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柳姝自幼在鄉下長大, 柳行之對她疼愛有加,但真算不上嬌生慣養。她原以為來支教的地方最多會比鹿鎮再落後一點,結果到了之後發現學校建在半山腰, 大巴車只能開到山腳下。

停車的地方地勢還算平整, 只是上山的那條小路順着土坡蜿蜒向上,石子黃土肉眼可見, 綠樹野花開在其間,一眼望不到頭。

唯一讓人欣慰的是,頭頂的天好像更近了些, 白雲更是觸手可及的棉花糖,如此一來, 陽光也更加強烈,柳姝壓低帽檐, 裹緊防曬衣,聽到李桃冷不丁感嘆了聲:“這也太遠了。”

是啊,這也太遠了。

柳姝還以為二十歲的小姑娘是有些吃不消才開口抱怨,剛想安慰她。卻又聽到她說:“這裏的小朋友們每天要走多遠啊,一定很累吧。”

一同前來的羅陽也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 個頭不高,說話聲音很小,看起來很腼腆, 像一個小姑娘, 和李桃柳姝說話都會臉紅的那種, 他聽到李桃說這句,轉過身來,“我覺得你錯了。”

李桃:“啊?為什麽?”

“你應該說小朋友們體力有多好。”羅陽擡頭看了一眼望不盡的山,“估計吊打我們輕松無壓力。”yue

一行前來的支教老師有七八個, 其中有一半是短途支教,用不了多久就會離開,只有李桃,羅陽,尚随帆和柳姝确定至少支教一年。

學校派來一位大叔下山迎接她們,因為待得時間夠久,所以每個人的行李箱都很大很重,柳姝帶了相機和滑板,除此之外還有幾萬塊現金。

來的路上她看到城鎮商鋪,她想在這裏盡其所有給小朋友們。雖然那些商鋪已經過去将近兩個小時的路程,但她已經想好解決辦法。

上山的路過去崎岖,李桃有些體力不支,咳嗽了一聲。

羅陽臉紅撲撲的,手下嶄新的箱子下面一層沾染斑點泥屑,神色在硬撐,聲音略虛:“桃子,要不要我幫你。我——”

“你拉你的吧。”李桃撐了撐身子,在一個稍微寬闊的空地裏停下,默了一會兒,問前頭學校派來的袁叔,“叔,還要多久啊?”

袁叔的普通話有些不标準,幾個人聽了兩遍才聽懂。

大約還有半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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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那就抓緊時間吧,等到了學校再喝水休息。”

柳姝沒着急走,她看李桃有些體力不支,于是把她手裏的包接了過來,掂了掂。

确實不輕。

但女孩東西多是正常的,以前在大學的時候,方恩恩的東西能擺滿她半張桌子。

柳姝頓了一下。

“姐姐,我自己拿吧。”李桃感覺嗓子快燒起來了。

“沒事。”柳姝說,“我東西輕。”

一群人排成長隊順着陡坡緩慢向上,頭頂的烈陽絕對不會因為他們的到來而善心大發。

一滴汗液順着額間徑直垂落,有些迷眼。柳姝低頭不語朝山頂爬,心思完全不在這裏。

有些不合時宜,柳姝的念想落在那日鹿鎮衛生院的夜晚,她看到遲巍手指緊握,不曾松開,低低的放在西裝褲一側,貼着中縫線。有幾秒的時間裏他沒吭聲,張口态度就是很堅決的。

過了一會兒,柳姝更麻木了,她體力好,不覺累,她又想起幾年前,她騎摩托車載遲巍上山。

那天天氣很好,落霞滿天,風從兩人中間的縫隙中悄悄溜過,有些纏綿。

城市在晚霞中迷蒙上一層淺淺的紗,兩人笑過之後變得很安靜。他們在夜幕降臨之前接/吻,吻/得難舍難分。風揚起她的長發,吹拂着他的臉頰。

那時的山是很涼爽的,登高點俯瞰明城,燈光在黑暗中一盞接着一盞亮起,像是螢火蟲,像是無人能窺探得到,在山的那一邊,有她和他抱在一起。

那時她在想什麽呢。

或許是,人生苦短,何不縱情一場。

“你行不行啊?”有人說了一句。

安靜了一瞬,柳姝繼續埋頭向上走。

“我說。”那聲音又響起了,有些糙啞,實則中氣十足,“你累不累?”

有人拍了柳姝肩膀,柳姝終于回神,猛地轉頭,啊了一聲。

“什麽?”

“我問你三遍了。”尚随帆抖落額間熱汗,笑了一下,看了一眼前面的路,“我說你累不累。”

“哦。”柳姝終于反應過來,“不累。”

尚随帆扯了扯嘴角,說:“那行。”

柳姝:“抱歉。”

尚随帆:“抱歉什麽?”

柳姝沉默。

“我看你拿了這麽多東西,問你累不累。”尚随帆說,“你累就招呼我,不累也可以招呼,這裏就你們倆女的。”他指了一下李桃,搖搖頭,“那個已經快挂了。”

柳姝:“……”

尚随帆甩了甩身上的黑色背包,柳姝胡亂一瞥瞥見背包的品牌,突然想起這個小标記,以前在程思南那裏看到過,說是意大利一個小衆品牌,價格不菲。

她沒有說話,看尚随帆三步兩步跨上黃色土地,腳底蹭了一底泥巴,褲腿處也有被踹到的痕跡。

他應當是經常健身的,個頭沒有很高,178的樣子,氣質很好,爽朗幹淨。

沒走兩步,柳姝又被叫住了。

尚随帆歪着脖子,挑着眉,舔了一下嘴唇:“欸,到了啊!”

終于到了,柳姝拉着箱子又爬了一會兒,看到學校,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教室是前不久搭起來的簡潔屋,屋頂是藍色金屬蓬,顏色鮮豔,在陽光下異常顯眼。水泥地板被過往的學生踩磨得滑溜溜,正對着門口的樓梯上擺着幾盆小花。

花的兩側有幾顆小樹,樹葉稀疏,枝幹脆弱,應該剛種沒多久。

再遠處就是沙子石子相摻的操場,操場旁有幾排茂盛的樹木,樹葉層層疊疊,青翠欲滴,高出圍牆十幾米。

白色圍牆上面有一層透明不顯眼的玻璃碎片,碎片下有漂亮的紅色字體——自強不息,厚德載物。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真正令他們震驚感動的還是正對門口的那群小學生們,聚在一起,稍息立正站得筆直,等他們都來了,都走進了,爆發出熱烈的歡迎聲。

“歡迎老師們來到錦溪希望小學,我們永遠愛你們!”

“好熱情啊。”李桃說。

“是不是都感覺不累了?”羅陽放下箱子,臉紅得更厲害了。

“對啊。”李桃笑起來,“這一趟真值!”

“嘁。”尚随帆沒忍住笑,他剛親眼目睹李桃半死不活的樣子,誰知道面前青春洋溢的小朋友們又能讓她起死回生,實在是覺得好玩好笑,主動同李桃搭起話來,“以後時間還長。”

“那可不。”李桃笑起來甜甜的,“多多指教啊。”

柳姝盯着學生們思考了一會兒,轉頭看向行李箱,那裏有她臨走之前取出來的錢,她想自己真是取對了。

看小朋友們的穿着打扮和眼神,柳姝确定這邊的條件比起鹿鎮來要差得多,于明城而言更是無法比較。

吃飯之前,一夥人在教室裏給同學們進行自我介紹。

錦溪希望小學裏的學生并不算很多,一到六年級,總共幾十人,都擠到一間教室裏,看起來井井有條。

學校原先只有一位老教師,看起來五十多歲的樣子,姓焦,他在這所小學裏教學十幾年,與學生們頗親,這一下子來了這麽多老師,開心的情緒溢于言表。

吃完飯後焦老師帶着四位搬着行李去往教室宿舍。

李桃這會兒恢複氣力,朝着柳姝笑:“姐姐,以後就是我們兩個一起住了,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或許是之前對李桃有救命之恩,柳姝于她而言實屬特別,像是閃閃發光的偶像,心中屹立不倒。

柳姝鋪好床,對這簡陋的環境還算滿意,她從箱子裏拿出滑板,擡頭問道:“你說這裏有網嗎?”

李桃說:“應該沒有吧?我看焦老師的手機都不是智能機,肯定沒有網。”

柳姝接二連三從箱子裏拿出筆記本和相機,李桃看到之後眼睛睜得老大,“姐,你幹嘛帶這麽貴重的東西?你不怕丢了嗎?”

丢了沒關系,柳姝怕它們派不上用場,于是對李桃搖了搖頭,認真道:“我還是得找網。”

找網一事,柳姝和尚随帆想到一塊去了。兩人一直以為這地方偏僻,下山上山不方便,直到上了三天課才發現在學校的後面,他們來的那條路相反的位置,有一條修得很窄的土路直達山頂山下。

柳姝找袁叔借了輛摩托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在周末的時候載尚随帆下了山。

尚随帆也是第一次被女人載,有些難以置信,主要有些怕出意外,他在後座坐着,手指緊緊握住後面的金屬杠,小臂處的肌肉微微拱起。

柳姝坐在前面,騎得非常認真。

剛飛過一個下坡,尚随帆的心提到嗓子眼:“要不你下來,我載你?”

柳姝:“為什麽?”

“你這技術不行啊。”尚随帆由衷感嘆,“剛我差點飛出去。”

“路不平,不是我技術不好。”柳姝說,“你覺得不行就下車,我自己去鎮上辦網。”

尚随帆這人也算痛快,當機立斷拒絕柳姝,“那我還是坐着吧。”

鎮上很遠,光是騎摩托車就騎了一個小時,找了幾家辦網的店,詢問價格後,柳姝買了一個最貴的。

尚随帆問她:“你真是特立獨行,人家都是貨比三家挑實惠的,你這可好,貨比三家買最貴的。”

柳姝拿着路由器,整了整帽子,在店門口的陰涼地補充了防曬噴霧,再次捂嚴實,看他一眼,“這個功率大,信號涉及面廣,又不是只我自己用,而且錢不是你付,不用這麽大意見。”

柳姝個高,說話不疾不徐,尚随帆看她唯一露在外面的睫毛上下忽閃,眼神堅定而亮,忽然心裏升起一絲好奇。

“我不用付錢?”

“不用。”柳姝知道他也不差錢,無奈聳肩,“我也不差你那點錢。”

柳姝沒着急回去,進了辦網旁邊的一家電腦店。

尚随帆偏頭看過去,“你又買什麽?”

“投影儀。”柳姝轉了一圈,鎮上的電腦店不像明城商場裏繁華,一眼就能望到頭,她大致看完這些不太貴重又有些過時的電腦,問老板。

“老板,你們店裏最好的投影儀要多少錢?”

錦溪希望小學的教室裏只有兩塊黑板,柳姝想讓孩子們接觸到更新穎的東西和更廣泛的知識。

尚随帆也是猜到了,挑眉道:“可以啊,不錯。”

然後老板說:“這裏沒有投影儀。”

柳姝:“……”

尚随帆:“……”

出來這家電腦店,柳姝不再載着尚随帆,她自己騎着車子轉悠,尚随帆在身後跟着,兩人邊走邊看。

這邊沒什麽高樓大廈,樓房大多建在兩層至三層的高度,窄窄的一條馬路,蜿蜒曲折,被過往的車輛壓壞了表層,坑坑窪窪。小孩子三三兩兩成群結對,睜着烏溜溜的大眼睛看他們。

唯一令人欣慰的就是天空,像一塊純淨的藍色琥珀,有洗滌眼睛,心靈的作用。

一個小時後,柳姝買到心滿意足的投影儀,可她面臨着另外一個問題。

路由器還好說,安裝網線,設置參數。

投影儀就比較費勁了,需要鑿牆。老板說:“我的車最近剛好壞掉了,你們有車的話,載我過去,再載我回來,我幫你們安裝。”

柳姝和尚随帆對視一眼。

尚随帆有種不好的感受。

柳姝說:“我們有。”

尚随帆嘆息:“你不會要把我丢在這兒吧?”

柳姝什麽都不說,先行付過投影儀的錢,沒拿投影儀,出了門。

尚随帆真怕她丢他,車是她借的,跟他沒關系,一個小時的摩托車程,走回去還不得你媽廢了。

他捏了捏太陽穴,頭隐隐作痛,趕緊跟了出去。

出門沒看到柳姝,尚随帆已經有些慌張,四下觀望,終于在一輛破舊的夏普轎車和一輛嶄新的面包車中間看見她的身影。

她腰細腿長,即使扮作蒙面大俠也還是與別人有着質的不同。

尚随帆走近了,聽到她問一個男人,“這車賣不賣?”

那男人正在抽煙,吞雲吐霧期間打量着柳姝:“兩萬。”

柳姝涼笑一聲:“一千。”

默了一會兒,男人說:“現金,立馬支付。”

柳姝說:“沒問題。”

尚随帆:“……”

交易完畢,柳姝把摩托車鑰匙扔給他,看他一眼,目光寡淡:“你把摩托車騎回去。”

“成。”尚随帆剛看完一場前所未有的砍價,看她半晌,終是忍不住說了句,“你比男人還杠啊。”

柳姝都不屑于與他多說,冷哼一聲:“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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