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很帥的……陪練
2008年，鞍山。
場館裏彩色橫幅被風吹得翻飛，排山倒海似的，全在吼一個人的名字。
“何通！”
何通是國家隊主力隊員，而站在他對面的邱紀，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二隊陪練。場上幫邱紀加油的，只有一群年輕妹妹，還沒喊幾聲，聲音徹底被淹沒。
邱紀面無表情地進場。不管別人喊什麽，他就好像沒聽見似的，低頭把球板拿出來。
解說：“今天這一場八分之一決賽，對陣選手何通和邱紀。先來說一下何通這位名将啊，他在世乒賽拿過一枚銅牌。不說了，大家應該對他很熟悉，奪冠大熱門。”提了兩句，就開始唠唠叨叨說起何通今年奪冠的可能性，提及最近幾個年輕小将勢頭正猛。
說完了，想起邱紀還沒說呢：“至于邱紀這個球員長得很帥哈……我剛才看了一下資料，原來他是邱廣元的兒子啊！”
“對，前任世界冠軍邱廣元，只差一屆奧運會就是大滿貫了。邱廣耀，也是世界冠軍，是他叔叔。邱廣元居然去給瑞典隊當教練……”
如今瑞典隊被邱廣元一手扶持起來，把中國隊壓下去，大家心裏都是一肚子火。盡管邱廣元是為了還一個朋友的人情債去的，一樣要被萬人嘲諷。同理還有綜合排名第二第三名的德國隊、英國隊都是華裔教練。
“邱紀這個小将有點可惜了。你不知道吧，他十四歲那一年，世青賽上橫掃一片奪冠。你別看現在瑞典隊德國隊厲害，全都不是他的對手。當時破世青賽記錄了吧，最年輕的一個。拿完獎，還挺好的，回國了。當時所有人都說他是下一個邱廣元。”
“那後來怎麽……”
“出了點事，受傷了。以前左手持拍的，現在換右手。雖然他左右手都能打，但右手沒怎麽練，而且步法、球路全部要換了。他這個資質，也耗了三年才進二隊，還是不如左手占便宜啊。”
“可惜了。如果這一次他能夠爆冷，打贏何通……”
“那絕對是一戰成名，進八強，自動重回國家一隊。前途一片光明啊！”
“楊領隊，你怎麽看？”
“這場比賽确實對他很重要，而且他換了新的教練，林橋，這個教練很不錯。”
有人壓低聲音說：“哈哈哈，上頒獎臺還抱着薯片的那個。”
一衆人都笑了。
這圈子解說員來來去去那麽幾個，背靠大樹嘛，某些人說話便口沒遮攔。也不管什麽場合，什麽話都敢往外說。公然站隊，亂踩運動員，記錯實績，不講球光聊八卦的……極其不專業！網上人人嫌，比賽場場照舊有他。
楊領隊便打圓場說：“是，相當有性格的一個教練……不管怎麽說，能把前年墊底的一個省隊，直接帶到男團冠軍，他是有實力的。”
“好了，比賽馬上開始了！”
兩人熱身似的來回擊球一段後，何通先發球。
邱紀的眼睛盯着對方的球板，彎腰屈膝，如同一只靜候獵物的豹子。他研究過何通。遇到大賽，何通一定要預熱一下球，在球板上來回敲砸幾下确認擊球力度。很多頂級運動員都有這個習慣。
這一次，何通沒有預熱直接就擊球過來了，這說明，何通根本沒把他當回事！他很惱火，捏緊了球板。
電光火石之間，白球如閃電飛快，越過網，沖到球桌中央。邱紀這麽一走神，白球落地。
一比零。
解說們都哎了一聲：“這個球太可惜了！何通這發球沒發好，都出臺了，邱紀直接可以上手攻擊，他在想什麽啊！”
有人幹脆說：“打的什麽球啊，根本沒進入狀态吧！你說這個邱紀，還帶着脾氣打球，這肯定是不行的呀！”
有人說：“畢竟不是一個級別的，差距太大了！我看能拿到分就不錯了。”
這話就太過分了。
楊領隊忙說：“那也不一定……我們繼續看比賽吧。”
場上何通的粉絲大喊：“通哥！通哥！你最棒！”
邱紀聽在耳裏，沒什麽反應，繼續盯球。
邱紀是接發球輪，一看何通的擊球點是下旋球，就立刻擡手，擺了一個短球。邱紀大概是想進攻，但是這個位置不好用力，這個球離球網特別近！輕盈過網，飛行弧線很不規則，球幾乎不怎麽跳，直往下墜！
何通故意發了一個刁鑽的球，就想讓他擺短，可哪裏想到，邱紀的擺短技術出乎意料地好！自己勉強能夠得上球就不錯了，想過球網根本不可能！
何通懊惱地哎了一聲。
“哇，好球！”解說們下意識喊了一句，想起自己剛才說邱紀能拿到分就不錯了，火速被打臉，很是尴尬。這麽鴉雀無聲了一會，有人說：“這球第二跳還沒有出臺啊，嗯……是有點厲害。”
“哎，這個擺短很考驗基本功。進場采訪的時候，他還說自己今天要拿冠軍。”
比賽之前沒人看好邱紀，所以媒體采訪挺直接，甚至連“你覺得今天能從何通手裏拿到幾分？”這種話都問出來了。邱紀對此的回應是：“我是來拿冠軍的。”
要是這一場比賽輸了，新聞稿會寫什麽？肯定是“新人大膽展望全運會單打冠軍，結果被何通虐哭。”“性格張狂，不知天高地厚。”“天才光環不再”之類的。
顯然沒人覺得他真能拿冠軍，從何通手裏贏下一局，那估計都能吹半年。有人半開玩笑：“哈哈哈，挺有志氣的嘛，初生牛犢不怕虎。”
“很難說，爆冷也是有可能的。”
“看來何通實力走下坡路了，畢竟年紀大了。從今年的比賽陣容來看，尤予、楊一山還有何遵都沒有參賽。”
粉絲堆裏有人爆發一句尖聲高叫：“邱紀好棒！”
只不過這一句，立刻激起何通粉絲的憤怒，開始瘋狂發出倒噓聲，搖旗吶喊。“x省隊，加油！何通，加油！”喊倒噓聲其實不符合觀賽禮儀，但何通的粉絲基數大，可算是什麽人都有，良莠不齊。有些男球迷蠻橫起來，完全不講理。
解說：“到底是主場優勢啊，你看場上全是x省隊的粉絲。”
“邱紀也是有粉絲的，我看見場上有人挂橫幅，都是女生。”
“是因為長得帥吧？哈哈。”
場外吵成了蜜蜂窩，但邱紀臉上看不出來什麽，贏了一球只是開始，并沒什麽太過激的舉動。
他右手一擡，握住球。
然而，誰也沒想到，局勢從下一球開始徹底一邊倒了！
邱紀發球失誤！
繼續失誤！
何通發球，用上了自己擅長的技術，接了一兩板，失誤了！
何通發球，沒想到對方能熬過前三板的進攻！轉入相持，又用上自己擅長的節奏控制，這麽來回七八板，邱紀又失誤了！
很快局勢就變成8:1，連續丢七分，這一局很難追回來了！
何通粉絲氣勢大漲，恨不得提前慶祝勝利了。這回連喊邱紀加油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邱紀那個神球餘威還在，現在卻打成這樣……解說有點蒙圈，有人忍不住說：“邱紀打的什麽呀？這一球何通發了個沒旋轉的，他這都不會接？這不是他的實力吧。”
七局四勝的比賽，第一局非常重要。畢竟是開門紅，趁着對方慢熱沒準備拿下一局，氣勢大漲，爆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面對實力強大的主力隊員，輸掉一局也算了，再輸掉第兩局，再想扳回來是很困難的。
毫無懸念，第一局，邱紀輸了，11：1。
局勢一片大好！何通粉絲熱烈喝彩，為數不多的粉絲扯着嗓子使勁喊：“邱紀，加油！”
邱紀臉上依舊看不出來失利的沮喪，伸手拿了毛巾擦了下汗，随手丢回毛巾筒裏。
何通的眉頭卻開始皺起來了，眼光沉沉地往邱紀那邊瞥了一下，後背全濕透了。
解說：“何通這個狀态很不錯啊，看來今天是四比零封。到底是經驗豐富！”又被打臉，只好假裝忘記自己說的“何通年紀大”問題，開始大吹特吹何通的技術如何如何高超。“何通的實力是有目共睹的，本來還有機會上奧運單打，要不是臨門一腳輸給新加坡隊，說不定奧運還能拿牌呢！”
“是的，盡管今天面對的是個小将，何通的戰術發揮得還是相當不錯。你看他最擅長的幾個技術都發揮出來，看這王者氣勢。”
還不忘踩一腳邱紀：“看來換右手還是行不通，你看他幾乎沒怎麽發力，全是防守。”
“我聽說今年他沒被俱樂部摘牌，那乒超打不了了？”
乒超聯賽是球員一年中為數不多的賺錢路子。俱樂部都是商人，只看能不能贏球。一看左手換右手，那步法全部得重新換過來，左手自帶優勢也沒了。那還打什麽？沒人看好，直接流拍。
錢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實戰機會沒了。光練，不比賽，心裏還是不踏實。就像學生們平時做一百道題目，還不如一次實打實的模拟考。
解說們心裏太明白了，只是好奇，好端端的，左手怎麽會受傷的。
比起解說幸災樂禍的心情，場下s隊的球員都是一臉焦灼，恨不得沖上去替邱紀打：“這球怎麽會打成這樣！按邱紀平時的水平，不應該啊！”
“你看看，連個喊加油的人都沒有，換我也沒心情打了。”
“不不不，是太緊張了吧！畢竟幾千個人看着自己發球擦汗，還有那麽多臺攝像機。”有人咬着指甲說。
“你看他那臉，像是緊張的嗎？肯定是餓的！他一餓就打不出來球！”
“是吧，我早說了，讓他先吃個蛋糕。是誰剛才攔着的，球迷還能給我們下毒啊。”
有人弱弱地伸了個手，指指教練：“教練說的。”
衆人不說話了。
林橋坐在一邊，抱着手臂看球賽。惜字如金，慢慢吐出兩個字：“摸底。”
衆人齊刷刷往林橋那邊看去，從他的表情根本看不出來什麽。但是只聽這兩個字，感覺林橋像往常一樣，早早就洞悉場上局勢，紛紛忍不住追問：“難道是邱紀在試探，看何通會用什麽戰術？這犧牲會不會太大了！這可是首局啊！後面的心理壓力多大啊？”
“要是真是這樣，這也太厲害了吧？”
“教練你是認真的嗎？”
林橋懶得理會，只抓起一包號稱“嚴重警告你們，分分鐘有人下毒”的薯片，一臉嚴肅地吃起來。
“教練，你還有心思吃薯片！萬一這場比賽輸掉了，邱紀說不定過一兩年都未必能緩過來！”
“哎，乒超更沒人要他了！真的，太倒黴了，才八分之一決賽就遇到了何通！”
邱紀在手上掂了一下白球，眼光投向對面球桌大汗淋漓的何通，嘴角微微翹起。
乒乓球真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