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安平城的這個夜晚,與之前似乎沒有什麽不同,酒樓茶館裏依然是搖頭晃腦聽曲兒閑談的人們,尤其是市政府附近,燈火通明,車水馬龍,幾百裏之外的槍炮聲似乎發生在異國,絲毫不能打擾到這裏的太平盛世。
市府邊上的一個外觀看起來不起眼的小禮堂,內裏卻裝飾得金碧輝煌,原是國民政府裏的高官和眷屬們舉行舞會和派對的地方,連齊委員長有時候也會忙裏偷閑大駕光臨。今天這裏也聚集了不少政府要員和社會名流,主角是何純熙。
何純熙此時正坐在主席臺邊,轉動着無名指上的黃翡戒指,秘書小姚過來提醒她:“趙夫人,齊小姐到了。”
齊邦媛今天穿了一身黑色旗袍,一抹紅唇,帶着笑意快步走近:“純熙,我招呼了好幾個政府要員來給你捧場。”
何純熙忙摘下戒指,放進盒中,站起來迎上去:“我們開始吧。”
兩人手挽着手上了臺,何純熙看着臺下黑壓壓的人群,心生感慨:“非常感謝大家來參加這次拍賣,抗日救亡一直是亡夫遺志,本次善款所得也将全部用于購買抗敵軍需,另外,也特別感謝齊小姐的幫忙。”
齊邦媛拍着她的手背:“趙夫人太客氣,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趙夫人這次拿出了珍藏首飾用于捐贈,我們新生會其他同仁自然要見賢思齊。”新生會是為了響應齊委員長及夫人發起的“新生活運動”成立的婦女組織,由政府高官眷屬們組成,平日裏以喝茶聊天為主,正兒八經在做的事也就是慈善了。純熙在新生會中聲望極高,一說要舉辦拍賣會抗日救亡,倒真的募集了不少首飾。
幾輪下來,幾件珠寶都以高價拍出,拍賣官笑逐顏開地宣布:“下面這一枚黃翡戒指,由趙何純熙女士捐出,那就有請趙夫人講講這件寶貝的來歷吧。”
何純熙楞了愣神,才生澀地說道:“這一件,原是在安平城外的首飾店裏邂逅到的,恰巧雕的是我的屬相,我喜歡、就買了下來。”
故事講得如此平淡無奇,看客們不免有些失望,拍賣官趕緊補充道:“品質上乘的黃翡十分稀少,天然而又優質的黃翡被業內稱為‘金翡翠’。中國自古以來,就尚紅貴黃。《白虎通義·號篇》裏記載:‘黃者,中和之色,自然之性,萬世不易’。古時,九五帝皇皆是尊黃色為正色,所穿的龍袍也叫做‘黃袍’。而橘黃色或者蜜糖色的黃翡,顏色不僅漂亮誘人,更透着自古以來那浩浩湯湯的尊貴之氣。所以,質優水好的黃翡很有收藏價值。”
大家都知道,雖然拍賣官吹噓得好,黃翡在市面上大概也就是五六萬的價,臺下人陸陸續續舉牌,1萬,2萬,3萬,……
“10萬!”這時,一個女聲響起,報出的價格一下子鎮住了全場。站起來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美人,明眸皓齒,美豔無雙,大家都認出來了,這就是當紅影星樊勝美。
拍賣官不敢遲疑,趕緊跟進,“10萬一次,10萬兩次,10萬三次,恭喜樊小姐慧眼識珠,拍得佳品,有請樊小姐上臺發言。”
樊勝美在衆人的注視中,緩緩走到臺上,她的眼睛卻緊緊盯着何純熙,眼中隐隐泛着淚光。
在看到樊勝美的那一刻,何純熙覺得自己的呼吸一下子停止了,該來的,果然還是躲不開。
樊勝美走到何純熙面前,眼淚沒有落下來,卻微微揚起了嘴角,嘴邊浮現出一抹嘲諷的微笑:“既然我是新主人,那麽可否有請趙夫人為我戴上這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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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純熙聽到這句話有些意外,也許,她出現在自己的生命裏,本來就是個意外。她擡頭看着樊勝美,對方的眼神帶着挑釁、悲傷、不甘,左手堅定的舉在她面前。
看着何純熙的遲疑,樊勝美保持着笑容問拍賣官:“咦,我這個要求是強人所難了嗎?”
拍賣官忙笑着解圍:“趙夫人是念舊之人,斷舍離有些許遲疑也是情理之中,樊小姐……”
“這個戒指,我不賣了。”何純熙過了好久才開口,說的話卻讓衆人都愣住了。
“呵呵,這是什麽規矩?我捐的錢不是錢?我不配抗日?”樊勝美咄咄逼人。
“我買下來,我出11萬。”何純熙斬釘截鐵的口氣,倒讓拍賣官不知如何是好。
樊勝美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面,她聽說何純熙要賣這枚戒指,就匆匆趕來,只是舍不得它落到其他人手裏。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臨時起意要何純熙給她戴上,也許就是想要看她為難,就是想再在她面前耍一次無賴。現在何純熙突然提出不拍了,反倒讓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齊邦媛看場面尴尬,湊上來打圓場:“既然趙夫人不願意割愛,樊小姐又有心為抗日貢獻力量,不如看看後面的拍品,也都是極好的。”
拍賣官趕忙開始講解下一件拍品,何純熙收起戒指捂在手心,對齊邦媛耳語了句:“邦媛,我有點累了,去後面休息一下。”
齊邦媛握了握她的手:“你去,放心,這裏有我呢。”
何純熙在後花園裏坐下,小姚已經貼心的沏好一壺龍井,何純熙喝了一口卻不再添,轉着杯子把玩。不是已經都放下了嗎?不是已經打定了主意一件不留嗎?為什麽看到了她還是方寸大亂?她,是那樣一個人,自己,值得嗎?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在她背後響起:“熙,我知道,你終究還是舍不得我。”
何純熙在沉思中被驚了一下,但不用回頭也能聽出聲音的主人,她讓自己盡量平靜的回答說:“樊小姐在說什麽?你我之間,我想已經沒有什麽瓜葛了。”
“你明明愛我!”樊勝美把手按在她的肩上,那久違的熾熱溫度讓純熙幾乎要落下淚來,可是她不能哭,她昂起頭,不讓已經盈眶的淚水落下來:“樊小姐,我對着融軒的牌位發過誓,要為他報仇雪恨。你今天來捧我的場,我不動手,不代表下一次我不動手。”
“何必等下一次?”樊勝美繞到她面前,俯身看着她的眼睛,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頸,“你知道嗎?這兩年你已經殺了我多少次?你給我個痛快吧!”說着狠狠一掐,雪白的脖頸上已經現出一道紅印子。
純熙掙紮着把手抽回來:“你瘋了!”眼淚早已忍不住撲簌簌落下,這個女人,真真是她命裏的克星,不然她的心為什麽會這麽疼呢?
樊勝美卻慌了,純熙哭起來也是這麽好看,一如她初見她的情景,然而每一滴淚都打在她的心上,把她心裏那個本來氣勢洶洶的紙人徹底澆滅了威風。她手足無措的替她擦着眼淚:“是我不好,你別哭了,我走還不行嗎?”
何純熙抽泣着搖頭:“樊小姐,算我求你,放過我吧。”
一陣委屈湧上樊勝美的心頭,她們之間,僅存的那一件信物,那枚戒指,她也要把它賣掉,到底是誰不肯放過誰呢?樊勝美站直了身子,淡淡說了句:“趙夫人,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