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方老是本市書畫界的泰鬥,在書畫圈子裏極具威望,即便放眼全國,也是叫得響字號的前輩。尤其在對揚州八怪之八大山人朱耷的作品鑒定方面,簡直就是首屈一指的權威。

這天,他正在給自己心愛的牡丹澆水,在伺弄完那株他用三盆白玉板換來的綠雲之後,掏出懷表看看時間,方老支起身子,慢慢的向客廳走去。

今天他一個世交的兒子要來拜訪他,請他鑒賞一副八大山人的畫作,他看在對方過世父親的面子上應承下來,現在已經到了約定的時間,對方該來了。

其實方老是不願意見的,現在毛頭小子拿過來的書畫,是真品的可能性就不高,分外的沒意思。何況一介商賈子弟,也不過是附庸風雅而已,還能真的對書畫有愛惜之意?想到這裏,就不禁覺得,拿過來讓他鑒定的作品還是假的算了。

走到寬大的書畫臺旁邊,拿起麂皮珍惜的擦着自己鑲嵌天青石的放大鏡,方老剛擦完,門鈴就響了起來。

片刻之後,耿長生走了進來。

此時正是中午,陽光從高高的落地窗之間灑進來,有些陽光的碎屑落在了架子上卷着細長葉片的蘭草上,點點碎金浮在油綠上,分外可人。

耿長生穿着一身銀灰色的西裝,戴着細銀邊的半框眼睛,平日裏的枭雄氣質全成了從容淡定,端正俊秀的容顏上浮着不卑不亢的笑容,讓方老眼前一亮,頓生好感。

這個年青人,似乎還不錯。對自己之前的想法訂正了一點點,方老朝耿長生點了點頭。

“方伯伯,打擾了。”長生集團的董事長向方老恭敬的微微躬身,他身後的栖雲則把一卷畫軸放到了桌面上。“麻煩您幫我鑒定一下這幅畫的真僞。”

方老随便點了點頭,他漫不經心的打開了畫軸,卻在看到的一瞬間眼睛一亮!包裹得非常嚴密的卷軸裏,是一副八大山人的寒鴉栖竹圖,看着這幅畫,方老先是深深吸了一口氣,随即拿起了身旁的放大鏡。

老人呈現出一種仿佛癡迷一般的表情,耿長生識趣的站到一邊,看着拿着放大鏡仔細的欣賞方老,良久,方老才贊嘆的放下放大鏡,然後把畫軸拿起,仔細觀察,用手細細的摸,撫摩背後煙黃的裱紙。

像是很難下判斷似的,他轉身回到書房,從保險櫃裏拿出幾卷八大山人的真跡,和這幅寒鴉栖竹圖放在一起仔細的鑒賞,又過了好幾個鐘頭之後,方老才放下放大鏡,嘆息地看着寒鴉栖竹圖。

沒說什麽,他先把自己的畫收好,才面對在他鑒定的這段時間裏一直默默不做聲,沒有打擾他的耿長生。

知道他已有了結果,耿長生溫和的微笑,“方伯伯,您有結果了吧?”

方老點頭,“我第一次看到如此精致的贗品,我都險些被蒙騙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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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耿長生一笑,微微側頭和自己身後的秘書交換了一個了然的眼神。

方老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微妙的反應,“贗品最難的就是神似,能做到有幾分神韻都極其困難。這幅寒鴉栖竹圖卻把八大山人的神韻了模仿了個十成十。真是可惜了……”說完最後一句帶着喟嘆意味的話,他看向畫,不禁搖了搖頭。有這樣的畫技,這個作者自己想要開創出一片天地也不是難事,為什麽卻偏要來做贗品呢?

聽着方老的感嘆,耿長生表示贊同的點頭,他問道:“那方伯伯是怎麽鑒別出來這幅寒鴉栖竹圖是贗品的呢?”

這句話算是搔到了癢處,方老不禁得意起來,“這幅畫除了在畫作的技法、神韻上模仿了個十成十之外,在畫作的陳舊感上也相當的下工夫。作者用的是煙染加醋染又用了一些古代的僞造法,可以說和真正的古作已經沒有兩樣了,但是他忽略了裱紙,其實也不能算是他忽略,因為那個時代八大山人所使用的裱紙現在早就連做法都失傳了,他只能用跟那個時代的裱紙非常類似的材料代替,我也是從這點上才最終判斷這副寒鴉栖竹圖是贗品的。”

“嗯,那方老,您能判斷出這幅贗品大概是什麽時候制作的嗎?”

老人點點頭,內行的摸了摸畫紙,“嗯……大概是五、六年前的作品,不會太早的。”

這就足夠了。

耿長生在心裏笑着,然後禮貌的附和了幾句。

老人很感慨的看着他,“這樣一副好作品,竟然是贗品,你也覺得很失望吧?”

“不,怎麽會?我很高興他是贗品。”耿長生微微搖頭,漆黑的發絲有幾絲落在了雪白的額頭上,

“哦?”方老上下打量他,“沒想到你有這樣的想法。”

耿長生笑得非常優雅迷人,“我非常喜歡這幅畫,如果它真的是贗品,那麽很可能它的作者還在世,對我而言,這可是好事呢。”

方老一愣,想想,覺得他的話似乎有些道理,不禁笑了起來,“诶,我老了,不懂你們年輕人的事情了。但是,做贗品的人,無論才能如何,人品上都有問題。”

聽到這句話,耿長生卻沒說什麽,只是笑着說了些應酬的話,随即,他起身,對着面前的老人鞠躬, “方伯伯,感謝您了,我就不打擾了。”說完,耿長生帶着他的秘書離開,而方老則在送他出門之後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唉,好好的苗子,做什麽要去做贗品呢……”方老感嘆着,凝視着剛才還有贗品陳列在上面的書畫臺,老眼竟然有些哀傷了起來。

拿着畫到了樓下,耿長生坐在車裏,栖雲利落的坐到駕駛席上,啓動車子。

他舒服的靠在真皮沙發上,菲薄而形狀端正優美的嘴唇上帶着奇妙的優雅微笑。

“現在多好,我可是拿到了所有的證據呢。”他笑着,優雅而魅力十足。

“我覺得老大你去做克格勃都夠格了。”對于主子挖人隐私到無所不用其極程度的手段由衷的佩服,她單手打着方向盤,把手裏的畫軸遞給他。

拿過收好,耿長生從置物櫃裏拖出自己的手提電腦,打開,他調出關于聶藍和鳳凰的資料,細細的浏覽,越看,他的唇角彎的越高,最後,當他臉上的表情定格為詭異輕笑的時候,他問道:“鳳氏企業今年的效益如何?”

她凝視着前方車水馬龍的馬路,“虧損了2500萬。有3.3億左右的周轉資金被套住了,現在正在試圖融資。”

“哦……我們現在有他們多少股份?”

“2.2%。”算是可以列席股東會議的程度了,但是還不是可以握有決定權的大股東。

“那鳳魄的股份呢?”

“他是第一大鼓動,持有17.9%的股份。聯合所有鳳家人在內,他們總共持有24.9%的股份。”

耿長生彈了一下手指,“全力收購,一定要超過現在的總經理鳳魄手裏的股份。”說完,耿長生重新把眼神調到了前面置物臺上的手提電腦,他凝視着屏幕上對他微笑的鳳凰的容顏、他也笑了一下。

他很有興趣看看,鳳凰這樣剛強的女人,被逼入絕境的話,她會怎麽樣呢?她會屈服嗎?

想想都覺得有趣啊,他微笑着,修長的指頭支在自己的下颌上,“幫我把時間表排一下,等鳳氏的股份收購到了我的預期計劃之後,給我安排一個約見鳳凰的時間。”

“……是。”聽到了後座傳來的自己主子隐約的笑聲,她哆嗦了下,想到他之所以要收購鳳氏集團的股份、大費周章的去鑒定八大山人的畫是為了什麽,她不禁又是一個寒戰。

被她主子憎恨的人固然可憐,但是被她主子喜歡上的人才是真正的不幸啊……

當耿長生悠閑的下達命令的時候,鳳凰正陷于認真思考的境地。

一身淡藍色的休閑褲裙裝,鳳凰站在無限學院藝術部的美術研究所空無一人的走廊裏,翻閱着手裏的本子,只見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她在走廊裏的陰涼地裏來回小幅的踱着步子,喃喃念着手裏本子上寫的話。

“讓他喜歡你的方式……展示你的魅力……嗯,魅力啊魅力……這種東西我多得可以發黴,他也沒上鈎……”不管了,翻頁。

“抓住他的人先抓住他的胃……和做菜相比,我更擅長吃菜啊……”也PASS,翻頁。

“射人先射馬……這個,他似乎無親無故,不知道教授算不算啊……”算了,沒有可行性,翻頁。

“動之以情,曉之以‘禮’?拿信用卡抽他的臉嗎?”她會被徹底鄙視吧?翻頁。

在翻了将近半個小時之後,鳳凰把小本丢到自己的口袋裏,确定羅環為自己抄的這份追獵秘籍無效——果然,書攤上那種什麽《三分鐘愛情速成高手》之類的東西毫無價值。

最後,只有自己才是最可相信的。

點頭,對着玻璃整理了下儀容,鳳凰走到聶藍專用的畫室門口,看着門上那張以沉穩而優美的字體書寫成的名牌,輕輕敲了下門。

“請進。”稍微帶着一點秋天氣息的十月陽光裏,蕩漾起了聶藍那仿佛可以安撫人心的沉穩聲音。

只覺得自己所有的情緒都被那優雅的聲音安撫了,在門口稍微閉了下眼,感覺身體裏所有的情感都沉澱成讓人愉悅的感受,鳳凰應聲推門進去,看到聶藍背對着門,正在畫靜物臺擺放的一個石膏像。

鳳凰稍微看了一下,發現他正在畫的是“琴女”,她也不說話,只是安靜的站在他身旁。

手裏握着6B的鉛筆,聶藍的全部精神似乎都沉浸在了藝術的世界,他完全不在意進來的人,只是專心的用自己的眼睛、手指、心靈去捕捉面前石膏像那歷經了二千年的光陰依舊震懾人心的美麗。

他所有的感官都沉浸在那極度美好的世界裏,對周圍的一切都無動于衷,他現在只看着“琴女”,心裏也只有“琴女”,而這樣的他,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和石膏像那靜谧的美相符的沉穩來,把周圍的氣氛也漸漸的沉澱了。

在他身旁,就仿佛可以聽到風在歌唱的聲音,連空氣的流動都變得緩慢而清新起來。

鳳凰享受着他周圍特有的沉穩,凝視着他。

他的動作很小,除了偶爾擡起手臂用鉛筆去量比例之外,他幾乎就不再動,只是移動着手腕,在畫紙上留下沙沙的聲音。

樹的影子從敞開的窗戶裏搖曳進來,班駁的影子在地上留下了斑斑點點的痕跡,也印在他的身上。米白色的襯衫上或深或淺的金色小點随着風搖動,模糊着。調皮的在他脊背上跳着可愛的舞步。而随着特偶然的動作,那微微有些汗濕的襯衫貼在他的身體上,若有若無的勾勒出他修長而清雅的身體線條,在午後仿佛黃金溶液一般的陽光裏被光暈模糊了邊界,在光的擁抱裏載沉載浮。

能感覺到他正在被光和風溫柔的擁抱,鳳凰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不禁微微上挑,帶着一種近似于驕傲一般的情感。

那是她看中的男人啊……

她眼光真不錯呢。

就在她愉快凝視他的時候,聶藍一擡手,畫架槽子裏的一塊幹面包屑滾到了地面上,他彎腰去揀,卻意外地看到了鳳凰在畫架旁邊的腳。

他一楞,然後擡起視線,看到的是鳳凰美麗而含着笑容的面龐。糟糕,他剛才就說了一句請進,接下來就完全忘記了。

看出他的困窘,鳳凰像是一個經常出入此地的人一般自然而熟悉的向他擺手微笑,“嗨,我過來看看。不必在意我,你繼續畫。”

看着面前這美麗的女子對自己綻放開溫柔甜美的笑容,聶藍忽然覺得胸口一熱,某種早就在心髒深處醞釀過無數次,早已發酵堆積的感情一下子破殼而出,他也笑了。清澈的眼睛裏堆積着慢慢的溫柔,“……你來了啊……”

聶藍暫時把畫推在一邊,兩個人叫了外賣,一人一盒盒飯窩在畫室裏吃了起來。

“怎麽想起來畫這個了?”鳳凰悠閑的趴在他身邊的桌子上,看着他筆下端莊溫潤的女子,問道。“琴女”是在考上美術學院之前就應該畫完的石膏像,沒道理現在他還回頭再畫。

聶藍咽下飯粒又喝了一口水之後才說:“我的教授要給一個出版社出一套講解高考美術加試技法的書,教授一直很照顧我,就讓我擔任其中一部分例圖的繪制,也讓我賺點外快,順帶給畫展找找感覺。我只畫‘琴女’、‘扒皮人’、‘馬塞’和‘拉奧孔’這幾張。”

鳳凰點了點頭;她和聶藍都是一個教授的學生,也和他一樣非常尊敬自己的老師。她看着在午後的陽光下發出白玉一般潤澤優雅光澤的‘琴女’。一時手癢,匆忙幾口消滅完盒飯,從聶藍的畫架上拿出速寫簿,幾筆就畫出了一張速寫。

聶藍慢條斯理的吃完之後才過去看她畫的速寫,一看之下,不禁為畫紙上那躍動一般極富有生命力卻奇異的洋溢着東方古典神秘氣息的線條着迷。

看看得意洋洋的鳳凰,聶藍笑了起來,“我總是忘記你是我的學姐。”他記得她和他一個老師,不過他是主攻國畫,她是主攻日本畫。

“只不過比你大三屆而已。”鳳凰不滿的抗議着。

聶藍寬厚的笑着,拿過紙杯為她倒了杯水,轉身仔細端詳她畫的速寫,忍不住再次贊嘆,“我第一次看到這麽灑脫而優雅神秘的線條,啊,構圖也相當飽滿。”

“啧啧~”鳳凰優雅的交疊起雙腿,“不看是誰畫的。”她畫的東西絕對天下第一,還用得着他誇~切~

“那為什麽現在不畫了?”他不經意的問道;從這張速寫裏可以看出來,鳳凰的才華可以說絲毫不在自己之下,加上她比自己積極進取無數倍的性格,在書畫界絕對大有前途,她卻開起了畫廊不再畫畫,真是可惜。

在聽到他這麽說的時候,鳳凰臉上的笑容暗淡了下,她沉默下來,長長的睫毛半垂,遮蔽了漂亮的眼睛,而在片刻之後才發覺到不對的聶藍擡頭看她,心裏有點惶恐;他似乎說錯話了。氣氛在瞬間凝了下來,聶藍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她,卻找不到自己應該說的話。

不知該怎麽開口,聶藍有些局促的低頭,而鳳凰卻在短暫的落寞之後笑了起來。她什麽也沒說,只是把周圍的東西整理了下,然後右手拿起紙杯,水平的伸直。

最開始,聶藍不知道她要做什麽,只能呆呆地看着,過了片刻,鳳凰端着杯子的手開始顫抖,又過了十幾分鐘,她手指的顫抖程度一層層加深,最後,杯子裏的水被灑出了一半。

看着聶藍不可置信的眼神,鳳凰笑了,把只剩半杯水的杯子放到桌面上,她用左手揉着自己的右手,看着不斷顫抖的指尖,“明白了吧?我的右手雖然平常看不出來什麽異樣,但是卻沒法負荷長時間的動作,這樣一只拿筷子久了都會顫抖的手,你說,怎麽去拿畫筆呢?我學的還是日本畫,我的這雙手怎麽熬膠?怎麽拿毛筆呢?”說完,她像是有些疲憊了似的用手抹了把臉,輕笑起來。

聶藍看着她,有相當長的時間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看着呈現在面前,鳳凰絕色的笑容,有那麽片刻,完全無法思考。

他清楚而分明的,在她眼裏看到了陰霾。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種負面的情緒出現在她的面容之上。

在他的記憶中,鳳凰就算是憤怒,也是生機勃勃的,但是,現在不同,現在的鳳凰眼裏,一片沉重的陰霾,如同被砍掉枝杈的樹木一般蒼白而沒有生氣。

看着下意識縮起肩膀的女子,聶藍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抱住了她纖細的肩膀,稍一用力,将她扣在了懷裏。

兩個人中間,一張桌子,一個架子,聶藍要把胳膊伸得很長,她也要費力的向前傾身,但是,誰都不想改變這樣暧昧的姿勢。

他可以聞到她發上優雅的洗發水的味道,她能聞到他身上松節油的味道。

鳳凰任他抱着,擡着眼睛,烏溜溜的眼睛四周抹着鮮紅色奔放的眼影,長長的睫毛下的眼睛,瞳孔潤澤烏黑,周圍一圈微微的,骨瓷茶杯上微妙精細描繪一般的藍色。

她看着他,直直正視,毫無任何羞怯和躲閃,筆直的眼神凝視着他的眼睛。

那在聶藍看來,是毫無瑕疵的眼神。他緩緩的收緊自己的手腕,看着被他擁抱住的女性。這是第二次把她抱在懷裏了,但是這次的感覺卻和上次截然不同,上次他只覺得她重得很,但是這次不一樣,他覺得她小。

鳳凰其實身材修長高挑,但是當她被聶藍抱在懷裏的時候,她毫不反抗,肩膀瑟縮成了一團任他擁抱着,她柔順的黑發流淌過他的手指,感覺涼爽而滑,仿佛是絲綢從自己的指尖流淌而過一般。

能感覺到鳳凰身體裏某種堆積而成的哀傷在一點點的沸騰洶湧着,聶藍只覺得自己的心髒似乎被她扯疼了,但是他笨拙的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鳳凰,他只能抱着她,似乎人類的體溫就是最好的安慰。

他安靜的抱着她,看她黑色的頭發上撒滿了碎金似的陽光,美麗而眩目。

是的,眩目,她的美麗眩惑了他。

最初,讓他驚豔的是她的外表,她那出色的美麗讓他第一次見到就為之眩惑。

但是,如果僅僅是這樣,那麽,他也不會靠近鳳凰,因為美麗本身就是需要遠遠的觀賞的,而他向來沒有把只有美麗這樣一個長處的存在占有在身邊這樣的習慣。

就正如他可以贊嘆一朵花的美麗,但是他卻沒有任何想要去占有這朵花的意思。

但是,第二次、第三次……以後無數次的接觸卻展現了她的內在,那美麗堅強得無法形容的靈魂真正讓他一點逃脫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是他的女神

無論遭遇到了什麽都無比的堅強開朗的女子,擁有這個世界上最為美麗優雅的羽翼。當她那雙羽翼在蒼藍的天空下展現出來的時候,他就像是一個最卑微的凡人一樣,注定了是要被那樣的美麗所俘虜。

靈魂的美麗展現在了面前,和□□的美麗一起結合的時候,那時的鳳凰才是真正美麗的鳳凰。鳳凰之所以是鳳凰,就在于那樣的外表下盛放着那樣的靈魂。這樣的鳳凰,沒有人會不折服在她腳下。

而他,就是其中的一人。

誰能告訴他,到底該怎麽做,他才能學會離開她魅力的方法呢?

在心裏苦笑,聶藍嘲笑自己;算了吧,就算真的有人告訴他可以脫離鳳凰魅力的做法,他也會不屑一顧的。喜歡了就是喜歡了,為什麽要逃?因為喜歡這種感情是那麽美妙。

他喜歡着面前這女人……甚至是……愛着她……

第一次從正面肯定了那個一直在心裏若隐若現的字所代表的情感,聶藍揚起頭,深吸一口氣,不去看懷裏的那女子,只是看着頭頂上雪白的天棚,看着吊在上面的日光燈。

什麽時候,喜歡開始轉變成愛情的呢?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當他發覺的時候,那個“愛”字已經烙印在了他的胸膛中,任憑他怎麽忽視也無法消抹而去。

那樣的鳳凰啊……

把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澈。

“……如果可以的話……告訴我,你的右手是怎麽回事。”雖然是請求的語氣,但是他說出的卻是一個陳述句,而不是一個疑問句。對他而言,如果那只右手所代表的是連鳳凰都覺得哀傷的過往,那麽,他願意承擔她的哀傷。那是,他的義務,或者,是他想為她做的事情。

清澈的黑色眼瞳無言的凝視着他,片刻之後,鳳凰把中間的東西推開,任性也撒嬌的把頭埋在他懷裏,小動物似的蹭來蹭去,蹭了幾下之後,趴在他的懷裏,動也不動。

聶藍任她抱着,不再說話,只是輕輕的摸着她的頭發,在過了相當長的時間,長到聶藍以為自己聽不到答案的時候,她才悶悶地開口:“……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在我考上大學的第二年,有一天,我去打工,很晚回家,在門口等我的弟弟被人欺負,等我回家之後,我發現他倒在門口,渾身都是傷……我吓壞了,立刻背他去醫院,那天下大雪,一路上都沒有出租車,我只能背着他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就在快到醫院的時候,我在過馬路的時候……被一輛車子撞到了,鳳羽沒事,我也沒事……唯一的問題就是……在被撞的時候,我右手的神經受損了。雖然在日常生活裏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卻徹底的不能再畫畫了。當時真的是覺得暗無天日,啊,很是過了一段自暴自棄的日子。結果,在老師的安排下,我當年就轉系,放棄繼續念日本畫系,改去念美史學系……”窩在聶藍懷裏,她小小的蠕動了一下身體,她很平淡的敘述着,仿佛一點感情也沒有,但是那平淡的語氣卻聽得聶藍心裏緊緊的抽搐。

他知道鳳凰是一個多麽喜歡繪畫的人,而這樣一個在美術方面有着出衆才華、并且熱愛藝術的女人,卻因為一個意外而無法再繪畫了……這是多麽哀傷的事情……

從她的頭頂望下去,聶藍看着她的右手。

那是一只完全看不出來任何缺陷的右手,手指修長、指甲形狀優美、皮膚白皙,這樣的一只手是任何一個女孩子所夢寐以求的。而這只手所代表的才華也是每一個藝術家所夢寐以求的,而她卻在擁有了之後,又失去了……

如果是他遭遇到了同樣事情的話,如果他不能繪畫的話,他會怎麽樣呢?

想了一下,聶藍不禁不寒而栗——

不能繪畫的聶藍沒有任何價值!

就在他這麽想着的時候,他忽然想抽自己幾個耳光!

他不能這麽想,如果這麽想的話,那麽不能再畫畫的鳳凰豈不是在他心中也被劃定為沒有價值了呢?如果不能再畫畫的聶藍沒有任何價值的話,那麽鳳凰呢?一樣不能再畫畫的鳳凰呢?她的價值不也被他否定了嗎?

這麽想的自己,簡直就是混蛋!

但是,她怎麽可以這麽堅強啊?她經歷了那麽殘酷的事情啊。

換了是他的話,能不能承受都是一回事情,但是她呢,卻可以平淡的說出自己的遭遇,這樣的鳳凰,堅強得讓他心疼。

鳳凰啊鳳凰……在心裏念着她的名字,只覺得随着舌尖上這個名字無聲滾動的次數增加,心裏一點心疼和一點點愛憐就無法抑制地增多,反反複複無窮無盡,一點一點充滿他的心靈,再也裝不下其他。

現在,他的懷裏只有他的女神。

心裏的歉疚和憐惜翻騰沸反,一波波交疊而上,只覺得對她的情感充滿了整個身體,聶藍一點一點的抱緊她,緊得像是想把她鑲入自己的身體裏。

良久,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聶藍低下頭,凝視着鳳凰那雙無論何時都絕不退縮的清澈眼睛,在那仿佛可以望入人心的眼睛面前,他輕輕的,近于無聲的喟嘆一聲,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他緩慢的靠近她,慢慢的,給她逃走或者拒絕的機會,然後,在她不躲不閃的情況下,把自己的嘴唇印到了她的嘴唇上。

輕輕一觸,随即立刻分開。

鳳凰的嘴唇溫潤而溫暖,像是微微吸了水分的最上等絲綢似的,而那樣美好的感覺讓他想要再次深深的品嘗。

可是,聶藍克制住了自己,他低頭,看着懷裏在接吻的時候也沒有閉上眼睛的鳳凰。後者在他的注視下慢慢的低下頭,仿佛在思索什麽似的把手指抵在嘴唇上。鳳凰雪白的指頭按在花瓣一般嬌豔的嘴唇上,讓聶藍想再次一親芳澤。

覺得和聶藍接吻的感覺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好,但是又覺得僅僅一次輕輕的碰觸實在是不夠,鳳凰點點頭,對他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然後,在聶藍為這個笑容眩惑的時候,她朝他勾勾手指,讓他低下頭來,柔軟的手臂迅雷不及掩耳的纏繞上他的頸項,強行把他的頭拉低,然後在他形狀端正的嘴唇上印下自己的吻——

她這回要好好品嘗下……

她在心裏比了個勝利的V字。哀兵政策果然是萬年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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