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嬌鬟堆枕釵橫鳳(上)

和我跳舞吧 lolita

白色的海邊的沙

愛情還是要繼續吧

十七歲 漫長 夏

喜歡一個人 lolita

只喜歡一天好嗎

或許從沒有愛上他

只是愛了童話

那個野菊花開滿的窗臺

窗簾卷起我的發

我把紅舞鞋輕輕的丢下

不在乎了 lolita

如果我不做自己的觀衆

還以為在愛着他

我坐着飛機到海邊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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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瘋狂啊 lolita

——《洛麗塔》

時光驟停,一如她的心跳。

唇瓣,麻痹在突如其來的匍匐吸吮中,最強烈的知覺竟是來自頸側——他的手不知何時托住了她的臉龐。

泳池的波光在廊檐和牆壁間蕩漾離合,讓人有身在水底的眩惑之感。

他濃密的眼睫直逼到她眼角,把她洶湧的淚意吓了回去。

一些感覺凝脂,另一些感覺卻在一瞬間放大。

他溫熱的氣息裏有涼甜的香槟味道,還有她熟悉的混雜着涼薄荷的柑橘香,那是他慣用的古龍水。

以往讓她備覺安恬的氣息,在這一刻,卻成了激醒她理智的電流。

“唔……” 晏晏從喉嚨裏悶叫了一聲,兩只“蝦螯”失控地拍打在虞紹桢肩上。

虞紹桢慌忙放開她,慢了半拍的驚怔神色也像被吓到似的,只來得及低低喚了聲“晏晏”,便愕然看着她“張牙舞爪”地跑過了大廳。

他快步趕過去提醒道:”你慢點,小心摔着!”

卻見她橙紅的三角形“尾巴“霍然一甩,聲色俱厲地指着他大喊:“你別過來!”

虞紹桢連忙退後一步,“我不過去,你聽我說……”

晏晏卻頭也不回地爬上樓梯,消失在了二樓的轉角。

之前他二人吵架時便躲得老遠的女傭,這會兒才小心翼翼地閃出身來:

“三少爺回來了。”

“嗯。”虞紹桢點點頭,沒有說話。

那女傭等了等,見他只是若有思索地望着樓梯,試探道:“您……待會兒宵夜吃點什麽?”

“不用了。”虞紹桢心不在焉地搖了搖頭,“你下去吧。”

那女傭答應着轉身要走,卻忽聽虞紹桢道:“等等,你上去問問晏晏,看她吃飯了沒有。”

不多時,那女傭下來回話:“晏晏小姐說她吃過了。”她說着,便見虞紹桢淡淡籲了口氣,也不知是欣慰還是失望。

紹桢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兩手遮住了臉孔。

他太莽撞了。

簡直是鬼使神差。

從那龍蝦人偶滑稽的大嘴裏窺見她眼眸的那一刻,他的确是生氣,但并不是她想的那樣。

他不是不願意看見她,他不願意這樣看見她。

為了他一句玩笑,她就把自己悶在罐頭似的“蝦殼”裏,她額頭上的汗水沾在他手上,一瞬間就從他心底深處燎出了一股邪火。

晏晏又甜又嬌,虞家上下都把她當小公主一樣;唯一要吃點苦的事,不過是學舞。

然而,為了他一句玩笑,她就成了一只嘩衆取寵的玩偶。

他的确生氣,但不是氣她,而是氣他自己。

他想起上一次她高燒進了醫院,深靜的走廊裏,端木語意深沉:

“其實我不想叫你來,她病了,你才來看她,眼前一時開心,未必就是好事。她學人家當叛逆少女,無非是想看看你有多在意。”

他說的,他都明白。

他不肯如她所願,又不能不聞不問。

這世上,很多人都可以假裝愛一個人,卻沒有人能假裝不愛一個人。

只是這“愛”,也叫他猶疑。

一個人可以為愛人做的那些事,在他們之間早已經是種習慣。

日複一日,近乎本能。

就像動物園裏,每一圈栅欄上都有的銘牌,言簡意赅标注習性:

滇金絲猴,主食松蘿針葉樹的嫩葉……

小熊貓,早晚出來活動覓食,白天多在洞裏或大樹的蔭深處睡覺……

丹頂鶴,休息時常單腿站立,頭轉向後插于背羽間……

他不确定這是人們所謂的“愛情”,還是一種無法掙脫的慣性?

他只知道,她是個無法拒絕的存在。

連晏晏在內,不知道多少女孩子豔羨他母親化身一樁愛情傳奇的女主角,而他卻并不想變成他父親的一個拙劣仿品。

但他不敢把這些話告訴她——他怕她淚眼朦胧地看他,他怕她真的開口求他,他怕面對她的時候,一個“不”也說不出來!

他甚至期望別人能幫他解決掉這個問題,他希望晏晏和阿澈在一起。

阿澈溫柔沉穩,是最值得托付幸福的愛人。更重要的,阿澈是他最好的朋友,只有他愛上他這個“妹妹”,他才肯送上祝福;換作別人,放誕無忌如他,他怕自己有朝一日會忍不住去搶。

可他今天究竟是怎麽了?

他怎麽會……難道是在船上待得太久,到了“饑不擇食”的地步?

簡直鬼使神差。

然而,吻住她的那一刻,忽然讓他有一種全然認命的解脫。

既然她是他無法拒絕的存在,他或許也只能束手就擒?

可轉眼間,她就推開了他!

她驚慌又焦灼的神色,看不出半點開心。

這不是她期待的,她不喜歡這親吻。

他吻過的唇,豐潤的,薄俏的,像薔薇,像漿果……從來沒有被人推開過。

是他吓着她了,還是她并不像他們彼此以為的那樣喜歡他?

難道她百轉千回的“喜歡”,是一場葉公好龍?要等他吻上她的唇,她才意識到這感覺不對。

或許她并不是真的喜歡他,只是被長久以來的“習性”誤導了航向。

這懷疑束緊了他的眉頭,他一動不動撐着下颌,遠處潮聲隐隐,心底一陣馬亂兵荒。

她大口喘着氣,像一只被釣出水面的魚。

汗水又一次濕透了背後的衣裳,鏡子裏粘着汗濕劉海的臉,讓她恨不得埋進沙堆。

他親了她!真的真的真的。

然而太過巨大的驚喜,幾乎成了驚吓。

她麻痹一般的嘴唇,全然失去了應有的知覺。

更糟糕的,是她蹩腳的“龍蝦”裝扮。

她悶在裏面至少一個鐘頭了,潮熱粘膩的汗液糊滿了全身,真的像一只帶着海腥味的貝殼動物。

他第一次吻她,會想到什麽?

一團黏黏膩膩膩,散發着怪異味道的結締組織?

她自己想想都覺得惡心。

她這麽想着,愈發覺得自己面目可憎,氣味可疑。

即便去年酒吧裏那個詭異的親吻,被她自欺欺人地以“女生不算”為借口一筆勾銷;剛才樓下的這一吻,卻确定無疑是她的“第一個”吻了。

她好像把剛才的一切推倒重來,可吻她的人是虞紹桢,所以這個吻必須算數!

但怎麽就這麽糟糕呢?

她背靠着牆壁,幾乎要落下淚來,可是身體大概是蒸發了太多水分,眼眶裏始終幹幹的擠不出一滴淚。

毓寧說得對,她應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來見他。

她應該穿那件象牙白的有柔軟蕾絲的抹胸裙,或者薄荷綠的有細細抽褶的露肩襯衫;她應該盤起頭發,插一朵花瓣細嫩的白薔薇;她應該在耳後噴起恰到好處的玫瑰香,她應該在唇上刷一層薄薄的櫻桃紅……

可是現在什麽都晚了,他為什麽不提前告訴她一聲呢?

據說女孩子得到幸福的親吻,會下意識地翹起自己的腿,她呢?

她支棱着一個三角形的怪尾巴。

“晏晏小姐放假了?”女傭幫她拉開背後的拉鏈,除下這身此時此刻被她嫌惡到極點的“蝦殼”。

“嗯。”晏晏抿着唇應了一聲。

“您夜宵想吃點什麽?”

“不用麻煩了,我不吃。”

那女傭方才在樓下,先見他二人吵架,又見虞紹桢擒住她強吻,被晏晏掙開;想到這位三少爺“名聲”在外,到底有些不放心:

“一會兒府上過來接您,還是……”

“……”

晏晏遲疑着不知該如何答話。

今天本是毓寧開車送她到那餐廳去的,臨下車時,還一臉詭笑地悄聲叮囑:“嗳,跟他們喝兩杯酒,你就說你熱了要沖個澡,讓他帶你回去……三少爺很久沒見過什麽花紅柳綠了,你随便勾引他一下,他九成九上鈎;以後嘛,‘生米熟飯’,你就為所欲為啦!”

她覺得毓寧這主意不怎麽好,什麽“生米熟飯”、“九成九上鈎”,聽起來像是她們要合夥陷害紹桢似的;而且一想到那件事,她就覺得緊張,畢竟,她現在連接吻都還接不太好。

可是她還沒有“勾引”他,他就親了她。

要是剛采她不逃,他會怎麽樣?脫她的“蝦殼”算圖謀不軌嗎?

可是他明明不怎麽開心,連笑都沒對她笑過。

“等一下我自己回去。”晏晏随口敷衍道。

晏晏從樓梯上下來,一步比一步踏得慢,連呼吸都透着矜持。

她在花灑溫柔的水柱下反思良久,如果扮龍蝦是個錯誤,那她剛才的一驚一乍

無疑把錯誤的半徑又畫大了一圈。

可笑至極。

她想在他心裏镌一首詩,卻成了一本笑話集。

所以,她要冷靜,要淡定,要大方得體。

不就是一個吻嘛?她又不是第一次被人吻住了。

虞紹桢聽到聲響,回過頭來,見晏晏裹着浴袍,長發披落,不由一怔。旋即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輕輕牽了牽唇角:“過來吃甜品。”

晏晏跟在他身後,不聲不響地咬了咬唇。她心裏一場疾風驟雨襲過,他這個是始作俑者倒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還是這種事對他而言,當真平常得緊?

咬破巧克力微苦的脆皮,香軟甜濃的奶酪在唇齒間延展着柔軟身段,她的目光窸窸窣窣地追着他的背影,看他切了水果同牛奶一起倒進攪拌機,待他剛一轉身,卻又把視線飛快地拉回到了面前的小瓷碟上。

明亮而安靜的西廚裏,只有機器轉動的聲響,她隔着冷白大理石紋路的寬大島臺看他,就像是隔了一個海灣。

他把切開的草莓點綴在混雜着嫣紅果粒的奶昔上,放在她面前時的從容姿态就像動物園裏一個熱愛本職工作的飼養員。

附着在杯壁上的小水珠沾濕了她的手心,晏晏吮住吸管,用含混的聲音遮掩那只在心口撲騰的小鹿:

“……你剛才親我了。”

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她便用力吸了一口奶昔,果肉甜潤的嫣紅瞬間染上兩頰。

“什麽?”虞紹桢回過頭,一顆桃心型的小草莓正停在他唇間。

晏晏仍舊噙着吸管:“你聽見了。”

“我沒聽清。”虞紹桢茫然道:“剛才你在喝東西。”

晏晏擡起頭,直直看着他:“你是裝的吧?”

虞紹桢嚼着嘴裏的草莓,一臉無辜:“我真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晏晏沾着奶昔細末的唇瓣翕動了兩下,心底湧起一股“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悲壯,一字一頓道:

“我說,你—剛才—親—我—了。”

虞紹桢臉色僵了僵,一籌莫展地舔了舔嘴唇,低眉臊眼地走到她身邊,輕聲道:“呃……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

晏晏訝然看着他,想他平日裏一貫得放誕不羁,便是碰上他父親雷霆震怒,也沒有這樣期期艾艾地窩囊相,驀地怒從膽邊生,脫口道:

“我都沒怎麽樣,你緊張什麽?”

虞紹桢俯身湊到她頰邊,線條精致而鋒銳的眉目一瞬間溫軟下來,突如其來的笑容,恍若春江滟滟月上潮生:

“沒怎麽樣,你跑什麽?”

她第一次開口,他就聽見了,哪怕她含着吸管烏哩烏嚕。

她的一笑一颦,他都再熟悉不過——

她一開口,他就放了心。

他柔光湛亮的眸子就映在她眼尾,溫熱的氣息輕灼着她的臉:

“我……我上樓,我……”

這一次,卻是她期期艾艾雲裏霧裏,聲線越縮越細。

“要是你覺得吃虧了,那……” 虞紹桢笑吟吟觑着她:

“你也親我一下?”

他輪廓分明的臉龐就挨在她唇邊,他濃密的睫毛下,眸光流轉粲若水晶。

急促而猶疑的喘息出賣了她的忐忑,她不知道究竟該勇敢一點還是克制一點?隐約發顫的嘴唇試探着移過去,然而就在她的唇瓣幾乎擦到他臉頰的一剎那,他卻已然直起了身,灑然笑道:

“不親算了。”

晏晏一怔,下意識地辯解:“我已經要……”

虞紹桢輕笑着揉了揉她的頂發,“女孩子,要矜持一點。”

晏晏一時無話,蹙着眉又吸了兩口奶昔,咬唇道:

“那你到底是不是喜歡我——” 她話一出口,省起他剛才說過的“要矜持”,連忙補道:“——扮龍蝦啊?”

“我喜歡你——”虞紹桢莞爾一笑:“——不扮龍蝦。” 說着,從她碟子裏叉起一塊乳酪糕來吃。

晏晏聞言,微颦的眉心絲毫不展,“那你……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虞紹桢聞言失笑:“傻乎乎的。”言罷,輕輕嘆了口氣,撫着她肩上的發絲,低低道:“你想我是什麽意思,我就是什麽意思。”

晏晏聽着,腮邊的酒窩慢慢深了下去,澄碧的眼眸水光剔透:

“你說的是真的?”

清甜的聲音,像窗邊拂動的風鈴。

虞紹桢目光沉靜地看着她,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印:

“真的。”

喜悅,像花火,在心海中怦然綻放。

所有的表達既言之不盡又顯得多餘,她突然環住他,把臉頰貼在了他胸口。

虞紹桢在她發間輕輕落了一個吻,柔聲笑道:“女孩子,要矜持一點。”

晏晏卻把手臂勒得更緊:“我不要!”

虞紹桢用手指慢慢梳理着她披落的長發,良久,笑微微道:“我還沒問你呢,你什麽時候來的,你父親知道嗎?”

晏晏抵着他胸口搖了搖頭:“我跟毓寧姐姐一起來的,上午才到,我沒告訴我爸爸。”

紹桢笑道:“逃課了?”

晏晏趕忙仰起頭辯白道:“快到期末了,今天本來就沒有課,後天還是端午節。”

“快到期末了,還不好好在學校裏溫書?”

晏晏撇撇嘴角:“我都溫好了。”

“這麽厲害?”

“我開學補考的兩科,有一個A呢。”

虞紹桢戲谑地笑道:“那另一科呢?”

晏晏狡黠地眯起眼睛:“A+,我期中的小論文寫得好。”

紹桢在她鼻尖上點了點:“那你打算在青琅待多久啊?”

晏晏嬌波一轉,又把臉頰埋在了他胸口,悄聲道:“那你想讓我待多久呢?”

虞紹桢拉開她環在自己身後的手臂,正色道:“你現在就該走了。”

“嗯?”晏晏一愣。

紹桢笑道:“你跟毓寧一起來的,是要住在她那兒吧?現在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哦。”晏晏答應着從椅子上跳下來,“我去換衣服。”  剛走出兩步,忽又站住了:“我沒有衣服換,我的行李還在毓寧姐姐那兒。”

霍家的別墅離這裏不遠,紹桢一聽便道:“我去幫你拿,你等我一下。”

晏晏惑然道:“打電話叫人送來好了。”

“叫人送行李來,他們還以為你要住在我這兒了。”

晏晏惑然道:“我住在這兒怎麽了?”

虞紹桢溫存一笑,低聲道:“以前你都是和我母親一起過來,現在沒到度假的時候,這裏……可只有我一個人。”

晏晏省悟過來,兩頰頓時飛出一片霞色,半低着頭不敢看他:“哦。”

紹桢捏了捏她的臉,轉身要往外走。

晏晏目送着他的背影走到門邊,心裏忽然一陣空茫茫的慌亂——

今晚的一切太過意外,她忽然擔心他一從她眼前消失,之前的種種就都不作數了。

《比想你》29

嬌鬟堆枕釵橫鳳(中)

就像小孩子為一件夢寐以求的禮物哭鬧太久,忽然抓在了手裏,卻仍然止不住抽泣。

他的颀秀挺拔的背影讓今晚的一切都顯得不那麽真實,突如其來的喜悅也像粼粼海浪中的倒影,模模糊糊,游移不定。

曾經的哭泣、追問、吵鬧,嫉妒、懷疑、執拗……被時光醞釀成了一罐回味苦澀的栗花蜜。

她是沙漠中執着跋涉的旅人,忽見綠洲,詫喜之餘更擔心是一場海市蜃樓;她是夜行山路的迷途書生,突逢華屋美廈佳人絕代,黎明時轉身處,卻是一片法術點化過衰草荒原。

她越想越疑心他不過是開個玩笑,他連喜歡她都沒說過。

晏晏茫然追了一步,張口想要喚他,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卻忽難出口:

“——哥哥。”

她急急叫了一聲,虞紹桢也聽得蹊跷,不明所以地回過身來:

“怎麽了?”

“叫別人去吧。”

虞紹桢走到晏晏面前,歪下頭含笑打量着她道:“到底怎麽了?”

晏晏躲睫毛一抖,躲開他的視線,幽幽道:“你剛才說,我想你是什麽意思,你就是什麽意思……是什麽意思?”

虞紹桢的時候視線掃過她蜷在身旁的手指,了然一笑,柔聲道:“好,我不去了。我打個電話叫人去拿。”

“我不想去找毓寧姐姐了。”晏晏小心翼翼地聲氣裏,仿佛帶了點“請示”的意味,卻見虞紹桢面上掠過一絲極不自然的僵硬:“嗯?”

兩人的視線,一觸即離。

晏晏驚覺自己戳到了一根極微妙的琴弦,忙不疊地解釋道:“她肯定要問我……龍蝦扮得怎麽樣?”

虞紹桢聞言失笑,點頭說了句“好”,轉過身去亦覺得雙肩一松。

她方才那聲“哥哥”,叫得他心裏酥酥癢癢間,又隐約裹着幾根軟刺。像離鄉日久重回故園的游子,所見所聞,說不出究竟是陌生還是熟悉。

他忽然發覺自己也校不準該用怎樣的态度同她相處——這個時候他居然問她功課,似乎有些可笑。

可這麽煞風景的事,偏她答得認真。

他一向慣用的調笑暧昧,放在她身上,只覺諸般不宜。有些事,一想起,便叫人隐隐生出負罪之感。

他放下電話,見她唇角沾了巧克力屑,擡手就要抹了去。可指腹将要觸到她幼細的肌膚,卻忽然一滞,轉而遞了張紙巾給她。曾經再尋常不過的碰觸,也突然變得意味不明。

男女相戀總是大抵循着同一本“說明書”行事,從剖白心跡互訴衷腸,到牽手相擁情話纏綿,一直到睡上同一張床。只能進,不能退。

他們卻是一盤倒放的錄影。

她還沒背起書包上學的時候,就在他床上做過夢打過滾了;反而越長大,男女之別越多;眼下,他們俨然又退回到了“說明書”的第一步。

霍家的車子來得很快,不到一刻鐘的功夫,大門那裏就傳話過來,說“霍小姐到了”。

紹桢和晏晏聽了,相視一怔。

晏晏倏然紅了臉,也不知自己是在擔心什麽:“……要不要告訴毓寧姐姐?”

虞紹桢見她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由好笑,想要逗她一句“不告訴她什麽?”,又不忍心,便陪着她蹙眉“擔心”了一陣,才道:“你說呢?”

“別告訴她吧。”晏晏遲疑地咬了咬唇。

紹桢還未及點頭,毓寧的嬌亮的聲音已經飄了進來:“晏晏,你的蝦頭怎麽扔在外面啊?”

青琅此時夜間氣溫尚有些涼,毓寧從外頭進來卻只穿了件顏色極淡的珠光藍抹胸短裙,肩上細細金鏈挂着個綴滿桃紅亮片的小挎包,手裏還拎着個大號提袋。

紹桢見她進來,颔首笑道:“你怎麽來了?”

毓寧沒理會他的問話,只把流水般的目光在虞紹桢和晏晏身上轉了一圈,笑吟吟道:“你們倆就這麽說話啊?”

晏晏愣了愣:“怎麽了?”

毓寧一笑,挑眉看着虞紹桢:“雖說晏晏把你當哥哥,可人家也是大姑娘了,你就讓人家裹着浴袍在這兒跟你聊天?”說着,把手裏的提袋遞給晏晏:“快去換衣裳吧。”

晏晏若有若無地應了一聲,拎着東西急急上樓,只聽身後虞紹桢對毓寧道:“你怎麽自己來了?”

虞紹桢說着,從雪櫃裏揀了盒冰淇淋給毓寧:“這點事還勞動霍大小姐親自跑一趟?”

毓寧甜笑着道:“我來接晏晏呀,她的行李都在我們家,住這裏不方便。”

紹桢倚在島臺上,笑意淡淡地喝了口果汁,若無其事地“提醒”道:“她在這兒有自己的房間,比你那裏還方便點。”

他原本也是想送晏晏到霍家去的,然而毓寧突然不請自來說要帶她走,卻又讓他覺得哪裏有點別扭。

毓寧把小巧的銀匙從唇間慢慢抽出,觑着虞紹桢笑道:“我不是說她住在你家不方便,我是說,除了她以外,只有你一個人——不方便。把小羊羔擺在你這個狐貍精嘴邊,你讓我怎麽放心啊?”

虞紹桢不滿意地挑了挑眉,推着她的臉去看另一邊牆壁上的裝飾鏡:“霍毓寧,你跟我誰像狐貍精啊?晏晏但凡有一點學壞了,也是你教的。”

毓寧不以為然地撇嘴道:“你念沒念過書啊?狐貍精又不是只有女的。晏晏但凡有一點學壞了,也是因為你。”

毓寧聲音一高,紹桢趕忙去看樓梯上有沒有人影,怕晏晏下來的時候聽見。

毓寧見狀,嘴角撇得更彎:“這你都怕她聽見?嗳,三少爺,你趕緊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什麽嘴臉——你比晏晏她爸爸操得心還多呢!你把人家小姑娘弄成朵溫室裏的花骨朵,将來遲早吃男人的虧。”

紹桢沖着鏡子晃了個自認為十分“義正辭嚴”的表情,“不會的,她沒有吃虧的機會。”

毓寧聞言,眯起眼睛上下審視着他道:“什麽意思啊?”

紹桢聳聳肩,悠悠然道:“她是我妹妹啊,哪有人敢讓她吃虧。”

說話間,晏晏已經換好了衣裳下樓。

毓寧替她帶的是條淺果綠的雪紡及膝裙,幼細系帶繞頸而過系成簡單的蝴蝶結。她從樓上下來,虞紹桢尚不覺得什麽,等她走到近處同毓寧說話時剛一轉身,他下意識地便蹙了眉。

那連衣裙的後身竟是空的,除了頸後的蝴蝶結便只有兩條系帶從胸側系到背後。晏晏吹幹的長發松松綁在身前,脊柱頂端的刺青半遮半掩,雪白的背脊一覽無餘,一雙比例完美的蝴蝶骨看得他心頭一顫。

虞紹桢移開視線對毓寧道:“你沒帶件外套給她?晚上出去有點涼啊。”

毓寧笑道:“出去就上車了,沒事的。”說着,挽了晏晏道:“走吧?”

晏晏聞言一愣:“去哪兒?”

“去我家啊。”

“……”晏晏猶疑着轉眼去看虞紹桢。他們剛才明明說好,她要留下的,為什麽忽然又要她走呢?

紹桢忙道:“還是帶件外套吧,你們稍等一下。”

“怎麽了?你不想跟我走啊?”毓寧笑意狡黠地戳了戳晏晏的手臂。

“沒有啊……我本來也要去找你的。”晏晏眼神閃爍地敷衍道。

毓寧沒有追問,掩唇笑道:“……他喜不喜歡你這只超級大龍蝦啊?”

晏晏搖搖頭:“他說好難看。”

然而想着之前的事,唇邊終究不住漾了笑意。

虞紹桢匆匆拿了件自己的外套下來,披在晏晏肩上,不甚放心地替她拉了拉衣襟。

晏晏極想同他說點什麽,礙着毓寧近在咫尺,焦灼之下,脫口而出的竟是一句“謝謝”。

虞紹桢一愣,便聽霍毓寧“撲哧”一笑,拉住晏晏道:“快走吧,你們演什麽‘相敬如賓’啊?”

她欲說還休的心事堪堪被一句調侃戳中,晏晏也省悟過來自己的确是客氣過頭被毓寧捉住了纰漏,一時間讪讪地不知如何争辯,也似乎不大想争辯。

虞紹桢見她飛紅了臉,含羞草似得叫人一觸即縮,淡笑着瞥了毓寧一眼:“人家是有禮貌,倒是你也該反省反省自己了,我聽說——”

他聲音一低,尤顯意味深長:”你對你們家的特勤,特別沒禮貌。“

毓寧聞言,臉色倏然一變:”你什麽意思?“

紹桢笑道:”沒什麽意思,我就聽了點閑話。“

毓寧緊抿了下嘴唇,狐疑地審視着他道:”你才剛回來幾天,哪兒來的閑話給你聽?“

虞紹桢笑吟吟地聳聳肩,俯到毓寧耳畔,悄聲嘀咕了兩句。

晏晏聽不大清楚,又不好意思挨過去湊熱鬧,眼見他二人親密如斯,心裏忽然飄過一絲澀澀。轉念間,又忍不住埋怨自己小器,他二人亦是自幼相識,比自己同虞紹桢更要”名副其實“的兄妹;況且,毓寧還和自己那麽要好……只是道理歸道理,心底纖毫畢現的喜樂憂愁卻是半點不講道理的。

毓寧聽罷虞紹桢的耳語,一反常态地沒再和他戲谑打趣,只拉了拉晏晏:“我們走吧。”聲氣也仿佛比平時穩重了幾分,只是似笑非笑的神色透着怪異。

晏晏一百二十個不情願被她拉走,可是從剛才到現在,她一個留下的理由也沒想出,惟盼着虞紹桢能靈光乍現編個得體的借口出來。

然而他只是兄長般溫厚地笑笑,”我送你們出去。“ 甚至還在門口拍了拍她的頭:“你們別太晚睡啊,明天我作東,給兩位小姐洗塵。”

看着毓寧的車子飛馳而去,紹桢緩緩籲了口氣。

之前毓寧剛開說要把小姑娘帶走,他就想好了怎麽把她留下。可是等晏晏換好衣裳出來,看着她比例完美的蝴蝶骨和柔細的腰肢,他立刻改了主意,由衷地認同還是讓毓寧把人帶走的好。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他能發揮的空間實在太大,晏晏又乖……想一想,就覺得有點躁。

只是兩個女孩子一走,潮聲隐隐的庭院驟然寂寞起來。一鈎新月照着架上的潔白花朵,纖美如芳華初綻的少女。草坪上的“蝦頭”像個蟄伏的小怪物,翻着白眼看他。他把那“小怪物”拎起來擱在門廊邊擺正,自己也挨了它坐下。

其實海上遠比這裏寂寞,有時候一連許多天,除了雲彩,目之所及的一切都不會變。每到這個時候,他的記憶力就會特別好,好到一閉上眼就能看見她舞衣上的玫瑰花有幾圈花瓣。

“紹桢跟你說什麽呀?”好奇心暫時打敗了心底的失落,晏晏輕聲對毓寧道。

“沒什麽。”毓寧懶懶笑道:”開玩笑呢。“

晏晏不解地蹙眉:”不能告訴我啊?“

毓寧見她故作戲谑中有掩飾不住的猶疑,莞爾一笑:”怎麽了,連我你都不放心?“

晏晏讪讪道:”沒有啊,我就是好奇。“

毓寧觑着她詭笑道:”嗳,那我也很好奇,你們倆……有進展嗎?“

“你說什麽進展?”晏晏垂了眼,也不知是想讓她問,還是不想對她說。

“別裝了。”毓寧捅了捅她的手臂,“我要是不來,你這種小綿羊一準兒被他連皮帶骨吞下去。”

晏晏兩頰嬌紅,嗫嚅良久,才低低道:“那你還不如不來呢。”

“哈?”毓寧驚笑着在晏晏額頭上輕輕一彈,繼而得意地揚了揚下颌:“聽你這麽一說,我更該來了。”

“為什麽?”

“哪能讓三少爺那麽得意啊?”

“他得罪你了?”

“他敢!”毓寧輕笑着“哼”了一聲,“他的小辮子不要太多,随便拎兩根出來,虞伯伯的鞭子他就消受不起。”

晏晏聽着她像是話有所指,忙道:“什麽事啊?”

毓寧的聲音微微低了低:“他們這次出去,有人私自帶了東西回來,被憲兵查到,他說是他的。這樣的事被他父親知道,呵……”毓寧涼涼一笑,沒往下說。

晏晏凝眉一想,立時反駁道:“怎麽會?他又不缺錢。”

毓寧笑道:“當然不會是他的了, 不知道替誰頂的事。”

”你怎麽知道?“

”我爸說的。“

”霍叔叔為什麽告訴你啊?“

毓寧皮笑肉不笑地”嘿嘿“道:”我爸肯定也不是要告訴我,我‘不小心’聽見了嘛。他怕紹桢回頭挨打,叫他們不要告訴虞伯伯。“

”那……紹桢會被處分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毓寧說着,容色一肅:”說不定上軍事法庭呢。“

晏晏訝然:”啊?“

毓寧掩唇笑道:”你別一驚一乍的了,你看他那樣子像嗎?不過他們這一趟蠻辛苦的,本來十有八九要晉升,這一下他肯定是沒戲了。“

晏晏回想着虞紹桢今晚的言行舉止,确乎不像是會有什麽大事,她最擔心的無非是紹桢會不會觸怒他父親;至于有沒有晉升,倒不怎麽要緊。不過饒是如此,還是忍不住皺眉道:“他幹嘛替人頂這種事啊?”

“誰知道呢!學人講義氣呗。”毓寧不以為然地嘟嘟嘴,“說起來,海軍部那邊等着升他呢,他偏要胡鬧,掃虞伯伯的臉。”

面紗似的薄雲籠着一鈎新月,泳池裏的水波迎合着遠處的潮聲。晏晏把喝了一半的酒杯擱在泳池邊上,紮進水裏飛快地游了個來回,一鑽出水面,便聽毓寧道:“咱們出去玩兒吧?”

晏晏遲疑地搖頭:“有點累,我想睡覺了。”

毓寧笑道:“不會吧,虞紹桢的話你當聖旨啊?”

晏晏懶懶晃着身子,“……真的累了,我穿着那個龍蝦殼悶了好久。”

聽她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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