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最毒的恨是遺忘◎

半路上, 曹敏打了個電話過來,大概齊遠接電話的時候被她聽見了,飯局結束, 曹敏便馬上打了過來,詢問祝之繁要不要緊。

祝之繁大手一揮,自然說是不要緊的, 丢錢而已,又不是丢命,怕什麽。

曹敏說明天早上他們才驅車回霧城,然後又言語暧昧地取笑祝之繁,今晚浪漫哦,和江與舟孤男寡女同處一室,要抓住機會了。

祝之繁被她說的耳朵發燙, 慌亂地調低手機聽筒音量, 生怕被江與舟聽見,支支吾吾對曹敏顧左右而言他。

等撂了電話,江與舟已經領她站在一幢三層半的斜屋頂白牆小樓前,屋頂有兩塊特別大的玻璃,祝之繁第一眼看見,就覺得那閣樓之上的夜晚,繁星一定極其璀璨。

門口的花壇裏開着一叢叢絢麗的藍紫色繡球花, 這個品種的名字, 後來祝之繁才知道叫無盡夏。花期是6到9月, 正可以充實每個學生的整個暑假。

如此絢麗濃烈的藍紫色,正如長夏初銜接傍晚的晴空, 藍到極致, 散發着夢幻的紫調光芒。

江與舟開了鎖進去, 一樓入室大廳裏堆着許多黃皮紙箱,齊軍平時會把從義烏進的貨拉一點到家裏堆着。祝之繁還認出了齊遠的那輛騷氣紅的自行車,許多個夜晚,他騎車從山上下來,直奔臺球館,帶風的少年,載她去游戲廳或者舞廳瘋玩。

一樓的後廳則是廚房和餐廳。

跟着江與舟拾階上樓,祝之繁從沒見過誰家會在樓梯牆上挂滿書法,真的毫不誇張,那些裱框的書法字,每幅間隔的距離絕不會超過一只手掌寬。密密麻麻的,毫無空間美感,與這幢房子在外觀上的品味非常割裂,絕不像出自一位屋主之手。

祝之繁一邊上樓,一邊實在忍不住留心那些書法字,發現每一幅的落款,都是一個叫“問寒梅主”的人。

就連累負盛名的書法家,祝之繁也曾跟着父親上門談業務的時候,有幸去拜訪過,但人家家裏,也不曾這樣“顯山露水”呀。

“都是我爸的字。”

祝之繁吓了一跳,原來江與舟注意到她一直盯着牆上的裱框字瞧。

她尴尬地笑了笑,“你爸的字寫得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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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心想,齊軍那個大老粗,不像是附庸風雅之人,江與舟說的應該是他親生父親。可一想到這,祝之繁臉上的表情就變得很古怪——齊軍那暴脾氣,受得了郝紅萍這樣明目張膽地“睹物思人”?

反正這世上,應該沒有哪一個男人能忍受妻子的前任無孔不入烙印在自己的生活裏,除非他是個硬不起來的孬種。

祝之繁怪怪地盯着牆上的字,心裏嘀咕道,這個家的氛圍實在怪,難怪齊遠不愛回家。

“他走的時候很突然,什麽話都沒給我們留下,我媽舍不得丢掉他的字,搬家的時候就都帶上了。”

江與舟走在樓道前面,祝之繁看不清此刻他臉上的神情,不過從聲音聽來,他應該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走到二樓,江與舟指了指西側的那間房,沉吟道:“你的房間。”

“平時是客房,不過我們家不怎麽和親戚來往,幾乎沒什麽人住過,裏頭很幹淨。”

祝之繁淺淺點着頭,看見他朝南邊那個房間走進去,并沒有多招待她的意思,甚至直接帶上了房門。

他房間的門上,很大篇幅都那種凹凸不平的磨砂玻璃,這是郝紅萍當初裝修房子時,特意給兩個孩子選的“監視門”,可以模糊看見玻璃門後的人影。家裏兩個高中生,學業正緊迫,江與舟是不必讓大人操心的,這種伎倆主要用來監督胡作非為的齊遠,但為了公平與合理起見,郝紅萍便也給江與舟的房間安上同樣的“可視門”。

玻璃門正對一張書桌,書桌點着臺燈,因此祝之繁可以看見他在玻璃門後面,隐隐約約落坐書桌前的人影。

祝之繁眯着眼,駐足在門口,盯了那個模糊的人影一會,發現他居然是在看書!并且時不時抄動手中的筆,似乎是在做題的樣子,暗暗驚嘆學神果然和我等凡人不一樣的,都高考完了,他還在用功?

過了一會,祝之繁放好行李,拎上打包回來的冷飲,去敲了敲江與舟的門。

他開了門,表情木然地看她一眼,“有事?”

祝之繁偷偷瞄了一眼他的房間布置,舉高手裏的餐盒,笑着問:“吃冷飲嗎?”

江與舟挑了挑眉,偏過身,讓出半扇門,示意她可以把冷飲放到書桌上。

祝之繁信步進了房間,随手把打包好的冷飲放在他的書桌上,暗暗一看上面擺着的書,居然是全英文的編程類書籍,一旁的稿紙上全都是各類手寫代碼。

她不假思索地扭頭問道:“你要報計算機類的專業?”

江與舟還是那副清清淡淡的神情,“嗯。”

祝之繁若有所思地讷讷嘟囔:“好遠……”

江與舟不明所以,問道:“什麽遠?”

祝之繁低着頭在心裏說:跟我報的法學系幾乎在隔了整座校園,一個院系在東,一個院系在西,好比牛郎織女隔着一條銀河。

“聽說當代學霸最喜歡的專業就是金融類或者計算機類,你怎麽也免不了俗?”祝之繁開他的玩笑,反正就是兩個最能搞錢的專業。中産家庭出身的孩子,報的專業無非就是那幾類:學醫、學法、學金融……反正家裏做什麽,父輩的資源累積下來,孩子上大學填志願就報什麽,有點世襲那意味在裏頭。

見她一副打算長聊的架勢,江與舟蹙起眉,似乎有些為難,淡淡掃了她一眼,開門見山地說:“我不喜歡滬城人。”

祝之繁一愣,差點就大聲問出口“什麽?!”

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了什麽。

臉上的氣血都瞬間掉沒了,那是一位十幾歲女孩的傲氣遇上挫折,自尊與面子瞬間锉碎一地。

她是土生土長的滬城人,他那言下之意,不就是他不喜歡她?

祝之繁此時很有點惱羞成怒的意思,挺身出來維護滬城人的尊嚴,唇槍舌劍生氣質問道:“你不喜歡滬城,那你還報滬城的大學幹什麽?”

氣煞她也,看着謙謙儒雅的少年,怎麽嘴巴像蜈蚣蠍子一樣那麽毒?

江與舟凝視着女孩臉上的愠怒,收獲了意料之中的效果,心頭卻浮上幾分難以排解的失落。他居然有點後悔剛剛将話說出口,可那座城,自他十四歲起,便存在着難以磨滅的偏見,他與母親,視那座城裏的一些事物為蛇蠍。

女孩像一顆伊甸園裏甜美誘人的蘋果,每當她出現時,仿佛總是引誘着他去犯一個生命裏的重大錯誤,他不得不恢複清醒與理智,将她推得離自己遠一些。

面對她的質問,江與舟心下一沉,臉上卻沒有過多的反應,只是拉開書桌前的椅子安然坐下,拈起稿紙上的筆,重新專心看起書,裝作平靜地道:“還有事嗎?沒有的話,出去的時候請幫我帶上門,我今天還有學習任務沒完成。”

祝之繁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種被人無視的侮辱,當即撂下臉,怒意洶洶地從他房間奪門而出。

她在心裏說:江與舟你好讨厭!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這種脾氣古怪離譜的人啊?滬城怎麽了?滬城欠你什麽了?你這樣看不起滬城人,卻要死皮賴臉地要去滬城上大學,你就不怕被地頭蛇們群毆嗎?!

真的怄死了,還有一股莫名的羞恥感!祝之繁重重甩上他的房門,眼裏都快飙出淚來。

回到房裏,看見床頭櫃上打包的冷飲,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表情堅毅,風一樣拉開房門,又去敲他的門。

咚咚咚,這回一點都不溫柔含蓄,力道之大,可以看出立志當一個潑婦的決心。

江與舟拉開門的時候,表情有點驚愕,似乎很意外她受到傷害還會回來找自己。

祝之繁從他拉開門的手臂下利落鑽了進去,一言不發,冷着臉把他書桌上的那份冷飲拿了回來。

江與舟的手臂還僵在門框上,看着她怒氣沖沖的一番操作,在她重新鑽回自己的手臂下要出去的時候,下意識拽住她的手腕,驚訝問道:“你哭了?”

他一向獨來獨往,不喜與人結伴為伍,也從不摻惹是非與人結仇,好像從小到大,确實沒有惹過哪位女生生氣,見過她們跟自己置氣流淚的樣子。心裏有些震撼與無措,甚至懊悔自己為什麽與旁人相處都波平無浪,偏偏要幾次三番針對祝之繁,對她視若無睹,又或者惡言相向?

他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了,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一直警告着他:要遠離這女孩,可是他又不太清楚自己究竟為什麽要拒人千裏。

他讨厭滬城人不假,但他真的讨厭祝之繁嗎?

真讨厭的話,為何齊遠深夜回家,他聽到樓下的自行車剎車聲和人語聲,會不由自主地站在窗邊往樓下張望,看看齊遠自行車後座的女孩是否是心中所想的身影。又比如,齊遠吊兒郎當跟什麽人在電話裏開黃腔對罵,他會一邊裝作鄙夷冷漠地從齊遠身邊路過,一邊卻豎起耳朵細聽,甚至暗自探究猜測電話那頭對講之人到底是誰。

這些都是不自覺的事,可回想起來,卻令人後背發涼,江與舟不得不陷入一陣沉思。

祝之繁倔強地仰起臉孔,恨恨瞪他一眼,不說話。

江與舟頭皮發麻地望着她眼角的殘淚,心像被一記錘子鑿過,胸口說不上來的酸堵。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冷飲你別拿走,我要吃的。”

祝之繁也被他這句似是挽留的話弄得一愣,呆呆然盯着他,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他什麽意思?難怪齊遠老是用甩個巴掌給顆棗來形容他,一邊把人給趕走,一邊又說這些似是而非容易讓人誤會他沒那麽絕情的話。

她掙開他的手,力道像一只真生了氣的小蠻牛,心裏暗暗有一絲為他的挽留高興,卻還是裝出惡狠狠的樣子,把冷飲袋子往他懷裏一丢,冷冰冰地無情從他腋下鑽出門去。

江與舟感受到女孩沐浴後的浴液馨香,她柔軟的發絲擦過自己的皮膚,那是一種觸了電的酥麻,像蜜糖罐裏的蜂蜜被小小的螞蟻咬掉一口,泛着淡淡的甜蜜與疼痛。

他看見她面無表情地憎恨他說道:“便宜你了,我這人不喜歡浪費食物,冷飲我拿回來也是要丢掉。”

江與舟低頭望着手上的冷飲,一陣哭笑不得。

翌日起來,經過昨晚江與舟接近于無遮掩的“羞辱”,祝之繁便與他很有些楚河漢界各不相幹的自知之明。

江與舟早起後買了兩份早飯,吃掉一份,在一樓的飯桌上給她留了一份。

祝之繁睡了個懶覺,十點起來,下樓看見桌上的早飯,竟自作多情覺得那是江與舟給她買的。

自嘲地在心裏罵自己沒眼色,人家都當面說了不喜歡“滬城人”,自己還在這讨什麽沒臉,于是穿起運動鞋,便打算出門轉轉,看看附近有什麽可以用餐的地方,幹脆把早午飯一起吃了。

齊遠早上九點的時候給她發了短信,說從鄰市出發回來了,中午路過高速服務區就在那裏把飯給吃了,大概下午一點左右到家。等他回來,祝之繁就讓他帶自己去山莊找曹敏,山莊那麽大,客房也夠多,犯不着在這裏讨江與舟的嫌。

鎮上的面館多,祝之繁找了家面館,點了一份三鮮面,吃完回到齊遠家裏,差不多接近 2 2點了,正好江與舟從樓上下來,問她中午想吃點什麽。

祝之繁表情淡漠地說自己吃過了,江與舟瞥見餐桌上他留給她的早點沒動過,臉上閃過一種奇怪的表情,不過祝之繁沒多想,便言之鑿鑿地對他說:“下午我就去找朋友借住,昨晚打擾你了。”

她在玄關位置脫了鞋上樓,和他在樓梯上擦肩而過。

江與舟叫住她,停頓了幾秒,才說:“能聽我說句話嗎?”

祝之繁在樓梯上僵住,木頭一樣轉身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江與舟在唇角揚起不擅長的笑容,溫和地道:“昨晚睡前,我想了想我之前和昨晚對你的态度,确實有點脫離了我對一位自遠方而來的朋友該有的禮貌。我對滬城有偏見,但對你沒有,這種行為很不理智,也很幼稚,違反了我為人處世的一些原則。”

祝之繁輕聲不嗤道:“我知道你特別讨厭齊遠,我是齊遠的朋友,所以你也一樣讨厭着我。我們之間沒必要說這些客套的說辭,你大可以繼續把我看作是和齊遠一樣冥頑不靈、驕縱不堪的混混少女,确實我就喜歡跟齊遠他們一起玩。我選擇什麽樣的朋友,是我的自由與愛好,你看不慣就看不慣吧,反正今天下午等齊遠回來,我不會再出現在你的眼前了。”

江與舟拉住她道:“誰跟你說這些的?齊遠?”

祝之繁滿臉莫名其妙:“難道不是?你們一見對方就水火不容,齊遠也不明白自己哪兒得罪你了,你要大義滅親把他送進勞改所。”

江與舟認真地盯着她說:“我不讨厭齊遠,我們之間單純就是看不慣對方,并沒有到了不可調和的境地,我也沒有那麽殘忍惡毒,到了親手舉報他進勞改所的地步。那天我只是恰巧出現在游戲廳,平時我一個人也會去游戲廳打游戲,只不過齊遠不相信我會去那種地方,因為我成績好,就算回家晚,父母也從來不過問我去了哪。游戲廳是祝峰開的,你是他親戚,大可以問他我平時是不是也會去玩游戲,以此證實我說的話到底是不是事實。”

他頓了一頓,将眼睛落在別處不看她,“另外,我也沒有讨厭你,我只是很讨厭那種心底滋生的情緒,脫離自己掌控的感覺。我獨來獨往慣了,不習慣被一個人牽着情緒走,打亂了本來的生活節奏。”

祝之繁整個人呆愣住,他說他一個絕世無敵大學霸也會偷偷去游戲廳打游戲,他還說……其實他不讨厭她?甚至她可以牽動他的情緒,令他感到失控?

她的臉不由開始發燙,腦子也是懵的,張嘴想說什麽,可腦子一片空白,榨幹了自己的詞庫都是山窮水盡的窘态。

臉頰暈起緋色,祝之繁眼神閃避,垂下頭,悄悄地把自己的手從他掌中抽出。

可下一秒,他又說:“我現在要出門一趟,如果家裏有來電的話,還請你不要接,可能是我媽打回來的,她……不喜歡關于滬城的一切。”

特別是姓祝的滬城人,後半句他沒說出口。

祝之繁一顆滾燙的心,瞬間從天堂被打入十八層地獄。

這種難受難堪的滋味該如何形容,好比她中了頭獎大□□,可沒由來一場傾盆大雨兜頭而下,彩票上的中獎號碼被雨澆爛,她的喜悅與驚喜再也沒有兌付的時刻了。所有的期待,不過是一場癡人說夢的空歡喜。

她也驚訝于原來這世上,可以有一個人能讓她的情緒上一秒入天,下一秒卻狠狠墜地,而他卻神色清明如常,拂一拂衣袖,仿佛不曾攪弄過一場風雲。

祝之繁如墜冰窟,清醒了,冷冷地說:“好,我知道了。”

江與舟望着她孤挺上樓的背影,欲言又止,隐隐覺得她剛剛的臉色不大對勁。

女孩的心情堪比波詭雲谲的海上天氣,上一秒還是晴空萬裏,下一瞬卻滿城欲雨,實在令人難以捉摸。讓她不必接電話,不過是善意的提醒,她卻好像一副被嫌棄的受傷表情,帶着自尊與驕傲決然轉身離去。

等江與舟去了一趟書店回來,看見一樓樓梯玄關處那雙女式白球鞋不見了蹤影,他怔怔地錯愕了一下。

拾階上樓,心是半空半緊的,步履也不自覺地沉重着。

站在二樓樓梯口的位置,看見西面客房的門大敞着,裏頭早已人去樓空,江與舟胸口說不上來的一陣悶亂。

驕傲如祝之繁,不辭而別離開這裏的時候,孤獨地拎着自己的行李箱,捏緊拳頭對自己說,她再也不要理江與舟這個若即若離的混蛋。

擡手擦掉眼淚,她是一只高傲的山雀,不需要嗟來之食般的照顧與同情。虛假和冷漠,本該是她最不屑的東西,遇上江與舟,她卻着了魔一般放下自尊去将就。

可結果又換來了些什麽呢?她是見不得光的“朋友”,連家中的電話都需要周密避諱,或許在他眼裏,她根本都算不得什麽朋友,她又何必這樣自輕自賤,難道她沒有其他朋友嗎?這世上沒有其他好男兒等着她去交往嗎?

門口的無盡夏,即使被烈日曝曬,依舊高傲地昂着頭顱,這便是最好的答案。

兩人自此一別,好像再也沒有什麽理由不徹底分道揚镳。

生命中的插曲萬萬千,又何必在意這一小段的卡帶呢。祝之繁又成了那個沒心沒肺快樂無比的女孩,在山莊裏和曹敏通宵吃零食、看電影,她們一起在後山的球場打球,時不時去工作室給齊遠搗亂,拿泥巴糊在齊遠剛拉好的胚子上,氣得他龇牙咧嘴幾欲發瘋,卻又拿她們根本沒有辦法。

夕陽被地平線吞沒,小鎮涼快下來,他們三個就馬不停蹄騎車下山找小郭他們彙合,一群人風風火火,不是在游戲廳裏鬧,就是去舞廳裏瘋,街邊撸串、啤酒空瓶堆滿大排檔的塑料桌,他們還會去秘密基地的河邊吹風、游野泳、看星星。

有幾次碰上江與舟假寐在河邊的小船上仰望星空,曹敏半推半拉,扯着祝之繁游到船邊去跟江與舟打招呼,她卻将其視若無睹,還會沖一旁的齊遠露出嫌惡無比的表情,用口型跟齊遠吐槽說“敗興”。

她顯得一點都不在意了,因為她知道世界上最毒的恨,不是赤臉相對,而是選擇遺忘。

小鎮就那麽大,繁華熱鬧的街就那麽幾條,生活在這裏的人,幾乎擡頭不見低頭見。

盡管祝之繁竭力說服自己,自那天之後,江與舟在她這就是一個無關痛癢的存在,但有時候路過鎮上的書店,看見江與舟和曾窈年并肩站在玻璃窗後看書,她的心還是會被刺痛一下。

曹敏捧回來兩瓶冰可樂和一把炸串,興致勃勃地問道:“之繁姐,你跟齊遠還有小郭他們,要不要來一次畢業旅行?剛剛我在等炸串,邊上的高中畢業生們正在讨論畢業旅行的事,他們有的似乎剛從烏鎮旅行回來。”

祝之繁盯着窗後的一對俊男美女,語氣沉悶地道:“我沒想過這事,等會齊遠他們從游戲廳出來,可以問問他們有沒有什麽地方想去。”

曹敏感到奇怪,就昨晚,她們通宵看了電影《牛仔褲的夏天》,祝之繁還滿心期待一場充滿浪漫的夏日旅行呢!怎麽現在整個人就像被抽幹了精氣神,蔫頭耷腦的,一點活力都沒有了。

她順着祝之繁木然的眼神望去,看見玻璃背後明亮的書店,一排書架前站着兩個光鮮紮眼的男女,瞬間什麽都明白了。

曹敏揚起唇角淺淺的微笑,用肩膀撞了一下祝之繁,笑問道:“長白山去不去?七月中旬,正适合去長白山看天池避暑,長春是我媽的老家,我們還可以順道去長春玩一趟。”

祝之繁呆呆愣愣收回視線,随口應說:“我沒意見,但是齊遠他們不見得會去。”

她們兩個豐衣足食,過慣了不為錢愁的日子,但齊遠和小郭他們兜裏的幾個鋼镚,恐怕買半張機票都夠嗆。

曹敏計上心頭,臉上笑意愈發燦爛,把手裏的吃食飲料扔給祝之繁,沖她擠擠眼說:“你沒意見的話,咱們旅行的目的地就定下來了,可不許反悔啊!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很快回來。”

祝之繁不知道她要幹什麽,然後看見她一蹦一跳地推開書店的玻璃門,大搖大擺走了進去。

曹敏去找江與舟了,對江與舟邊上的曾窈年妒恨冷漠瞟了一眼,自動拿她當人形背景板,重新揚起笑臉,像只樹懶一樣,整個人挂住江與舟的手臂,搖來搖去撒嬌。

祝之繁站在路邊,裝作漫不經心地等待着,眼睛餘光似有若無地注意着書店裏面的動靜。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覺到江與舟盯着窗外的她看了一下,他輕輕皺起眉頭,随後又專心和曹敏聊起天。

曹敏出來的時候,臉上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祝之繁被她盯得發毛,用拳頭搗了一下她的腰窩,佯作恨惱地道:“你明知道江與舟跟我有仇,還當着我的面進去跟他聊這麽久啊?”

曹敏嘻嘻一笑,挑高了眉,湊到她耳邊不懷好意地吹氣說:“那你猜猜我進去都跟與舟哥哥說了什麽吧!”

祝之繁扯着嘴角,輕蔑不屑道:“書呆子泡妞,眼裏是聖賢書,心裏不知道裝的是什麽污穢之物,他這種人嘴裏說的肯定不是什麽好話。”

曹敏眼睛裏的光愈加亮晶晶,忍不住取笑道:“那你可高看我的與舟哥哥了,他泡妞?被泡還差不多!他和曾窈年是在書店碰巧遇上的,他雖然智商很高堪稱天才,但在談戀愛這事上,恐怕沒你想的那麽高明。”

祝之繁抿着嘴,繃着臉,眼神還是表現出漠然。

她告訴過自己的,好馬不吃回頭草,世界上每一個女孩子都應該體面地保持着驕傲與自尊,而不是毫無原則地一味遷就妥協,令自己看起來一副不值錢的樣子。珍寶一樣的女孩子,是要被人捧在手心裏當成明珠一樣呵護的。不珍視她的人,也不配得到她的目光。

曹敏見她無動于衷,只好向她從實招來:“我剛剛邀請與舟哥哥跟我們一起去長白山了。”

祝之繁千言萬語哽在喉頭,一臉挫敗的表情望向曹敏,“你幹嘛上他那去讨沒臉?你不知道他這個人有多獨來獨……”

“他答應了啊!”曹敏說。

祝之繁整個人呆住。

那麽孤僻清冷的一個人,周圍多走動幾個凡人,似乎都會消磨掉他身上的訣然仙氣,可他居然答應了這種毫無準備,甚至稱得上有些無厘頭的旅行計劃?

不可置信地掃了一眼玻璃窗後的人,祝之繁僵滞地轉過頭,發現他手裏捧着一本書,同時也在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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