行為十分生氣，嚴禁任何人魚來找你。但現在情況危急，我們也顧不了那麽多了！”大公主道：“我們用頭發從鬼巫那裏換到了讓你重新成為人魚的辦法……我知道這對你可能很難，但你一定要照我說的去做！”

愛麗兒問：“什麽辦法？”

大公主把魚骨匕首遞給她，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快速道：“趁王子還沒結婚，你用這把刀刺進他的心髒，讓他的血流到你腿上，你的腿就能重新變成魚尾，回到我們身邊來！”

愛麗兒大驚，握着匕首的手劇烈顫抖起來。大公主一把攥緊了她的手，逼她握緊刀子，秀美的面龐上掠過一絲悲切與狠意，“拿着！握緊它！愛麗兒，那個人類根本不愛你，你對他而言只是個可有可無的普通侍女，他要和別國的公主結婚，根本不管你的死活！你還要這麽傻？還要執迷不悟下去嗎？”

愛麗兒有些迷茫地看着她，同樣扪心自問：“我真的在執迷不悟嗎？我真的……還愛他嗎？”

“愛麗兒，我可憐的小妹妹……”大公主輕柔地抹去她的淚珠，哀求道：“回到我們身邊來，你還可以和我們一起度過剩下的三百年時光……”

“求求你，別讓我們就這麽失去你，我們在海底等你……”

姐姐們走後，愛麗兒獨自握着魚骨匕首在海邊一直坐到天亮。

太陽升起時的第一縷陽光掙出海平面時，小人魚自虐般睜大了眼睛看過去，不顧自己的雙眼被陽光刺痛得流淚，努力想要看清這團足以令她化身泡沫的炙熱。

陽光是這樣溫暖、這樣溫柔地擁抱她，就像格羅瑞亞的懷抱一樣。

愛麗兒看了看手中的利刃，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格羅瑞亞看似灑脫地說給愛麗兒七天時間考慮，其實自己心慌得很，恨不得身負透視異能，把愛麗兒大腦裏的想法看個分毫畢現。

她推說長途跋涉後身體疲憊，僅在剛來時露了個面，便一直躲在自己屋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煩意亂，輾轉反側。

四天後，加勒斯王國派來參加傑弗瑞王子婚禮的使節團到了，侍女照樣來請公主，本以為會和前幾天一樣只是走個過場，便漫不經心地簡略說了一聲，待公主婉拒出席邀請後就直接回去禀告。

可誰知這次公主居然沒有一口回絕，反而在沉默片刻後問道：“來的使節是誰？”

侍女一愣，想了想道：“似乎還是黑王子艾德裏安殿下。”

格羅瑞亞問：“他還有帶他的未婚夫嗎？”

侍女尴尬地搖了搖頭，“抱歉殿下，這個我也不清楚……”

格羅瑞亞聞言，只得揮了揮手讓她走了，自己坐在梳妝臺前思索一會兒，決定還是親自去看看。

上一次，那個名為“塞西爾”的俊美少年幫她看清了自己的心，這一次，她希望他依然能為自己指點迷津。

畢竟是有史以來公開的第一對皇家同性夫夫，黑王子和他家未婚夫原本就遠播的聲名再次大振，艾德裏安走到哪裏就把塞西爾帶到哪裏的行為已經衆所周知了，因此在又一次見到他身後那個黑發少年時，彭薩國上下權貴都表現得非常淡定自如。

因為已經見過一回了，所以這次塞西爾很自然地和格羅瑞亞互相打了個招呼，把醋味十足的黑王子甩給一衆政要，便愉快地端着複橙花酒和她聊天去了。

一開始二人的話題裏盡是寒暄，根本沒有實質性內容，天馬行空地亂扯。格羅瑞亞學識豐富，胸藏丘壑，安昀澤驚訝地發現自己和她很能聊得來。格羅瑞亞聊着聊着也漸漸放松下來，十分欣賞地對安昀澤點頭。她在道奇王宮時只能和自己交流，父兄們總覺得一個公主學得太多沒有大用，反正總要嫁出去；而母後和其他姐妹則向來只會津津樂道于宴會、時尚和那點上不了臺面的醜聞八卦，也從來不和她交流書裏的東西，令她十分喪氣。

而經過這一番交流，她在佩服安昀澤之餘，也有幾分将他引為知己的意思。思前想後，她最後還是決定把關于愛麗兒的事告訴他，并向他尋求幫助。

安昀澤笑道：“既然你給了她時間考慮，就慢慢等嘛，不是還有幾天嗎？”

格羅瑞亞坦誠地道：“我急，怕她不肯。”

安昀澤“唔”了一聲，換了個姿勢靠在牆邊，仿佛沒骨頭一樣，懶洋洋地道：“那如果她肯答應，你要怎麽帶她走呢？”

格羅瑞亞突然沉默下來。她在道奇王國時便只是一個花瓶，手下心腹什麽的統統沒有，唯有一個相處的比較久的侍女卡沙，在上次回去後也被她遣走了。此時她身處異國他鄉，根本無人可用。

安昀澤搖了搖頭，有些漠然想：“還是不夠成熟。”

他一口幹了杯中酒，面上挂起溫和卻顯得有些疏離的笑，欠了欠身，打算風度翩翩的告辭。

格羅瑞亞倏地伸手，牽住了他的袖口，安昀澤也沒有半點不虞，順勢停下腳步，偏頭看向她。

格羅瑞亞低着頭，纖長濃密的眼睫遮住了她淺淡透明的瞳孔。明明滅滅的燭光下，她表情晦暗，不同于往日那副畫出來的臉，反而透出某種不該出現在她身上的孤獨與狠絕來。

安昀澤驀地一驚，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

“世人皆以為，身為王室公主，我可以一生無憂、享盡尊榮，即使高不可攀的王公貴族，也願意争破腦袋來求娶。”格羅瑞亞聲音低低的，似在自言自語一般說：“他們覺得我應該知足，應該識趣，安安心心待在我的金籠子裏，做一只乖巧聽話的金絲雀待價而沽。沒人問過我，我想不想要這樣的生活。”

她緩緩擡起頭，眼尾的弧度優雅地微微翹起，眼底鑲着一圈薄紅，瞳仁明亮得幾乎懾人。

“我告訴自己，這沒什麽。我的家族給予我這麽多好東西，我為它付出自己的人生也沒什麽，就當還債了。我抱着這個想法接受了聯姻，來到這裏，打算按部就班地過完我光芒四射又乏善可陳的一生。可是我遇到了愛麗兒。”

“她身上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活力，你懂嗎？就好像火焰一樣的熱度和激情。只是看見她第一眼，我就知道她對我來說不一般。”

安昀澤站在原地，靜靜地聽着。艾德裏安百忙之中回過頭向他投來一個詢問的眼神，安昀澤眨了眨眼睛，沒有言語。

“從此以後，我發現我再也沒辦法乖乖當一個花瓶公主了。我總是想起她的面龐、她眼中始終跳躍的靈動的光、她的笑容、她身上讓我心甘情願追随而去的氣質……”

格羅瑞亞說到這裏，忍不住停下來深吸了口氣，閉着眼靠在牆上，強忍着不讓眼淚落下來。

“我于是知道，我得走，我無法違背自己的心。婚禮前夜，王宮要舉行煙花晚會。我可以趁機想辦法混出去。”格羅瑞亞道：“我知道這個計劃很冒險，但我別無選擇了。”

安昀澤看向她痛苦的臉，突然出聲道：“你知道嗎，你這樣其實很自私。”

格羅瑞亞臉色蒼白地看着他，安昀澤接着道：“如果你成功帶着愛麗兒逃了，彭薩王室将顏面盡失，和道奇王國的關系必定降到冰點，還有一定幾率點燃戰火。而與此同時，彭薩王國必定全境解嚴，搜查你們的下落。就你們兩個女人，無依無靠的，被找出來只是時間問題。你身份尊貴，最慘不過被遣送回國軟禁起來而已，可愛麗兒一旦被抓住，毫無疑問只有死路一條。”

格羅瑞亞的面孔白的透明，眼中灰暗，那張令大部分人神魂颠倒的面孔黯然失色，仿佛她全身的血氣都已消失殆盡了一般。

艾德裏安遠遠見他們之間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對，彬彬有禮又斬釘截鐵地打發了幾個還想上前攀談的人，把古斯帕揪出來擋着他的後背，自己大步向他們走過來。他看了一眼格羅瑞亞的很色，低低地問安昀澤：“怎麽了？”

安昀澤面色冷淡地與他對視片刻，突然抽風似地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迎着格羅瑞亞疑惑的表情，他神神秘秘地豎起一根手指，輕聲道：“沒事，別慌，我幫你啊！”

格羅瑞亞難言詫異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艾德裏安一臉無奈寵溺地在安昀澤腦袋上狠狠揉了一把。

安昀澤一改方才的正色，狡黠地笑出了一口白牙，“來吧！讓我們一起排場大戲給這些虛僞的人類開開眼！”

作者有話要說：

打算把本章作為本卷的最後一章，然而內容比我想象的多……嗯，要爆字數，今天碼不完了，先這樣~

PS小天使們你們的腦洞怎麽這麽大~233333

安安越來越像個小瘋子了，本章沒能把尾巴寫完……氣死！明天一定要碼完尾巴！！啊啊啊啊——0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