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說實話, 他有預感。
這個決策可能是玩火自焚。
他雖然不敢篤定顧詩筠的态度,但他還真的很想看到她知道真相之後的表情該有多絕。
然而話音剛落, 身後便傳來一聲輕悅聲音:“程隊長!”
風太大, 吹得耳鳴,早有人走了過來,卻聽不清楚。
這聲音太熟, 內心的慌亂根本無處可藏,程赟着實愣驚地吓了一跳, 連帶着身邊的林彥霖也跟着長籲“卧槽”了一聲。
他回頭。
顧詩筠正歪着頭站在他面前, 表情略微有些詫異。
“……你倆怎麽了?”
怎麽見到她的一瞬間臉都刷白了。
啧, 就問她有那麽可怕嗎?
這兩個大男人開殲擊機還持槍,她只不過是個拿刀的醫生而已。
再說了,手術刀有殲-2S快嗎?
林彥霖倏地回過神, 清咳了兩聲說道:“噢……顧醫生啊, 你怎麽進來的?”
這是古圭拉軍用機場, 一般人絕對進不來。
顧詩筠指了指不遠處站的一個人, “那個運輸機飛行員讓我進來的啊, 我說我來找你們副大隊長,他馬上就帶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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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赟聞言,不覺一怔。
找他?
她居然會找他?
他擡眼,斜睨了一眼正在揮手示意的宋和煦,低聲問道:“顧醫生找我做什麽?”
顧詩筠笑了笑,“我們那個翻譯臨時有事走了,你能幫個忙嗎?”
原來是有事相求。
就說她怎麽會主動找他呢。
老婆都開口了, 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程赟示意着點點頭, “好。”
一天的看診終于在日落黃昏的時候結束了。
三千米的高原, 晝夜溫差大。
從溫煦到霜寒, 不過頃刻之間。
“傷口已經包紮好了,回去千萬別沾水,後天早上來換藥,如果我不在的話,就找輪班的趙醫生。”
顧詩筠将病人膝蓋上的敷料多貼了幾條膠布,仔細囑咐道。
程赟把她的話簡潔地翻譯給病人。
病人是個小男孩,認真點頭,用中文說了個好。
顧詩筠詫異看了他一眼,“你會說中文呀?”
程赟也好奇地抱起胳膊,彎下腰問道:“爸爸是中國人?還是媽媽?”
小男孩搖頭,漠漠說道:“都不是,我從小在邊境跟爸媽采蟲草,自然就會說了。”
顧詩筠一聽,回頭看了一眼程赟,然後放下手中的剪刀和多餘的敷料,問道:“采蟲草?你不上學嗎?”
“不上。”小男孩嘟着嘴,“我家裏窮,六個孩子我排第五,下面還有個妹妹,我們全家都靠采蟲草……”
“而且我也不喜歡上……”他說着說着,頭低下去,沒再說話。
邊境交界處,不乏一些中古混血的孩子,加斯烏斯河原本有座橋,可以連通兩地,很多古圭拉的孩子會每天走橋來中國上學,但是現在那片區域變成了交戰區,上學的機會也沒有了。
程赟看着他,在他那張黝黑幼小的臉上逡巡幾眼,淡淡道:“我送孩子出去吧。”
他說完,領着小男孩出了診室。
顧詩筠見他們走遠,身心疲憊地半躺在椅子上,雙手合十伸了個懶腰。
高原強打精神。
看了一天的病人。
真想葛優癱啊……
她懵懵盯着天花板,巋然不動。
旁邊診室的秦悠然掀了簾子走過來,一邊摘口罩一邊說道:“我記得古圭拉是十年義務教育呀。”
顧詩筠緩緩回過神來,思忖道:“是十年,但是他們根本沒有那麽多的教育機構,這些村莊附近連基本的生活設施和醫院都沒有,更別提學校了。”
秦悠然眼梢一緊,難得露出一絲絲的同情。
“難怪呢,讓我們支援這麽窮的地方,還花那麽多錢。真應該把樂山大佛搬走,讓咱們大股東來坐。”
她将脖子上的聽診器取下挂在牆上,然後脫掉外層的白大褂,指了指酒店的方向,“顧詩筠,一起去吃飯嗎?”
聞言,顧詩筠驚異擡眼。
喲,嬌妻今天怎麽有煙火氣了?居然主動跟她示好相邀。
她愣了愣,下意識地去看她。
可見她目光純純,除了一些約定俗成的傲慢,也沒什麽太大的敵意。
雖然不是一個科室,但總歸一個醫院,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屋檐都有漏風的時候。
不是嗎?
于是,顧詩筠站起來,亦跟着脫掉了薄薄的白大褂,“走吧。”
機場酒店的餐廳只有寥寥數人。
幾乎都是滞留在這裏的鄰國救援人員。
除了巴鐵幾個熱心腸的熟面孔,還有兩三個伽國軍裝的男人坐在靠窗的最外面。
遽一見到顧詩筠和秦悠然,他們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過來。
動感光波似的,嘚嘚嘚就繞過了一桌杯盤狼藉,毫不費勁地穿透目标。
多久沒見着女人了。
呀呀呀,一見就是兩個。
一個伽國男人高揚着腦袋,輕浮地朝這邊一瞥,“噓——”吹了一聲口哨。
秦悠然本來就膽小,一聽這聲音,後脖頸發涼,沒理睬他。
但沒過幾秒鐘,那男人就端着高腳紅酒杯走了過來,高大的身體跟銅澆鐵鑄似的往那一站,将面前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根本沒有脫逃的機會。
男人上下打量她們,然後眉梢一挑,嘴一咧,旁邊還有兩撇胡須,就跟鲶魚似的。
他用英語問:“聽說你們不能玩Facebook?”
顧詩筠阒然一愣。
這是個什麽問題?
你問我們摩托車上能不能坐二十個人我還能理解,但你問我們不能玩Facebook跟你有半毛錢關系?
再說了,不還有小紅書嗎?
各國ip齊聚一堂,吐槽婆婆小姑子也用不着臉對臉吧。
她冷睃他,攥緊了手中的盤子,冷着聲音用英語對他說道:“讓開!”
她語氣冗沉,眼神淩冽,從裏到外透露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味道。
秦悠然沒被這男人吓到,倒是被顧詩筠吓着了。
也不知道是她肩膀上的白底紅十字太過顯眼,還是她那種冷冰冰的氣勢讓人浮想聯翩,秦悠然總覺得她手裏的刀叉下一秒就要朝那男人捅過去了。
說真的,別得罪外科醫生。
平時看着一聲不吭,除了一張漂亮的臉,一天到晚都佛裏佛氣的。
怎麽手上多了一把刀、而且還是西餐刀,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走吧,走吧……”
秦悠然拉着她的胳膊,小聲嘀咕着。
顧詩筠眼簾薄薄掀起,不急不緩地說道:“這是酒店的餐廳,我們是正常吃飯,要走也是他們走。”
就說,憑什麽她們走?
“……”
秦悠然臉都白了。
“顧詩筠…銥嬅…走了,我有點怕……”
可也不知怎的,她這邊話音剛落,那邊伽國男人眼神一懼,沒再說話,更沒再多糾纏,便又托着紅酒杯掉頭回到窗邊的座位。
嗯?
就這麽走了?
顧詩筠攥緊了餐盤和餐刀,瞧見那男人慫卻,便側目轉身,對秦悠然道:“怕什麽,但凡我們兇一點……”
然而她剛一回頭,恰恰就迎上了兩道淡薄的目光,熟悉、清晰。
一瞬而過,相錯相交,沁入人心。
“……?”
程赟低眸凝視她,審度般地在她臉上掠了一眼。
真沒看出來,這女人只要握着一把刀,不管是什麽刀,就好像手握千軍萬馬似的,跟平時那種閑适靜宜的慵懶樣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他故作輕松,哂笑:“顧醫生,手上多了一把刀而已,就這麽兇?”
顧詩筠看着他面露淡淡的譏諷,不覺凝滞。
那麽久,她都沒發現這男人站在自己身後,原本還以為是自己的氣勢吓退了那個伽國男人,卻沒想到只是狐假虎威。
關鍵吧,還說她兇。
她爹媽都沒說過她兇!
顧詩筠:“我就是拿把刀而已,你開殲擊機挂倆導彈還開外逼警告,不比我兇嗎?”
“……?”
她繞過他,徑直朝不遠處的餐桌走去。
秦悠然悄然看了他兩眼,竟也跟上顧詩筠的身影,坐在了她的對面,一前一後,跟好閨蜜似的。
一旁的林彥霖死死憋住胸腔裏一股盛燃的笑意,盡量不讓其灌入五髒六腑最終笑出聲來。
面前是長官,而不遠處坐着的,那可是長官的長官。
面子裏子都要給足。
他拿了個碟子,裝了些沙拉和牦牛肉,問道:“副大隊長,你要不要吃點?”
程赟莫名被嗆一口,哪裏還吃得下。
但顧詩筠還坐在那,一雙清澈的眼睛時不時剜一眼,既然迎難、必須而上。
“謝了。”
他接過盤子。
然後大步流星走了過去,坐在了顧詩筠的旁邊,“我不喜歡和別國的軍人坐一起,拼個桌吧。”
顧詩筠随口道:“好。”
她餓極,低頭大口大口地舀着沒什麽味道的牛肉湯,然後加了一勺腌制的奶酪。
還挺香。
秦悠然啧啧地扭了扭柳枝般的腰身,細細的胳膊耷拉下來,舉着叉子不上不下地搗鼓着湯汁。
“我老公才不會讓我吃這麽難吃的東西。”
顧詩筠淡淡擡眼,看着她無處安放的嫌棄眼神,面無表情道:“秦悠然,你老公不在這,要麽吃,要麽餓,選一個?”
秦悠然依然鄙夷不屑,白眼都快翻到後腦勺了,然後大言不慚道:“當然是吃,矯情一下而已。”
顧詩筠摩挲着勺子,湯汁淅淅瀝瀝落入碗中,沉默兩秒,她冷嗤,“但凡我老公在這,我比你還矯情。”
程赟一聽,不覺下意識擡眼去看她,有那麽一瞬,他有種被認出的期望,但仔細一看,她眼底壓根就沒有他,甚至連一丢丢的餘光都沒有。
他蹙眉,喉結一滾。
拉倒,繼續吃飯。
然而女人的戰争剛剛開始,秦悠然呵呵笑着,歪着頭看着她,挑釁道:“我看你也不像那種會撒嬌的人啊。”
顧詩筠眼皮微微輕顫,也不管旁邊坐了兩個大男人,放下刀叉直接怼道:“誰說我不會的,我跟我老公撒嬌還要撒給你看嗎?”
秦悠然倒也沒生氣,嘟着嘴小小吃了一口,“顧詩筠,我倆可是大學同學,你那死讀書跟個呆頭鵝似的樣子,如果不是靠這張好看的臉,你能嫁得出去?”
火藥味越來越濃。
戰争幾乎一觸即發。
林彥霖嗅到信號,趕緊擡手,為難道:“不是,二位醫生,你們有話好好說……”
顧詩筠也懶得跟她擺場子了,她把刀叉“哐當”一聲仍在桌上,擦了擦手道:“我靠臉怎麽了?再說了,男人本性不就是好色嗎?”
她說着,指了指坐在旁邊的男人,“不信你問程隊長。”
程赟聞言,眉頭猝然緊鎖。
怎麽這說着說着,話鋒就朝向自己了。
尤其是這種日後可能會引來夫妻矛盾的問題,說實話不對,不說實話也不對。
糾結。
他想了想,故作深沉地微微點頭,給杯子裏加了點冰水,不緊不慢地說道:“對,我看上我老婆,的确是因為她很漂亮。”
林彥霖憋着笑,肺都要炸了。
看看,這就是滿分答案。
哪有什麽一見鐘情,不過就是見色起意。
顧詩筠得意朝秦悠然看去,“我說的對吧?”
秦悠然怏怏翻了個白眼,找茬道:“切,說得好像你用臉就能拴住他似的,有本事你就讓你老公來古圭拉陪你啊。”
“嗤……”
林彥霖沒心沒肺,聽了左耳進右耳出,他擡手,不由自主地撓了撓耳後根,有口無心道:“她老公本來就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