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Planet(47)

林見星今日簡直乖巧得出奇。

他安靜地坐在更衣室中的那把小小的凳子上, 外面的冷風吹動無論如何都不能關緊的門,不時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

梁頌年似乎沒怎麽做過這項工作,手上的力道放得很輕柔, 絲毫不像梁頌年這個人能夠做出來的事情。

林見星索性将自己身體的控制權全部交給他,腦袋随着他的動作輕輕搖晃着,遠遠看來, 像是小雞啄米一般。

等到發絲差不多幹了後,林見星才找到機會說話,打破了這份對于他們兩人來說過于暧昧的靜谧。

林見星斟酌了一會兒,語調之中還帶着猶豫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的?我的消息……”

明明沒有發出去啊。

梁頌年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麽。趁着那句話還沒落地, 他就接着道:“其實發出去了的,你可以看看手機。”

只是聽着他的語氣,便能察覺出這人臉上的淡淡神色。梁頌年這人就像是高山之巅簇擁積下的新雪,永遠冷冷淡淡,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樣。

——但那也只是對外罷了。

只有林見星知道,這人在自己面前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狂熱分子。

溫柔而紳士, 企圖用這樣的外表來包裹那顆熾熱的心。

可是,在林見星看來, 這樣的包裝似乎并不是那麽成功。

他垂着眸, 翻動着手機之中的聊天記錄。

果真如同梁頌年所說,之前那兩條無論怎樣努力也無法發出去的信息不知什麽時候着了魔,已經顯示成“已發送”的狀态了。

林見星還沒有接着向下詢問,梁頌年便語氣輕松地對他說:“剛好下班,想和你發信息的。看見你去劇組了,我就跟着來了。”

他眼睫微微顫了一下, 心中情緒霎那間全數翻湧出來, 卻又不知道應該怎麽表達, 只能化做一個不長不短的語調:“嗯。”

林見星想了一會兒,等待着梁頌年放好毛巾,折身回來的時候,才擡起眼睛望着他,語氣有些不确定:“梁頌年,我能進組是因為你的投資嗎?”

梁頌年搖了搖頭:“不是。”

這個答案似乎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很自然的揉了揉林見星半幹不幹的頭發:“也許是導演真的覺得這個角色很适合你。嗯……”

梁頌年在腹中小心的措辭了一會兒,才中肯而客觀地給出了自己的評價:“很好看。”

林見星撲哧一聲笑了:“什麽嘛。你來這兒就是為了探班?”

氣氛似乎輕松許多,梁頌年伸出手,讓他牽着自己站起,回答道:“一半一半吧。還有一半,是來接你下班的。”

林見星聳了聳肩,做出一副遺憾的表情:“哎,那你可要失算了。我明天還有一場戲,估計得住個好幾天再回去了。”

梁頌年點了點頭,絲毫沒有一絲覺悟,說要自己先回去的意思。

他們走出去,盧斯看見他們走在一起,自然知情識趣的沒有上前打擾,和林見星打了個招呼,就率先離開了。

此時,這場戲已經排完,只有遠處幾個拍攝組的人在收拾器材,其他人都已經下班了。

夜黑風高,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們。

林見星和他并肩走了一會兒,有些忍不住,打破平靜:“梁頌年,你不回去嗎?”

梁頌年的聲音随着風飄散,顯得很悠遠:“不了。我陪愛人出差。”

林見星揚了揚眉梢:“你也不怕被人看見?”

他本以為梁頌年會秉承和之前一樣的傳統,說不怕的。

然而,梁頌年沉默了一會兒,吐出一個字:“怕。”

林見星覺得有些好笑,戳了戳他的胳膊:“怕什麽?”

梁頌年腳步未停,低低笑着:“怕你不舒服。”

他雖然帶着愉悅的笑意,可是語氣很認真,讓人聽不出是一句玩笑話:“如果世界上能多加一條法律就好了——讓萬事以林見星為先。”

林見星知道這人是在逗自己開心,但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學來的。

他微微歪着頭,一根翹起的發絲在夜風中輕輕搖動,語氣輕快地問:“那你真的要陪我嗎?公司怎麽辦?”

梁頌年面不改色的回答:“不要緊。公司沒什麽事情。就當休假了。”

林見星“哦”了一聲,目光落在地面上。

高大的路燈投射下來的昏暗的光落在他們身上,牽扯出兩條長長的、淡色的影子。

交纏着、融合為一體,又很快分開。

也許是察覺到林見星此刻的心情好多了,梁頌年才終于開口,繼續了之前沒有來得及訴說的話題:“那個導演在欺負你。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還有一個別的小演員?”

林見星挑眉,調笑着道:“你要為我出頭嗎?”

“我想。”梁頌年的回答很肯定,随即又軟了下來,“但是我覺得你不會想。”

他倒是夠了解林見星的。

這人心高氣傲得像一只小狐貍,矜嬌又狡猾,根本不想讓別人幫他出氣。

那些吃過的虧,他都要親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樣才算真正的解氣了。

他的任務,就是守候在林見星的身後。

一直等待着、等待着他需要自己的那天。

這樣就足夠了。

導演組還算良心,給他這個臨時插進來的演員準備的房間很大,也很幹淨。

據盧斯後來發信息所說,這間房間還是李導親自給他加的,不然,林見星今晚就得住小茅屋了。

但總體來說,林見星還是覺得無論如何,再大的房間也比不上梁頌年家裏。

他之前泡進了水裏,就算是換上了幹淨的衣服,也感覺很不舒服,總覺得衣服都濕噠噠的貼在身上。

林見星和梁頌年打了個招呼,就鑽進了浴室。

等到溫熱的水從頭頂灑下來的時候,林見星才恍惚的回憶起了今天。

太魔幻了。

他總覺得梁頌年在自己身上裝了某種特殊的感應器,只要自己需要他、或者是想要他出現的時候,梁頌年總能夠及時的趕到。

從始至終,他都從未缺席過。

林見星嘆了口氣,要是他離開……

離開?

林見星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個念頭已經很久很久都沒再在自己心中升起過了。

留在梁頌年身邊,似乎成為了身體慣性的錯覺。

他本能的依戀着這樣的安全感。

林見星認真而仔細地想了一下,要是自己真的如同之前的計劃那樣,自己一個人卷着錢跑路,應該也找不到一個像是梁頌年能夠提供這樣的地方,更能帶給自己安全感了。

他為自己的認知感到困惑。

水汽熱騰騰的,彌漫上磨砂的玻璃門,染上一層霧面。

濕淋淋的指骨微微彎起,緩慢的貼在了自己的左胸膛處。

那裏有一顆和別人別無二致的心髒。

此刻,它正在緩慢的跳動着,可是随着情緒的勃發,他總覺得那一處的器官跳得更快了些。

一下一下的觸碰着、撞擊着消瘦的肋骨,一次不落的發出只有自己能夠聽見的悶響。

鼓噪沉悶。

像是樂手突破極限時狂熱的鼓點。

林見星關上了花灑的開關,水聲戛然而止。

他松開手指,穿好睡衣,站在了那面巨大的鏡子旁,認真地審視着鏡子裏那個熟悉的人。

林見星容貌俊秀,身材清瘦。

肌膚被剛才過高的熱水燙的有些紅,與白皙的鎖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同一朵嬌嫩豔麗的花朵,在左肩處悄悄盛開。

就在剛才,林見星很清楚的聽見了自己的心在說話。

它在說——

我不想離開了。

這個認知讓林見星更加的錯愕起來。

他垂着眸,感覺着梁頌年之前觸碰到自己時産生的輕微悸動,頭一次産生了一種荒謬的錯覺。

……他是不是喜歡上梁頌年了。

人類的喜歡很特別,他們的愛好像誕生于一個又一個的瞬間。

這些瞬間的愛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是足夠支撐着度過一生的。

但是,對于林見星而言,那些愛不夠。

生來就過于匮乏的安全感使然,他要全部的愛。

要永痕,要永不消逝,要存在于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每一秒鐘——

對于他來說,那才算愛。

林見星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感覺心情更加混亂了。

他決定停止內耗,推門出去。

浴室中溫熱的水汽消散在冷空氣裏,如同水彙入大海,無聲無息。

他走出好幾步,才察覺到了冷。

梁頌年并不在床邊,林見星愣了一下,下意識擡眼往外面的套間看去。

在剛才他們進來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在這間酒店套房裏,有一扇巨大的飄窗。

不知道是不是某種奇妙的巧合,這間房間在最頂層,從那一扇裝潢漂亮的飄窗向下看去,就能看見這一片夾在衆多城市建築的影子之中的綠色田野。

此刻,暮色蒼茫,柔軟的綠草在風中輕輕搖動着,仿佛一片碧綠的海。

而他想要尋找的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靠在了飄窗的軟榻榻米上,手中捧着一個書本大小的ipad,電容筆在上面勾勾畫畫,不知道在幹什麽。

林見星隐匿去聲息,腳步聲都放得極為輕微。

風柔和的拂過臉頰,吻上他的指尖。

筆尖輕輕頓在某個字眼上,像是那些東西讓梁頌年感到有些費解,指節都微微曲起,輕敲着筆杆,發出一道道細細的聲響。

等到走近,林見星才看清,他的屏幕上是一張張報表。

……應該是工作上的事情吧。

這樣的思緒劃過他的腦際,林見星忽然想到了什麽,輕輕皺起了眉。

等一下。

梁頌年……不是說他沒有工作了嗎?

那他現在正在做的東西是什麽?

林見星愣怔之間,恰好撞進那雙梁頌年剛剛擡起的眼眸之中。

方才還冷淡至極的表情在視線觸碰到林見星的一瞬間,迅速變得柔和起來。

梁頌年甚至還笑了笑,熄了屏幕,動作不急不徐的,很是自然:“洗好了?”

林見星卻沒搭理他。

他看着梁頌年,嗓音很輕,卻在兩人之間顯得極為清晰:“梁頌年,你有工作的。你現在應該在公司辦公的,為什麽要陪我。”

林見星微微歪着頭,很疑惑地看着他:“其實……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我明明是一個不是那麽好的人,你這樣……”

他嗫嚅了一會兒,還是沒把準備好的話全部說出口。

他想說的是——

你這樣對我,很容易讓我陷入你的陷阱的。

他是經不起蜜糖誘惑的小孩,也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會如此激烈的抗拒梁頌年的好。

他是個膽小鬼,他怕。

怕只要一覺醒來,這樣的好就成為了鏡花水月,如同鏡中倒影一般,只要自己短暫的清醒過來時,那樣的幻想就會破碎掉。

那會讓他感覺自己像是墜入池塘的石子,近乎沒有任何回聲。

但——

現在,有人握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的下墜。

梁頌年的嗓音很淡,醇厚而低沉,像是一個篤定的承諾:“林見星。”

“我只是不想讓你跑掉。你缺少什麽,我會滿足你,誰欺負你,我會幫你出頭,以後,請給我機會。我會出席你餘下的人生。”

“所以,你的每一分鐘,每一秒鐘,我都不想錯過。”

作者有話說:

部分句段致敬李碧華女士的《霸王別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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