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文運昌隆

寫《羅生門》寫了很久,不知不覺間我已經枯坐了幾個小時,呼訊器的聲音讓我從那種恍恍惚惚的狀态中脫離出來。

我感到很悲痛,因為那白狐美人下一秒将要做出一個決定,像最後一根稻草,将遣唐使羅生門本就搖搖欲墜的善心壓在深海之下,再也不見天日。

我也感到恐慌,前路不知道還有多少事等着我——我會不會有一天也成為羅生門、甚至成為那白狐?

然而,更令人恐慌的并不是這一點,而是我不知道,有誰能理解我的這份心情?

【羅生門……】我遲疑着叫他的名字。

羅生門似乎屏住了呼吸,雖然在他的觀念裏或許并沒有這個詞,半響他才用那種冷淡的聲音說,【只是故事罷了。】

或許羅生門依舊沒有懂我,但他的話确實令我很安心。說起安心,我便想到那天的事。

【你知道那天救我的人是誰嗎?】

【你真的不知道他是誰?】

在意識空間裏,羅生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甚至覺得自己就好像赤條條站在他跟前,這讓我無所适從。

下意識的,我把書頁翻的嘩啦啦作響,【我不确定。開始以為他是我父親,後來才想到他也走了好久,不過我倒是有一些猜測……】

【啊。】

在沉默許久之後,羅生門低低的應了聲,但他并沒有繼續追問。

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他比我還要孤獨。

他不渴望得到任何人的認可,與其說不渴望,倒更像是自知無望,于是小聲告誡自己,“不可以啊。”

我自顧自把我的猜測說了出來,【我覺得他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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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時候在外祖家、到貧民窟、鐳缽街,羅生門一直都像一道堅實的牆——我的異能力、我的半身就站在這堵牆的外面,為我撐起了一切。

自離家後不再理睬我,想必是因為覺得我離開了那個起碼平平安安的地方吧?

自拒絕黑手黨邀請後,偶爾對我嘲諷,想必是恨鐵不成鋼吧?

羅生門比我年長許多,也寬厚許多。若我沉淪庸俗,他會寬慰地站在我身旁,一句話也不說,若我非要一意孤行,他會在身後默默看着我,既不贊成也不阻攔。

他是我的半身。

醫用呼訊器又響了起來,它在催促我快些過去。羅生門似乎也打算完全不回應了。

雖然心裏還是像塞了棉花絮一樣,煩悶不已,但有了和羅生門這一番交談,我暫且決定讓心髒從棉花絮中透透氣。

我放下筆,走出房門,往護士站去。

找我的人是鏡花。漂亮的和服小姑娘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聽到腳步聲,倏忽擡起頭,眼睛裏亮起了光。

“母親需要做一個手術,能主刀的醫生參加《柳葉刀》交流會議,三天後才回來。但她的情況等不了那麽久。”

她放開揪着和服的手,希冀地看着我,“拜托你救救母親吧。”

我慶幸自己似乎認識那麽一兩個醫生,以此為理由好說歹說安慰好鏡花,讓她放下心來,先去照顧母親。

我記得偵探社有位據說可活白骨的醫生,名叫與謝野晶子。可當我詢問國木田的時候,對方卻嘆了一口氣,“最近恐怕不行……與謝野醫生之前有些不太好的經歷。”

但國木田幫我問了問福澤先生,後者願意為我介紹一位醫生,名叫森鷗外。

挂斷電話前,福澤先生的聲音裏帶着笑意,“放心吧。他會幫你的。”

///

去森醫生診所的路上,我腦子裏想了不下幾百種的應對方法。然而等真的到了診所推開門,之前所預想的一切都沒了用。

福澤先生所說的醫生竟是我認識的人——林太郎!

想必林太郎也很驚訝。正在妄圖給愛麗絲換裙子的他驚得手一抖,裙子差點掉地上,愛麗絲卻趁機跑到遠處,沖林太郎做了個鬼臉。

林太郎伸手将額前的頭發一把捋到腦後,半響,哭笑不得地說,“……這麽說少年你就是我鬼老師了?枉費我還專門請俄羅斯人做客。”

“嗯,林……”

“叫林太郎便好。”

我有些拘謹,把住院醫師的診斷書遞給他,“林太郎,我想請你幫鏡花的母親做個手術。”

“……這樣啊。倒不是大問題,”森鷗外擺了擺手,眉頭卻皺起來,“只是最近會社很忙,這裏離醫院也很遠……”

“把鏡花的母親帶過來?”

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只是不知道林太郎這裏的醫療設施和消毒情況能否滿足手術需求。

他眨了眨眼睛,很輕松地說,“那便沒關系了。我這裏雖不過區區寒舍,偶爾還是有不少可靠之處。”

當天下午,我便托人将鏡花的母親從醫院轉入這裏,因為鏡花到底是女孩子,我擔心她思慮過重,便先讓她回家休息幾天。

我自己則征得了林太郎的同意,暫且留在這裏幫看一二。此時他在我眼裏簡直是個大好人。

但不過幾天,我便發現他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人,也不是完完全全的逐利者。財帛動人心這句話對他而言并不通用——林太郎所言所行的驅動力并不僅僅是利益。

到底是什麽?我也無從得知。

很少有人能讓我捉摸不透,我因此對林太郎起了不少好奇心。

但林太郎卻截然不同,自初次見面後的和善,他便像換了一個人,冷淡、不茍言笑、我們之間的對話寥寥無幾。

或許林太郎只是礙于福澤先生的情面才答應幫我的忙。我下了這樣的定論。

然而,就在我那樣想的隔天,忙完了日常護理,林太郎還沒放下手術刀,像是不經意間起的念頭,“讓我看看你新寫的東西吧……我記得是叫羅生門?”

稿子倒沒什麽不能見人的,說到底這和那篇帶有自敘性質的《飛》并不一樣,又因為我着實感念林太郎,當即拿出寫了個半茬的草稿遞給了他。

林太郎取下護目鏡,坐到閑置的病床上,就這麽一手拿着手術刀,一手翻起了頁腳到了後期,他不自覺放下手術刀,用指節在桌子上有一下沒一下敲了起來。

給林太郎的稿子正正好寫到大綱二分之一處。

由于白狐的求生欲,廟堂一夜**沒能避免。倒是羅生門無妻無子,也算是件不錯的事了。羅生門帶着一絲超然的憐憫,娶了這白狐美人,婚後也過了一段好日子。

然而,不過三年,羅生門在殿前失儀,玄宗雖不能拿他一個遣唐使怎麽着,賞他個舟車勞頓——從中原跑到瓊州還是可以的。

恰恰在羅生門出城那天,戰争爆發了,可皇帝的命令又不能不從,羅生門只好硬着頭皮在戰亂年代滿大唐跑。都說禍不單行,戰亂那年大唐又鬧了饑荒。

荒到什麽地步?

挖野菜、啃草根……樹皮都給摳光了。可還是不夠吃。那怎麽辦?誰不想活?活下去正是人最原始最強烈的本能,為此做出什麽事都不足為奇。

先是撒點調料吃家畜、後來戰戰兢兢生吃屍體、再後來光明正大煮小孩……底線一退再退,可即便如此,不少人依舊面如菜色,熬不過一個寒冷的冬天。

但羅生門卻不同。只要他出現在人前,面色必定是紅潤的、泛着油光的。其實,油光只是人們的臆想罷了。

大概是因為他常常拿着個包裹去同仁堂求補物——據說他妻子體弱,兼之思慮過重,風寒常年纏身。

好一個有情有義的富貴漢。

哪個賣藥的看到羅生門,不多打一匙藥?這已經夠難得了,這藥可足足值十幾個孔方兄呢。

劇情到這裏暫且截止,林太郎看的恐怕正是羅生門中最恐怖的情節。但或許他并沒有意識到這點。

骨節敲擊桌子的聲音越發輕快,林太郎哼歌的節奏甚至漸漸明朗起來。

我躊躇不已,最終還是問道,“林太郎如何以為羅生門?”

雖然不知道林太郎是往善的還是往惡的想,但我想自己有必要事先聲明。

【羅生門,不是說你的,接着睡覺吧。】

羅生門哼了一聲,但卻沒有反駁。

林太郎聲音冷酷,話裏的諷刺意味卻怎麽也遮不住。

“羅生門其人,為善不仁,為惡又無膽,無能之輩罷。”

第一時間,我小心試探着在腦海裏用意識團戳了戳羅生門,他正閉着眼假寐,被我戳了幾下煩不勝煩,瞪着一雙眼睛,【幹嘛?】

【……你沒事就好。】

林太郎繼續他的評價,“雖說淪落到這種地步有世道和皇權的因素,可羅生門本人也殊為不堅,若要做惡,将那狐女殺了便是,又何必惺惺作态,一邊對狐女好一邊又分食她的孩子。

雖然有所預料,但還是沒想到會這麽嚴厲,不對……等等,“怎麽就分食孩子了?”

林太郎比我還驚訝,“不是你寫的嗎?用鼓囊囊的包裹換藥——值十幾個孔方兄,況且前文還提到羅生門的生活水平算不錯的了,可他被玄宗所棄,也回不來京都,如果不是分食孩子換錢,怎麽可能過得那麽滋潤?”

好、好有道理。

作為作者本人,我甚至開始迷惘自己是不是忘記了什麽情節——“可我、我真的沒寫分食孩子啊。林、林太郎你究竟是怎麽想到那的?!”

“我經歷過啊。”林太郎輕描淡寫。

!!

我瞪大眼睛,懷疑自己耳朵因為年久失修怕是故障了。幸好,幸好林太郎又收斂了嚴肅的神情,笑眯眯地說。

“哎呀,老師也太好騙了。明明對人性這麽敏銳,結果對他人言語的真假卻無法辨別嗎……果然還是小孩子啊。”

我不知道林太郎想到了什麽,因為他忽然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這麽說或許很不恰當,但就是這種背後發毛的奇怪目光看着我,好像我是什麽又蠢又弱的小動物。

我剛想要辯駁,林太郎又制止了我的話,“老師您不用說了,我都懂,甚至還在裏面看到了不少對政治的直言不諱……”

不不不、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我只是因為對荻原君的事情有所感觸,想寫這麽一個故事罷了,而且之後羅生門會有所悔改的。”我的語氣有些虛弱。

“以小見大?”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起初只是為荻原君難過,後來又為自己難過、為許許多多的羅生門和白狐難過……沒有人想為惡,可是總有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你去為惡。

我如實回答,“我不知道為何要寫,只知道必須要寫。”

往大了說,荻原君的初衷是為了橫濱變得更好,他這樣的人誕生說明此刻橫濱乃至日本正在發生着許多不好的事情。

“哦?由心出發喽?”林太郎反問。

“我想大概是因為——真正的文學是為了解決社會難題而存在的,倘若不能,便沒有存在的意義。”

“我想發發聲。”

林太郎久久沒有說話,我想他一定是我的豪言壯語所嚇住,不,是驚呆了吧?得虧他修養良好,沒有在面上嘲笑我大放厥詞。

但我并不後悔說出這麽一番話,我早就有宣洩的沖動了,不是林太郎,也會是下一個中太郎、太太郎、或者随便什麽太郎。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林太郎暢快地笑起來。

“老師和谕吉的眼光還真是如出一轍,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

或許真的有所謂魅力一說。森鷗外——他個子不高,胡子甚至有些拉碴,可他當他大笑起來,那種由自信、超強個人魅力、使命感雜糅混合而成的奇異感覺讓人忍不住追随他、信任他。

現在這樣一個領袖式傳奇人物看着我,神情期待,像托付着什麽不得了的使命,“鷗外在此祝您武運、不,文運昌隆。”

誰能不心潮澎湃呢?

但只是一瞬間,林太郎又從森鷗外變成了林太郎,他眨眨眼睛,年近中年的男人居然也因此有了幾分少年意氣。

“不過,那都是之後的事了,現在你還只是個看不透人心的笨蛋。”

“還差得遠呢。”

林太郎總結道,還洩憤似的把我的頭發揉成了鳥窩。

那次之後,我和林太郎又恢複那種淡漠如水的相處模式,有時候我都不禁懷疑那天其實只是個夢。

但每次當我打開手機看到歷史記錄裏那張鳥窩頭照片,就不禁對林太郎恨得牙癢癢——根本不是夢!

羅生門寫到三分之二差不多便是主人公有所悔改的轉折點,但靈感源泉再一次截斷。

因為上次新原君之死的結局,道造先生盯囑過我,倘若我再次卡文一定要通知他,他會為我把關劇情方向。

于是我就把羅生門發給了他,結果不小心點成了群發——群發這件事我是在第二天起床才發現的。

因為,那位津輕六子時隔多日又一次給我發來信息。

“老師,為什麽要給小說起名叫羅生門呢?”

作者有話要說:  森先生:老師別說了,我都懂

芥川:不不不……我不是,我沒有,我真的寫了嗎?

首先非常抱歉我的食言,那個番外暫且不能寫,昨天家裏跳閘,我又要趕之後的存稿,所以只好未雨綢缪,暫時放棄那個番外。

再來個公告:周三要入v,所以這就是v前最後一章。謝謝大家一路以來的陪伴。

最後: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enyway????40瓶;ArticSoldier????5瓶;????ichyo????1瓶;????同樣謝謝山河寺的地雷

還有放下預收(其實我也不知寫哪篇,抓阄抓了一個)

《編輯的自我修養》(綜文野、月刊少女和黑籃)

文案:

在橫濱,一名優秀的編輯,應當掌握以下三種催更方式:

1.姿容高雅,實行殉情式催更

2.武力非凡,實行物理式催更

3.社交廣闊,實行撒網式催更

在橫濱當編輯是怎樣一種體驗?

瀉藥,人在橫濱,剛下機場。不要問,問就是可怕。對我種鹹魚又社恐的人來說,催稿諸位老師的難度簡直堪比暴打哥斯拉啊啊啊。

繃帶精:我這一生,盡是……

野崎君:!!!您慢點先別死嘞等等我一起殉情寫稿!

重力使:我覺得我比哥斯拉還差點吧。

野崎君:不不不你很強了——啊,我不是說你比怪獸還怪獸

森先生:……

野崎君:我知道了1萬日元是吧,我會努力打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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