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绮陌春深翠袖香
“你別狗咬呂洞賓了,我是怕你孤單,來陪陪你。” 霍攸寧在沙發上調整了一下姿勢,順手從地上撿起個既像兔子又像猴子的小布偶擱在胸前擺弄:“哎,你說這玩具怎麽做得這麽醜呢?”
虞紹桢凝神看着圍欄裏的悠悠,悄聲道:“又不是跟你玩的,小寶寶覺得可愛。”言罷,好一會兒沒聽見霍攸寧有什麽動靜,回頭看時,卻見他仍然在蹂躏那個四不像的小布偶:“你到底有什麽事?”
霍攸寧淡淡瞥了他一眼,緩緩開口:“你上次說,你有個辦法?”
虞紹桢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霍攸寧不耐煩道:“你說什麽?”
虞紹桢見狀,頓時省悟:“你還沒把我姐哄好呢?”
霍攸寧來回抛着手裏的小布偶,不答話。
虞紹桢伏在圍欄上,倦倦道:“你們離婚算了,想娶我姐的人多着呢。”
霍攸寧臉色一冷,坐起身來張了張口,又把話咽了回去,吊起唇角涼涼一笑:“你怎麽不離婚呢?”
虞紹桢轉過臉看了他一眼,眼裏難得地浮出一點歡欣之色:“我跟你不一樣,我們有孩子。”
霍攸寧再忍不住,把手裏的布偶朝他背後一砸,壓着聲音道:“你讓我幫忙,我哪次沒幫你……”
虞紹桢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我幫你背的鍋少嗎?” 說着,起身走到霍攸寧身邊,出其不意地在他額角用力一彈:“你腦子鏽了?”
霍攸寧冷不防挨了一下,痛叫出聲,虞紹桢趕忙伸手捂在他嘴上:“……吵醒我女兒。”
“狗改不了吃屎,虞紹桢你手太黑了!”霍攸寧恨恨道:“活該晏晏看不上你。”
紹桢看了看小床裏依舊沉沉熟睡的悠悠,這才挨在霍攸寧身邊坐下:“你就整天哈巴狗一樣在我姐面前撒歡讨骨頭?”
“你不能換一個說法嗎?強顏歡笑也好聽點。”霍攸寧沒好氣地說道:“不然呢?我媽和你媽都看着呢,我跟你似地一走了之,家裏還不翻了天?”
“我是調職,又不是出走。”虞紹桢悄聲糾正了一句。
“你到底有沒有辦法?”
虞紹桢看着他,惋惜地嘆了口氣:“你怎麽會這麽蠢呢?你天天這麽春風得意,還跑到我們家來左右逢源,我姐只會覺得你是個陰謀逞的奸詐小人。”
“我要是天天愁眉苦臉的,人人都得勸我們離婚。”
虞紹桢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道:“你到底是怎麽哄我姐結婚的?”
霍攸寧警惕地盯着他道:“這我不能告訴你。”
“你把這法子再用一遍啊。”
“這怎麽可能?”
虞紹桢聞言,忍不住搖了搖頭:“你腦子真是鏽了!同樣的戰略,可以有不同的戰術;同樣的戰術,可以有不同的呈現方式。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跟我姐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但我知道你的辦法就是我說的那種。”
他見霍攸寧狐疑地看着自己,接着道:“這麽說吧,要是你明天一早上去廚房給我姐熬粥,一不小心燙了手,要是我姐真的喜歡你,你說她會不會對你有那麽一丁點同情?” 虞紹桢一邊說,一邊在他手上拍了拍:“你現在純屬被勝利沖昏頭腦,作為一個詐騙犯,你表現得越開心,我姐就越讨厭你,你只有把自己變成一個受害者,讓她可憐你,你才有機會翻盤。”
霍攸寧一臉匪夷所思地端詳着虞紹桢,道:“你怎麽知道我之前用的是什麽法子?”
虞紹桢笑微微地聳了聳肩:“女孩子都很可愛的,你想讓她對你産生深刻的感情,兩個辦法,一是讓她在你身上找到當寶貝女兒的感覺,不管發生事你都會支持她保護她照顧她,你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讓她有安全感,哪怕她殺了個人,你都會幫她埋屍首;二是讓她找到做母親的感覺,為什麽老有人說女孩子喜歡壞男人啊?不是人家真的喜歡壞人,是因為有缺陷的人能激發她救贖的渴望,你越是衆叛親離身敗名裂,她越要守護你一下……這兩件事你都做得到,那就行了。”
“那我就不能試試第一種?”霍攸寧擰了擰眉頭:“非得賣慘?”
“因為我姐本來就是我爸的寶貝女兒,還有我大哥和我,實在是不缺您這一號。”虞紹桢很久沒有和人聊這麽輕松的話題,不由笑出了聲:“再說,你之前難道不是靠賣慘忽悠我姐的?”
“我靠的是真心好不好?”霍攸寧立刻反駁。
虞紹桢笑道:“真心賣慘。”
霍攸寧白了他一眼,道:“說得天花亂墜,你自己的事怎麽不解決一下?”
虞紹桢面上的笑容戛然而逝,抿了抿唇,輕聲道:“醫不自治。”
無論他怎樣都不會從晏晏那裏得到一絲同情,即便他被厭棄被怨恨被漠視,即便他長夜無眠滿心痛悔,他仍然比阿澈幸福。
悠悠每天夜裏都會醒來兩次,讓保姆們喂飽了奶再去睡覺,虞紹桢在嬰兒房裏時睡時醒,朦朦胧胧一直睡到天光大亮,悠悠已經被保姆抱出去玩了。他洗漱完換了衣裳下樓,卻見父親母親、姐姐連管家都在偏廳裏,坐在衆人中間的赫然是昨晚和他吐了半宵苦水的霍攸寧,旁邊一個當班的特勤正神色肅然地往他手上裹紗布。
“出什麽事了?”虞紹桢一臉驚訝。
“沒事,不小心燙了一下。”霍攸寧赧然又尴尬地擡頭笑道。
虞紹桢心道你不用這麽照本宣科吧?面上卻裝出一分關切三分嘲笑:“你幹嘛了?去廚房偷東西吃啊?”
虞夫人聞言回頭瞪了他一眼,二管家周克儉一臉憂心忡忡地解說道:“姑爺去廚房裏煮魚片粥,起鍋的時候燙到了。”
虞紹桢忍不住“哈”了一聲:“生滾魚片粥改生滾牛蛙腿了?沒有金剛鑽你攬什麽瓷器活啊,給人添麻煩。” 他溢于言表的幸災樂禍讓惜月也忍不住道:“悠悠在外面呢,早上有點涼,你去看看要不要多穿件鬥篷。”
虞紹桢笑道:“姐,魚片粥哎,是你給他派的活嗎?”
霍攸寧忙道:“沒有,是我自己想喝。”
“哦——”虞紹桢笑眯眯點了點頭,轉身看女兒去了。
他正抱着悠悠,指點草坪上時飛時落的各色雀鳥,身旁忽然響起霍攸寧裝腔作勢地聲音:“悠悠,姑父受傷了,不能抱你了哦,真對不起。”
虞紹桢轉頭看了看他幾乎全被包起的右手,低聲道:“不用玩這麽大吧?”
“我晚上回去想了想,這法子見效最快。”霍攸寧滿臉堆笑地看着悠悠,耳語般說道:“我現在約等于一個殘疾人,我能看得出來,月月非常擔心。”
“擔心被令堂我姑媽在背後埋怨吧?”虞紹桢冷冷道:“我就不該提醒你,給我姐添麻煩。”
“不會的,我們這幾天都住在你家,等紗布拆了再回去。”霍攸寧把纏着紗布的手舉到悠悠面前:“悠悠,你看,姑父的手像不像棉花糖?”
虞紹桢對女兒道:“像,寶貝,咬他,用上你所有的牙。”
悠悠不知是聽懂了“棉花糖”還是聽懂了“咬他”,忽然咯咯咯地笑起來,露出了只有兩顆小乳牙的牙床。虞紹桢頭一次覺得別人的牙床這麽好看,他陡然想起文件夾裏的那紙調令,等他下次回來的時候,不知道悠悠的牙齒會長出幾顆。
“她的牙縫怎麽這麽大?“晏不無擔心地查看着悠悠的門牙。
“等牙齒都長出來就好了,沒關系的。”保姆微笑着道。
“她的牙什麽時候才能出齊啊?”
“還早呢,小小姐出牙很快了,而且都是一對一對冒出來的。”
晏晏不大懂“一對一對冒出來”有什麽值得贊許之處,最近悠悠因為長牙不舒服,飯吃得不好,還發了一次燒,全家人都替小人兒難受。
她一直害怕自己不喜歡女兒的事被別人發現,然而悠悠發燒那天,撲在她懷裏軟軟地叫了一聲“媽媽”,她忽然覺得一場綿綿春雨落滿了心田。她對很多人都有過深切的感情,卻沒有一種像這樣毫無阻礙不需經營便驟然發生。
原來她愛她,這念頭讓她欣慰又愧疚,她第一次想要為她做點什麽。
她想起上個禮拜在法援中心碰到的一對小姐弟,不知從哪裏聽說孩子的監護權可以改變,偷偷從家裏溜出來要告自己的父母,姐弟倆細伶伶的小胳膊小腿上新傷舊傷觸目驚心,在場的律師都忍不住紅了眼圈。可是他們聯系了姐弟倆的幾個親戚,都沒有人願意接手撫養兩個孩子,左瑛只好先把他們送到了附近的福利院。孩子的父母前天到法援中心鬧了一場,晏晏還是第一次看見會用頭撞人的女人和會在地上打滾的男人。
她抱着糯米團一樣的悠悠,不敢在腦海裏描摹一個孩子被毆打的場面。
可她自己是一個冷漠的母親,比會毆打孩子的人又好到哪裏去呢?她會為別的孩子落淚,也應該好好照顧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