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再遇
“老師,????為什麽要給小說起名叫羅生門?”
和津島先生交往這麽久,????我發現他有個特點,????太關注于自我而不多去看看周圍的世界。即使我之前已經反複強調,????但他就像個叛逆期還未走的小孩子一樣,????屢屢不聽教誨。
可偏偏又極會撒嬌耍滑,氣也就随着笑聲跑沒了。
“老師告訴我嘛,我超想知道的~聽起來像個名字,????很不聽話很乖僻的感覺!”
就像這樣,對方一定是氣惱地滑着屏幕,????空閑的兩只腿吧嗒吧嗒甩着。或許還鼓起了腮,像只海豚一樣,然後氣鼓鼓嘟囔着。
正因為想象着對方的這副樣子,????比起生氣我更想笑,但我先詢問了羅生門的意見。他對此沒有發表任何評論。
在我跑神的這當會兒,????津島先生那邊有又連連發來幾個氣泡。
“怎麽了?老師?”
“不能告訴我嘛好傷心。”
“老師理一理我嘛。”
為了避免他的刷屏行為,????我趕緊先發了個句號,中止他的過激行為。
有時候總感覺津島先生在社交上過于熱情——但或許正是因為他的這種數月如一日的冒泡,我才能和他保持這麽長久的筆友關系。
我一邊這樣想,一邊慢吞吞地打字。在此期間,????對方一直顯示着【已讀、正在輸入中】的狀态。
這是我們之間在長久交流中達成的默契。
起初和津島先生聊天時,我常常疲于應對,偶爾有一次我終于忍不住,????稍微抱怨了一點。
從那之後我便發現當我正在輸入文字,????津島先生那裏也會恰恰巧顯示相同的字樣。一次兩次……說是巧合也便罷了,????可三次、五次,回回都是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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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就直白地問了津島先生。
對方也直爽地回答,“嗯,我想等等老師您。”
總之,最起碼我們現在在聊天上還是蠻默契的。
“取名叫羅生門有兩個理由。一是因為我有個朋友叫羅生門,他很溫柔、很穩重、也很愛護我……”
【喂!你在說什麽啊笨蛋!】意識空間裏代表着羅生門的意識團蜷成了粉紅色一團,嘴裏卻分外堅定地說着讨厭一類的話。
我笑了笑,接着發送,“雖然讓他當了一個或許會被許多人臭罵的主角,但羅生門可不是那樣啊。”
我甚至有個堪稱狂妄的想法,現在的羅生門還只是今昔物語中的一則故事、小說發表後或許這個名字又會加上“我鬼作品小說主人公”的标簽。
在我死後,這幾個字節說不定會進而演化成“人性的拷問”……這樣的話,我的異能力、我的半身說不定會寄居到那個世界裏直到永恒呢。
我想給他這樣的結局。
這番想法我不可能和津島先生說,也不會和羅生門說,就當是我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廂情願好了。
這時候津島先生的語音咻一聲發了過來,他的聲音哀怨極了。
“可惡啊老師原來已經有那麽好的朋友了嗎?C.A一個還不夠嗎?我好羨慕——不,與其說是羨慕,更像是嫉妒。什麽時候老師也會以我的名字寫篇小說呢?題目我都想好了,就叫《阿治》怎麽樣?”
在我還沒回話的時候,津島先生已經自顧自幻想起來。
“故事可以是這樣的: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搬到橫濱,生活備感無望之時碰上了漂亮的鄰家大姐姐,兩人一見鐘情……像王子和公主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怎麽樣?”
“也可以是初次進城的鄉下小子因為壓力太大,和房東的溫柔女兒來了一場曠世奇戀,卻慘遭房東太太的棒打鴛鴦……這之後,阿治決定和戀人生死相随……”
認識這麽久,我第一次發現津島先生腦袋瓜裏居然有如此之多的玫瑰色幻想。我看,比起《阿治》,小說的名字更适合叫作《津島先生の桃色片想い》才對吧。
話是這麽說,不過到底只是我一個人的微妙腹诽。實在是因為不知如何回複這樣的話題,只好選擇裝聾作啞。
“第二個原因便是羅生門的來源,羅生門的故事改編自今昔物語某個佛教故事……為了避嫌也為了貼合題材,我取了這麽個名字。”
在我将信息發送過去,對面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回應,半響,才發了一條文字信息。
“今昔物語?”
……
在沉默了片刻後,我鄭重地向津島先生發送了一條信息。
“津島先生,我決定送你一件禮物。”
“真的嗎?老師也太好啦!我好想知道是什麽。”
對方應該很驚喜,因為聊天特效裏撒起了小粉花——雖然我并不覺得這是件高興的事。
相反,我認為這很嚴肅。
“《日本少兒之百科全書》。”
我想津島先生會需要它的。
在日本,不少父母會摘錄書中的某些故事念給孩子聽,這是和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一類的睡前讀物。
連我這樣不受外祖待見的人,也有幸得到了這樣的待遇——名叫吉田的使女曾在每一個夜晚用她溫厚的、宛如大地一般的聲音給我講述其中的光怪陸離。
那些日子是我年少時為數不多的美好時光。大江山妖怪之間的真摯情誼、人與狐的愛恨癡纏……如今我希望我的讀者津島先生也能體會到這份情感,盡管他或許已經長大成人。
但津島先生似乎并不認同。
“……老師,您在嫌棄我嗎?不過要是能簽上您的名字也不是不可以……有一種被老師當做小孩子看待的感覺,很奇妙。”
“對啦!其實我也有給老師準備有禮物,最近正要去買!說不定會和老師碰上呢。”
“是什麽?”
“秘密~”
津島先生的故弄玄虛讓我更加好奇,忍不住期待他的下一次郵寄。
期待之餘,連帶着對鏡花母親病情的擔憂也緩解了許多。甚至在第二天時,我得到一個好消息:手術非常成功,效果比預期好很多。
當我走近病房時,鏡花的母親已經醒來,即便臉上還纏着繃帶,也不難看出她是個氣質高雅的美人。她現在正摸着鏡花的頭,無奈又溫柔。
我想她們母女之間應該有不少親密話要說,正好我又要履行和津島先生的承諾,再加上林太郎又一力向我擔保——“這裏很安全,要是有哪個家夥找你麻煩,和我說就是。”
關于為何會有這個保證,緣由不少。
某次,林太郎曾問我說,為什麽一直呆在鐳缽街。我呢,隐去具體姓名,含含糊糊回答說,Mafia有個家夥要找我麻煩。
當時林太郎愣了一下,說是驚訝倒也不準确,更像是一種哭笑不得的無奈。
“安心吧,老師,最起碼在我這裏您不用擔心。”
照理來說,和福澤先生交好的林太郎身份必然不簡單,但大概是因為他平時總是左一口愛麗絲醬右一口老師,我總是建立不起實在感,對知曉真相也興趣缺缺。
這次我卻被勾起了好奇心,“林太郎是幹什麽的?”
“我才能微薄,現在開着一家、嘶……醫療器械公司,主打産品是繃帶。”林太郎似乎是咬住了舌頭,不過幸好并無大礙。
醫療公司倒也能說得通,本來幹醫藥的——尤其是醫術高超者擁有不少人脈就是件理所當然的事。這份人脈能夠稍微幹擾Mafia幹部的決定也不足為奇。
說不定和銀的見面可以更早提上日程,盡管這事至少也得十來天,我的內心真的像有只雲雀在叽叽喳喳唱個不停,雀躍不已。
出于這種心情,我不僅要去買書????還找上中也拜托他幫我參謀參謀銀會喜歡什麽樣的東西,從窗簾啦、床單啦到牙刷牙膏這種瑣瑣碎碎的東西。
我想為銀布置她心愛的小屋!
當我這樣和中也說的時候,我滿心期待中也能噌一下從床上跳起來,歡欣地說,“太好啦,芥川你終于和妹妹住一起啦!”
但是并沒有。
中也繼續翻着書(我發現他最近格外愛閱讀),像壓根沒聽見我的話似的,直到我再三催促才極平淡地應,“哦。”
雖說人類的悲喜并不互通,但中也……
我一時語凝,居然想不出合适的詞來形容。
房間裏也只有嘩嘩嘩的翻頁聲。過了一會兒,中也沉聲問道,“所以,你要搬去哪?”
“……基地閣樓啊。”
随後我就得到了中也因遲來許久而顯得反射弧過長的祝賀,“恭喜。”
緊接着,中也啪得一聲把書合上,一個挺腰從床上跳了下來,“現在就去。”
依舊摸不着頭腦,但萬幸是好結果,我們一起去了診所附近的某家商城。
林太郎雖下了那樣的保證,但保險起見????還是額外給我們推薦了一家百貨商場,據說這是他旗下的産業,安全性百分百。
中也倒是興致勃勃,買完書他還特意跑到雜志區指着《日出界》,在仔細一番找尋後,心滿意足地笑了。
“瞧,芥川,我和你的名字都在這呢。早晚有一天,我們會一齊出現在更高的殿堂。”
中也似乎頗為擅長這種坦陳心志的告白。但偏偏人總是吃這套,我也不例外——盡管只低低地回應道:“……我也這麽想。”
總有一天,我和中也會飛到足夠高的天空。
這之後我們穿過圖書區,到了日用區。這家百貨商場的分區極為奇特,日用區隔壁居然挨着服裝區。日用、服裝、食品等等本來就是人流量較大的分區,偏偏專門擠到了一起。
奇怪歸奇怪,老實說,我對這種分區很喜歡,給銀買東西也不用橫跨整個樓層,省了我不少事。
就在我取下牙刷的時候,隔着一排商品貨架,我聽到一個清爽的少年音。
“嗨嗨!麻煩讓一讓~”
因為微妙地有些熟悉,我循着聲音,看到我絕對不想見的人——年輕的黑手黨幹部太宰治!
顯然,他也看到我了,狹長的鳳眼挑起一個戲谑的弧度,“喲,是你這個喪家——”
“太宰先生,所有的裙子都打包好了,請您過目。屬下就先告退了。”
噠噠噠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多虧我耳聰目明,也多虧太宰治手下口風并不嚴實,才僥幸聽得一二。
“太宰大人可真奇怪啊,沒有姊妹,又沒有戀人,卻偏偏要買這麽多女裝……莫、莫非是女裝、裝癖?!”
肉眼可見的,太宰治的臉色由白變青(不過也可能是我的臆想罷)。他的臉消瘦,鳶色的眼珠子現在混了雜色,看上去灰撲撲甚至接近純黑。
活像一條……
“半死不活的青花魚飄在空氣中。”
我敢對天發誓,這話真不是我說的。
中也拿着一瓶紅酒走過來,瞥了一眼太宰治,又掃視下旁邊的衣服,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尾音拖得極長。
意識空間裏,羅生門神色複雜,【太宰先生……】
抛開個人恩怨,太宰治在我心中的形象有不少可取之處。
異能力獨特、閱歷不詳、年紀輕輕、Mafia幹部……
單獨拿出其中任何一個名詞,都會引起不少驚嘆,更何況眼前這家夥幾乎彙聚了所有的不可思議之處!
唯一稱得上缺點的古怪性格在黑手黨、在橫濱這樣的大環境中似乎也不過爾爾,甚至相得益彰。
但這一切都終結于此刻,不,這樣說或許更準确——從此往後,再提起太宰治我的第一印象恐怕是裙子和青花魚。
就個人癖好而言,裙子的鐵證似乎又無可指摘。且青花魚的形容實在是該死的精準。
很可能太宰治也對其厭惡至極,他第一時間還擊,“啧,這不是黑漆漆的蛞蝓嗎?”
太宰治繞過架子,語氣裏的驚奇意味越來越濃重,“這算什麽?——喪家之犬和蛞蝓聯合起來了?”
“你這家夥給我适可而止啊!”
太宰治并不在意中也的話,他徑直走到我面前,輕輕鼓起了掌。
“芥川,我真是越來越中意你了。學會找夥伴是件不錯的事……但該找什麽樣的夥伴我想你還有得學呢。可別忘了你我之間的賭約。”
太宰治似乎把自己放在了師長的身份上,開始點評起我的作為。
可我想,一個連自己都無法看清的人是做不了好老師的,他只會用蠻橫的而原始的方式讓弟子重複自己走過的路。
我瞧不上也厭惡這樣的人,“不勞您費心。我目前進展良好。”
這話是真的。我早就不是最初那個對文壇一問三不知的家夥了。我的文字稱不上古樸典雅、稱不上風趣幽默,文體也中規中矩……可我仍有自己的獨到之處。
但太宰治只是漫不經心地笑,“是嗎?”
或許他認為我只不過是大放厥詞罷了。
他盯着我,十分篤定。
“我在Mafia等着不成器的家夥找我忏悔,要記得像小狗一樣乖喔。”
說到這兒,太宰治輕飄飄瞥了一眼中也手中的紅酒,“如果我開心了,也不是不能送你真正的Petrus。”
Petrus,酒中皇冠,價值不菲而又産量稀少。這是中也念念不忘的夢——他是個酒鬼,偶爾醉酒的時候沒少既兇巴巴又委委屈屈地念叨着“Petrus”的名字。
我也因此對Petrus起了幾分興趣,可那種酒哪是那麽容易買到。中也找來找去也只找到一些山寨貨。
因此,聽到太宰這樣的話,我和中也都有些喪氣,偏偏太宰治好像以此尋到了突破點,惡趣味地說了一連串,“不光如此,還有高定的貂皮大衣……”
老實說,我和中也并沒有那麽在意這些俗物,年輕的港黑幹部見慣風帆,更是不會在意。
他一個勁兒說這些,倒像是跟我拗上了氣,和小孩子那種“我說了它就是好”的心情如出一轍。
果然,在我和中也幹巴巴地應聲之後,太宰治心滿意足般扔下一句,“我有預感,很快我們就會見面,芥川。”
這之後,太宰治便幹淨利落地離開了。
我發自內心地希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我一點也不想看到他82年的拉菲、貂絨的大衣。
少了太宰治這個麻煩,我和中也很快就買好其餘的東西。本來應該直接回基地,但因為天色較晚,加上林太郎盛情邀請(最近他和中也的關系十分親密),我們最終決定去他的診所呆一晚。
晚上的時候,林太郎問,“白天沒有發生什麽事吧?”
我打算隐瞞太宰的事,但中也卻直言不諱說了出來。
“碰到了一條讨厭的青花魚。是之前找芥川麻煩的混蛋家夥。”
“像青花魚?”林太郎面露茫然,“我們港、口繃帶廠沒聽過港黑有這號人啊。”
我伸出手詳細比劃着,“唔,他長着黑色的頭發、卷卷的,眼睛很透明,穿着件咖啡色或者黑色的大衣、纏着古怪的繃帶……”
我話還沒說完,林太郎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奇怪,他臉上一貫從容的笑也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微妙的神情。
“……是我的失職。”林太郎這樣說。
他臉上那種神情我一直參悟不透,直到很久之後,一切真相劃開迷霧在呈現在我面前,我才想出一個合适的比喻,簡直就像大風大浪刮倒了風神廟。
我不覺得這是林太郎的失職。太宰治本來就是我一個人的麻煩。林太郎于我,從來沒什麽抱歉,而是恩惠。
是林太郎主刀為昏迷不醒的鏡花母親做了開顱手術,她得以蘇醒,也因此減輕了我的負罪感。
我很想為林太郎做點什麽回報他的好意。
但某天,當我提及這點,林太郎卻婉言謝絕了。
“我幫你也是為了自己。” 林太郎攤了攤手,無奈地聳聳肩,“谕吉那家夥在老師面前簡直是個大嘴巴,明明當初還是個悶葫蘆……如果讓他知道了……”
我被林太郎誇張的形容逗樂,對他話裏讓沉默穩重的福澤先生變成那樣的老師也十分好奇,“林太郎的老師是誰?”
“福澤沒和你說?”林太郎很驚訝,“上次他說送了你一本老師的著作。”
門?
這麽說,“是夏目老師嗎!”
不用鏡子我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眼睛亮晶晶,倘若我像狗、像貓一樣有條尾巴,想必已經很歡快地晃動着罷。
林太郎好笑道,“什麽啊,果然小鬼頭就是小鬼頭,不管多黑心、多敏銳,聽到喜歡的人都是一個樣子嗎?”
我被他說得極不好意思,但又确實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只好更緊地握着筆,嗫嚅着說,“林太郎就體諒體諒我吧……等等,這就是說,林太郎和福澤先生是夏目老師的弟子?”
倘若我也成了夏目老師的學生,福澤先生和林太郎不就是我的同門師兄嗎?!這樣一想,在老師弟子面前做出這種樣子什麽的似乎更加令人難為情了。
好在愛麗絲陰差陽錯無意間為我解了圍。在一旁擺弄着洋娃娃的她擡起頭,眨巴眨巴眼睛,歪着頭說,“林太郎羞羞臉,不知羞!”
“诶诶?愛麗絲醬~怎麽能那樣說我,我要傷心死了~”
“明明自己也特別喜歡,還偷偷拿了弟子好不容易得到的親筆簽名!”
這事要換成我,尴尬得怕是鞋底都要戳破兩個洞,但林太郎就是林太郎,居然若無其事地換了話頭。
“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嘛。不要說小孩子了,即便我這樣的大人有時候也控制不住砰砰砰的心跳啊。”
“我的部下們為了追書荒廢了工作,勉強算是我弟子的家夥瘋狂地迷戀你,就連我的老師也時不時打電話在我耳邊唠叨你……這樣看來,我的行為也沒什麽可奇怪的了。”
說到這兒,林太郎放下茶杯,額頭忽然出現黑線,“等等……大家都不務正業,這樣下去組織絕對會完蛋的吧,吶,怎麽辦啊,愛麗絲醬?”
“笨蛋林太郎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寫出更好看的小說……這樣大家都會成為林太郎的粉絲,工作效率會biubiu提高許多!”
林太郎眼睛登時亮晶晶的,他向來愛寵愛麗絲,可僅僅因為後者的戲言且真的打算動筆,也未免過于誇張了些。
“老師,請教教我寫書吧。”
我感到自己被架在一個很高的位置。且林太郎畢業于東大醫學系,知識和閱歷都比我豐富許多,我怎麽好意思再班門弄斧?
我這樣說,林太郎卻笑着搖搖頭,“打動人心的并不是閱歷和知識,而是一種令人顫栗的才能……”
起初我并不明白林太郎的意思,直到有一天他為我放了帕克尼尼的小提琴曲——那種魔鬼般剖析人心的感覺真令我毛骨悚然。
那時的帕克尼尼才不過十幾歲。
既然話說到這份上,我都做好趕鴨子上架的準備了,但臨到頭,林太郎自己卻爽了約。
在約定時間到達診所的我看到的只有鏡花母女和林太郎的一張字條。
“事急勿念,謹祝安康。”
或許林太郎工作上出了什麽事。
這天不愉的事情不只這一件。
當我晚上回到羊的基地的時候,基地裏亂糟糟的一片,很可能是又有敵人進犯,然而我卻并不在場。
基地裏只剩下真紀一人,她的眼眶哭得通紅通紅,見我回來,頓時哽咽了聲音,“有群黑衣人一進來就亂砸一通。我攔不住他們……”
“中也呢?”我沉着聲音。
“他和大家去追查黑衣人了。”
“去哪了?”
我放下書包,準備動身,真紀的抽噎聲在身後聽起來哀哀怨怨,蠻可憐的。
于是我安慰她說。
“放心吧,中也那邊一定沒事的。”
雖是這麽說,從我嗓子眼裏擠出的聲音卻帶着點滞澀。
這種時候,真紀倒擔憂起我來,她起身拿了一杯水,遞給我,說,“龍之介,喝點水吧。裏面加有紅豆蜜呢。”
其實我并不渴,也沒有心情顧慮這種事情,但不忍心拂了真紀的好心,她那副樣子就仿佛只要我一拒絕,紅通通的眼睛立馬就能掉下淚似的。因此只好淺淺抿了一口。
真紀見此,表情很是憂慮,“龍之介也要照顧好自己,中也他們很快就會回來。”
這時候,我的思維卻猛然襲來一股溫暖的困倦,像躲在大冬天裏的棉被,讓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可我稱得上是精力充沛的那種人,即便為了讀書熬夜很晚,可哪怕是淩晨四五點鐘起也不會困倦。相反,那時倒恰恰是我思維活躍的時刻,我的靈感常常如泉水湧流,孜孜不倦地奮筆疾書。
眼下的事對我來說過于奇怪,我看了眼真紀,她神色忐忑,兩只手自然垂下,不自覺卷着衣尾下擺。
【她在水裏放了東西?我是說除紅豆蜜以外的。】我其實有所猜測。
【這你得問你的“好夥伴”了。】
羅生門的聲音裏有股愠怒。
那點迷藥對我來說似乎只有一丁點影響,完全軟弱無力倒也稱不上????只是四肢稍微有些麻痹感、精神困倦不已。羅生門的使用也毫無影響——以為我只是個普通人嗎?
于是乎,我打算将計就計看看真紀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
只一會兒,我便借着咳嗽頻頻打了好幾個呵欠,“真紀……我馬上就去找……”
話沒說完,我已經順勢窩到在椅子上,像是再也熬不住,沉沉入睡。
在沉默好長一段時間後,真紀遲疑着小聲喚我。見一直都沒有回應,她這才呼出一口氣,咬牙道,愧疚又安心,像甩掉了一個大包袱。
很可能我的猜測是對的,因為真紀自己低聲喃喃起來。
“對不起,龍之介。可他們說,只要交出你,就不再找羊的麻煩。
“……你很好,可請你離開這吧。”
真紀不知道——我一直醒着,還把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很快便呼啦啦來了一群人,領頭的聲音很是沉穩。
“帶走,老板指定要活捉。”
約莫過了二三十分鐘,我被人從卡車上推搡着擡了下來,扔到了似乎牆根的地方,随後我聽到這些人遠去的腳步聲。
雖說閉着眼睛看不清東西,但最基本的光感還是有的。倘若外面是白天,有自然光,眼皮那裏會浮現出像暮霭般暗沉的光,可若進了室內,眼前便是烏漆漆的。
眼下我的情況屬于後者,看起來我被帶到了一個幽暗的房間。
靜悄悄的,叮鈴咣當的輕淺碰撞聲和滴答滴答的水滴聲清晰可聞,然而這一切都帶着死寂。
有人輕輕用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我的臉頰,力道并不重——是那種觸之不及卻竭力碰碰的力度。我作勢這才清醒般懵懵懂懂揉了揉眼睛,問“這是哪兒?”
“這可是議員大人的地盤喔。”
!!
我驚訝地并不是這裏的方位,而是這個聲音的主人。這究竟是何種厄運才能讓我在短短幾天之內碰到太宰治好幾次!
我擡頭看了他一眼——前幾日氣勢非凡的家夥現在卻成了喪家之犬、落毛鳳凰。
太宰治被束縛在銀制的十字架上,細得一捏就碎的手腕套在旁邊的吊環中,那吊環極大限制了他的活動範圍,大概只能再往外延伸兩三公分遠,看來或許剛剛臉頰上的觸感便是他的傑作。
微微蜷曲的頭發濕漉漉地成了一绺一流,太宰治虛弱地喘着氣,看起來受了不少折磨。
眼睛裏的幽深也越發濃重,幾乎與這昏暗的環境融為一體。無論是哪一方面,太宰治的情況都不算好。
但發現我認出他之後,從他的眼角氤氲開暧昧的笑意,他用甜蜜的語調說着諷刺的話。
“怎麽,芥川——這就忍不住了?我的狗為了救我不惜以身犯險嗎?”
“雖然忠誠卻過于愚蠢了。”
太宰治就是有這麽一種魔力,即便修養再好的人見了他也忍不住自愧修行不夠。況且,我從來算不上這種人。
照常理來說,我是辯駁不過這家夥的,然而我想到了前不久偶遇的事——現在我真是不禁慶幸起來,那真是絕妙的諷刺。
“你曾說,下次見面便帶我見見世面……”
停了會兒,我特意打量幾眼他現在被束縛着的姿态,緩慢、一字一頓地說:“82年的拉菲?”
太宰治:“……”
我又盯了盯他沾有血漬的大衣,不少地方已經從深咖啡色變成凝固的黑紅色。
“高定的貂絨大衣?”
太宰治依舊無話可說,好半天才鼓起臉頰,像個氣鼓鼓的河豚那樣哀怨地說。
“那也比愚蠢的你被綁到這裏好——我們可不一樣啊。”
我笑了笑,心想,我們當然不一樣,我是将計就計一并解決麻煩的,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