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淩赫被打入天牢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驚動了平陽侯府,淩淵聽到消息,知道事情緣由的一刻,腦中一片空白,噗咚一聲跪坐再地,眼淚縱橫,這一天還是來了。

“老天,你這是要亡我淩家啊!”

他絕望的低首抽噎,也終于明白父親當年為何逼他棄武從文。門外慢慢響起沉重的腳步聲,一聲一聲像是踩在淩淵心上,讓他痛苦不堪,等看清站在門口的人時,他心裏的酸澀無助,再也忍不住的一股腦而出。

“父....父親,兒子對不住您,對不住大哥,我保不住淩家,也保不住淩赫。”

說罷,淩淵哽咽的跪地深深叩首,不敢擡頭看面前人臉上的表情,淩鴻越過跪在地上的人,滿眼蒼涼的看着桌上一排排的靈位。

“我淩鴻這一生得聖恩庇佑,扶持三朝帝王,問心無愧!”

勤政殿內,墨城坐在龍椅上,輕揉着疼的嗡嗡作響的頭,崔平進來見他眉頭深鎖,疼痛難忍的樣子,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墨城雖然瞌着眼,但也感覺到身邊人的走動。

“有何事?”

見墨城開了口,崔平暗暗松口氣,方才他還犯愁該如何開口請禀陛下,皇後娘娘跪在殿外請求召見的事。

“陛下,皇後娘娘在殿外脫簪待罪,求您召見一面。”

墨城深吸了口氣,煩躁的擺擺手,他此時誰都不想見,只想一個人清淨清淨。

“不見,讓她回去,朕現在誰都不想見,若誰再敢來為淩赫求情,一律當做謀逆同黨處置。”

“尊!”

帝王心思,他們這些奴才還是不要随意揣測,尤其是關系到大家族命運的,崔平想着,小心的退到墨城身邊。他剛站穩腳,門外馬上跑進來一個小太監,看他一臉急迫,像是有什麽大事情發生了般。

“陛下。”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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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陽侯....。”

只聽到平陽侯三個字,墨城本來順下的心,又煩躁起來,抓着龍椅的手,一瞬間攥緊到輕顫。崔平見他又要發火,趕緊出口訓斥跪在地上的小太監。

“糊塗東西,如今陛下最不想見的就是平陽侯府的人,你竟還敢來通傳,還不滾下去。”

“陛....陛下,來的不是平陽侯,是平陽侯府的老侯爺。”

小太監說完委屈巴巴的看向崔平,他也不想進來,但老侯爺是三朝元老,在羅國盛名遠播,又是陛下的啓蒙老師,他實在是不敢不進來通傳一聲。而且那樣傳奇的一個老人家,對他好言好語懇求着,他實在是于心不忍。

“他....他竟來了?也對,淩赫的事,他自然會親自出面,去把人好生請進來。”

殿外淩筱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臉色憔悴的看着眼前兩鬓斑白,滿臉皺紋的人,低聲哽咽的輕喊着。

“父親!”

淩鴻笑着扶起跪在地上的淩筱,看着女兒紅腫的雙眼,和蒼白消瘦的臉旁,就算他是久經沙場的硬漢,也不免眼中濕潤心疼不已。

“回去吧,這裏有父親在,父親會保住淩赫的,你久病未愈,切不可在過多憂思,你母親走的時候,最不放不下的便是你。聽父親的話,回去吧!”

“老侯爺,陛下請您進去。”

這次是崔平親自出來接引,崔平也算是伺候過兩朝君王,見過形形色色的朝臣,也見過太多嘴臉,或貪婪的或陰毒,或滿臉算計的,但唯獨淩鴻是讓他打心底最欽佩的人,也許不止他,而是整個羅國,都對這個老侯爺欽佩不已。

老侯爺而立之年喪妻,一人獨自拉扯大五個孩子,耗盡半生心血培養出羅國最優秀的棟梁,卻也一次次的白發人送黑發人,淩武将軍,淩雲将軍,全都為了羅國邊疆的安定,年紀輕輕就戰死沙場。

多年前與盛雲一戰老侯爺更是失了大兒子又失了孫子,這樣的打擊,讓這個久經沙場的硬漢,再也扛不住的倒下了,所以當年老侯爺才會逼着如今的平陽侯棄武從文,才保住了淩家這點血脈。

淩鴻看着女兒慈愛一笑,又說了一句,回去吧,然後轉身随着崔平進了大殿,淩筱扶着綠蘿,看着淩鴻有些佝偻着背的背影,喉頭灼燒的刺痛,父親蒼老了許多,是他們不肖,讓他古稀之年,還要為了兒孫擔驚受怕,操勞奔波。

“娘娘....!”

“在等等,等父親出來,确認淩赫的命保住了,在回長明殿。”

勤政殿內,地面被宮人擦得一塵不染,泛着寒光的地磚,折射出出大殿的威嚴,也折射出殿內的沉靜。墨城端正的坐在龍椅上,看着走進大殿的蒼老的身影,思緒一瞬間感慨萬千。仿佛回到多年前年少的時候,淩家的四兄弟都在,淩筱還是那個一刻都閑不住愛笑的女子,老師的腰背也還是筆挺不似現在佝偻。

淩鴻屈身跪拜在地,許是一路走來身體有些吃不消,淩鴻的身體輕晃了下,險些摔倒,一旁的崔平眼疾手快沖過去剛好扶了個正着,龍椅上的墨城也擔憂地站起身,見崔平扶住了,才又安心的坐了回去。

“老侯爺小心些。”

“多謝崔公公。”

崔平看到他臉上滿是歲月的溝壑,在沒了當年铮铮鐵骨的霸氣,有的只是一個古稀老人為兒女操碎了心的疲憊,他看着心裏不免感慨惋惜。

“老侯爺折煞老奴了。”

“老....老師”

墨城的聲音滿是無奈,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對長輩抱怨般,淩鴻鄭重的稽首行禮,偌大的勤政殿響起他渾厚的聲音。

“老臣教孫無方,愧不敢當此二字,也無臉再見陛下。但為了那孩子,老臣今日豁出老臉懇請陛下能留他一命,老臣自知這孩子忤逆犯上,罪不可恕,理當以死謝罪。可他是淩霍留下的唯一骨血,老臣願一命換一命,只求陛下能饒他不死。”

墨城聽到這話,驚愕失色猛地站起身,握緊雙拳,看着跪在地上始終叩首的人,

“老師,您這是在逼朕!”

承恩殿後花園院內,季映雪正在坐在涼亭內,手持黑子審視着桌上的棋局,就像當年羅國降了那一年,她也是如此。

“娘娘....娘娘,不好了!平陽侯府的老侯爺進宮了。”

季映雪滿不在乎的放下手中的黑子,又捏起一枚白子,看着錯綜複雜的棋局,這殘局還真是難破,不過再難破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慌什麽,本宮早就料想到了。”

見她不擔心,一臉淡然,妙雲甚是不解,娘娘就不擔心陛下拂不開老侯爺的面子,顧念舊情赦免了淩赫嗎?這樣一來豈不是給淩家反撲,甚至死灰複燃的機會。

見身旁的人欲言又止,一副火燒眉毛的樣子,季映雪輕笑出聲,放下手中的白子,神采奕奕的看着已被破了的棋局,能掌握大局的人,就要掌握布局上每個人的弱點。

“本宮巴不得那老東西快些進宮替淩赫求情。”

“娘娘的意思是?”

“妙雲,本宮問你,陛下這些年為什麽對淩家多有顧忌,今日又是為了什麽将淩赫問獄的?”

“自是因為淩家功高鎮主,淩赫又以下犯上口出狂言,以當年盛雲一戰辱罵陛下昏庸無能。”

“陛下這些年,本就對那件事耿耿于懷,盛雲一戰,淩家成了拯救羅國的英雄,而他成了剛愎自用的罪魁禍首。時日久了,便成了他心中不可碰觸的逆鱗,偏淩赫不知死活的一刀捅在上面。如今淩家能拿出來求情的,也就是往日的那些戰功了。可這些如今卻是淩家的催命符,只要他們提及,無疑就是在陛下傷口撒鹽,也讓陛下更能清楚的看清,這一路走來,他能坐上帝位,全都是靠的淩家,而他就是個昏庸無用之人。你覺得我們的陛下在認清事實後,可還會赦免淩赫?”

妙雲聽到這番話,原本皺緊的眉頭,慢慢撫平。是啊,她怎麽就想不到,陛下若赦免了淩赫,那就是在打自己的臉,承認那句傳言,沒有淩家,他根本坐不上這帝位。

想通透了,她便安靜的站回季映雪身旁,看着她重新又擺了一局。

勤政殿外,淩筱緊盯着門口,眼睛一下都不敢眨,心裏焦慮不安,父親進去了許久了也不見出來,正當她期盼不已的時候,殿門打開了,崔平攙扶着淩鴻走了出來。

“老侯爺仔細腳下。”

“有勞崔公公了。”

“老侯爺客氣了,能攙扶您是崔平這輩子的福分。”

見淩鴻總算是出來,淩筱快步上前攙扶著有些體力不支的父親,擔心的詢問道。

“父親,淩赫他?”

淩鴻笑着拍拍她的手,抿緊嘴點點頭,淩筱才破涕而笑整個人都輕松下來,淩鴻握着女兒微涼的手,滿眼慈愛。

“天氣還未回暖,多穿件外袍,你自小身子就弱,可要仔細些,回吧!你三哥很快就會把赫兒接回來。”

淩鴻又拍拍小女兒的手,才松開手,挺直脊背向前慢慢小步前行,淩筱一下子紅了眼眶,就連看盡百态的崔平看到他這樣也不免紅了眼。

可衆人沒料到的是,那個挺的筆直的身影,只向前走了幾步,身體不支的晃了兩下,便仰面朝天直直摔倒在地,崔平驚得大步跑過去,淩筱更是哭喊着沖過去,可惜一切都已經晚了。

淩鴻的嘴角不斷的溢出鮮血,浸染他身下這條走了幾十年的上朝路,他已數不清自己在這條路上來回走了多少遍,他甚至能清楚的說出,每一塊大理石的紋路,裂痕。

他這一生都在為朝廷效力,沒想到臨了也要死在這宮牆之中,罷了,這是他的命,霍兒啊!父親總算是為你保住這唯一的血脈。

“老侯爺/父親!”

巍峨的高聳的皇城內,回蕩着讓人心碎的哭喊聲,宮內不明所以的宮人,全都駐足傾聽。勤政殿內墨城雙眼空洞的坐在龍椅上,耳邊回想着方才老師說的話。

“老臣這一生有四子一女,四個兒子先後赴北漠鎮守邊關,筱兒承蒙陛下厚愛,進宮為後,如今四子只剩一子在身邊養老送終。就算如此老臣也從未怨恨過陛下,身為武将,為保國土即便戰死,也是理所應當,淩家的兒郎要頂天立地,無愧于心,無愧于陛下。老臣即便是此刻,也從未有一絲後悔扶持您登上帝位。知子莫若父,淩霍,淩武,淩天也絕不後悔。”

殿外的哭喊聲猛地讓龍椅上的人清醒,等他聽清門外的喊聲,頹廢的一下子癱坐回去,眼裏瞬間泛起霧氣,可他不能像個懦夫一樣哭,絕不。

“老師,朕也不會後悔今日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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