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真是貓
考慮到之前取到的u盤以及绫小路莫名的告別語,????或許無意之間他們已達成了自己的目的。
這樣想來,????太宰治和绫小路确實是最可能的猜測。他們背後的勢力支撐起這筆大方的支出也綽綽有餘。
正因為這樣,????這筆錢才不能輕易動用,????即使中也的提議令我十分動心。畢竟,????誰不渴望以自己的名字設立一個獎項讓它就此流傳下去?
然而,我想這筆來自mafia和绫小路議員的的錢或許另有妙用。他們的錢大多“取”之于民,自然也應當用之于民。
我決定把它們捐給孤兒院,????于此同時創建文學新星基金會。
但凡有至于文學卻又苦惱于生活困窘的人都可以從基金會申領一筆不錯的資金,我想這能讓他們的生活稍微有那麽一丁點盼頭,????時間長了,此世的文學說不定會因此興盛不少。
“中也,你覺得如何?”
“啊?啊……很不錯啊,????果然不愧是芥川!”中也依舊托着下巴,紙張上雜亂的線條顯得他心事重重,????他嘆了口氣,????超小聲嘟囔道:“我又沒能幫……”
我沒能聽全,想讓他再說一遍。
可中也卻把筆一扔、筆記本一合,重新幹勁滿滿道:“好!就從今天起當荒神努力賺錢。”
我終于忍不住問,“說起來,????五元荒神……?”
“相當于任務委托一類吧,同行憑借這個都建起了神社,應該蠻有前途?”中也的語氣并不大确定,????又很快打起精神,????“安心好了,????絕對沒問題!”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中也似乎刻意回避了我的問題——他沒能回答有關“荒神”的種種。
中也的性情很是雷厲風行,在偵探社呆了幾天後,他就購置了一輛據說是橫濱第一酷炫的哈雷摩托,“嗚——”這樣在我面前嗖一下沒了影。
風向來是中也的忠誠信使:“芥川,晚上再見啦!”
我不禁笑了起來,心裏覺得,這樣的生活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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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了兩天,日子變得更加、更加幸福了——幾乎稱得上是前所未有的。
那天下午,福澤先生鄭重其事地把我叫到他的私人辦公室裏,從抽屜裏翻出一封信遞給我。
看起來并不像讀者來信。
“……這是什麽?”
福澤先生示意我拆開信,然後握起拳頭假裝咳嗽幾聲,“嗯,夏目老師很擔心那個冒牌貨的事情,于是……”
已經不用福澤先生轉述,我很快拆開信,不敢置信地揉了好幾遍眼睛,可白紙黑字還是那麽清晰可見。
“真的是這樣嗎,夏目老師沒有騙我吧?福澤先生?”
想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像個傻子吧,不然福澤先生也不會那麽微妙。不過現在這種時刻哪裏還顧得了這麽多?
我崇敬不已的夏目老師想要見我一面!
我忍不住再次向福澤先生求證,“夏目老師不會再反悔了吧?”
對,老師有可能反悔,所以我要趁他還沒來得及反悔的時候嗖一下飛到東京!
“你不會想現在就去吧?”福澤說。
福澤先生總是料事如神。
我迫不及待點了點頭,這讓福澤好笑地搖搖頭????“在去見老師之前也要好好準備準備吧?不如就明天好了?”
當天晚上,我反複看了好幾遍夏目老師的書,尤其是當初在出版社觸動我的那本——“比熊本更大的是……”
這不正好切合此刻我的心情嗎?我即将要見識一下比橫濱更廣闊的天地了!
這樣一想,忍不住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反側。
忙了一天的中也忍無可忍,拉開了閘燈,“興奮也不至于這樣吧?”
因為偵探社房間有限的緣故,晚上睡覺我和中也是躺在一個床上的。看來是我的動靜太大打擾到他了。
“……稍微有些高興,還情不自禁設想了許多東西。”
這話真沒錯,我在腦子裏想了許多夏目老師可能會提到的問題,以及對應每個問題不下五種的回答措辭。
“……你這也太誇張了。”中也看起來有些無語又緩和語氣安慰道,“安心吧,夏目漱石不是早就很欣賞你了嗎?人的喜好不是那麽輕易就改變的。”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和偵探社等人告別後,立刻坐了電車趕往東京。
夏目老師在信裏說,他會在東京大學英文系教研室等着我。
和系裏的研修生說明情況後,對方很爽快地為了指了路,臨走前臉上帶了點深意,“……在夏目老師那裏,要時時刻刻謹注自己的言行啊。”
雖然不明白研修生的深意,但我還是決定好好遵從他的建議,即使我本來就是這樣打算:謹言慎行,要像信徒尊敬牧師那樣好好尊敬夏目老師啊。
然而夏目老師的辦公室裏似乎并沒有人,我一連敲了好幾次都沒有回應。
就當我忍不住放棄的時候,紅木制的門忽的一下拉開了,從門後探出來一個腦袋——深褐色的頭發、懶洋洋的姿态。
實在是過于熟悉了。
“…绫小路?”
他怎麽在這?
绫小路倒是對我的到來一點也不驚訝,他回避了我的疑問,語焉不詳,“撒,誰知道呢。大概是……那個,嗯,普通高中生畢業生什麽的來感受下文學的熏陶吧。”
要是信了绫小路話中哪怕一個字,我都覺得對不起自己之前連續好幾天的工具人生涯。
或許绫小路察覺到我這樣的念頭,他在我面前露出真正符合高中生鹹魚模樣的表情。
死魚眼、無語至極。
氣氛有些尴尬,绫小路見此,轉移話題道,“先進來吧。”
辦公室極其符合我對老師的想象,一排排的書架上滿滿堆着書,桌子上放着漂亮的五顏六色的布袋,讓人忍不住好奇裏面是什麽東西。
可夏目老師并不在房間裏,我進而看向陽臺。空曠的地方擺了一張搖椅,在那上面癱着一只貓呼嚕嚕打着瞌睡。
我走近了看,才發現他并沒有睡着,只是眼睛迷之眯了起來,仿佛陷入了冥想,下一刻就要如震旦古老傳奇所說得道升仙一般。
他換了個姿勢,我因而得以看清他的正臉——和我曾經養的那只三花那只迷之相像。
我和中也曾因為一只貓不打不相識,那之後我們決定收養他,把他當作吉祥物。
可在羊的基地沒呆幾天,貓就再也不見蹤影,我和中也還為此好是傷心了一段時間,以為他在哪個角落孤單單離開了人世呢。
書上說,貓是一種極有人情味的動物。有些貓在臨死之前甚至會離家出走,或許是不願意讓眷戀的人眼睜睜看着生命的消失吧。
自得知這個事實,加之那只三花的年紀确實又頗大。盡管不忍心,我和中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猜測。還為此在鐳缽街給三花挖了個小土堆,希望他來世做個好貓。
現在一看到這只和他很像的貓,我就忍不住傷懷(雖然那只貓老是打擾我熬夜看老師的書,這一點還是讓我蠻不甘心的。)
這當會功夫,搖椅晃來晃去,貓似乎睡着了,他的表情也十分寧靜。
出于懷念,我甚至捋了他幾把毛,果然和三花一樣的柔軟。
“……老師來這裏是為了找夏目閣下的吧?”绫小路躊躇了一會兒,出聲道。
“對。夏目老師在哪裏呢?很久之前我就愛極了他的作品,最喜歡的就是《我是貓》了!”
打心眼裏,我憧憬着成為夏目老師這樣的人,況且連像座大山一樣穩重可靠的福澤先生都是夏目老師的弟子,老師本人又該如何呢?
真是令人心生神往和敬佩啊。
這樣想着,我慣性般摸了摸貓,原本我并不愛貓,但只要一想到他和那只三花那麽像,就迷之憐愛起來。
绫小路聲音猶豫,“其實…夏目閣下确實在這個房間裏。”
“老師在、嗎?”我結巴了一下,是裏面的隔間嗎?我下意識瞥了一眼禁閉的門扉。
這時候,藤椅上忽然冒出莫名奇妙的煙霧,火花在其中噼裏啪啦地閃着,我驚呆了,甚至滿心以為這藤椅是什麽奇奇怪怪的炸彈——有感荻原君的設計。
第一時間,我放出羅生門揪着绫小路的領子想把他拉到安全的地方,沒想到绫小路看上去弱不禁風,力氣卻不容小觑。
我不僅沒拉動他,還被他按在了原地不能動彈,只能惱怒地看着我他。
绫小路示意我稍安勿躁,隐秘地指了指一大團煙霧。
我剛看過去沒多久,煙霧慢慢散去,漸漸顯現出小胡子穿咖啡色外套的男人……
“真是的,不是最喜歡《我是貓》?而且自己也是寫羅生門的,這點想象力都沒有嗎?!”
“我是貓?啊不,夏夏、夏目老師!”
夏目老師拿着煙鬥點了點藤椅,肯定了我的猜測,然後肅着神情,臉板得像富士山。
“這下你認識了?如何?”
我看了看夏目老師,又看了看移開目光不忍直視的绫小路,忽然悟了。
此刻一定是夢吧?
或許我壓根就不是芥川龍之介?
芥川龍之介一定切腹自盡了,死于過蠢。
難以想象我芥川龍之介居然活到了此刻,我想這都有賴于夏目老師的寬宏大量。
我萬分惶恐地解釋說,一切只是個誤會,都是因為夏目老師和曾經那只死去的三花太像了,所以才忍不住又摸又抱。
可我本人對夏目老師一點不敬的意思都沒有啊。
夏目老師聽了後,臉上的表情并沒有和緩,但與其說是生氣,倒不如說是恨鐵不成鋼。
就好像我沒有把握到重點似的。
這是事後绫小路和我說的——雖然他現在早就溜之大吉躲到了一邊。
夏目老師指了指不遠處五彩斑斓的袋子,用煙鬥敲了敲桌子。
我忽然間福至心靈,起身取了布袋遞給夏目老師。雖然不知道裏面是什麽東西,不過老師要是能因此開心起來就好了……
然而夏目老師一打開袋子,胡子急得都翹了起來,在半空中晃來晃去,“小魚幹呢?”
“夏目閣下得注意健康飲食啊——诶?這可不是我說的,您要找找绫小路議員呗。” 绫小路懶洋洋回話。
夏目老師這才悻悻揮了揮手,“快走,快走,我和我未來的弟子好好談會話。”
“要不要這麽幼稚……”绫小路嘟囔着離開了。
現在小書房裏只有我和夏目老師兩人,他正坐在桌子前,我呢,則坐在離他有幾公分之遠的椅子上。
我們沉默了有一陣子,夏目老師倏忽往門外和窗口那裏打量幾眼,然後舒了一口氣,從口袋裏偷偷掏出看起來早就珍藏的小魚幹,塞到我手裏。
“喏,嘗嘗,好不容易藏下來的。”
我呆呆地接了下來,再呆呆地塞到嘴裏。怎麽說呢,夏目老師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夏目老師卻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點,和藹可親地說,“很久之前就想這樣坐下來和你說說話了。”
我下意識回答說,“我也是。”
“龍之介…就這樣叫你可以吧?”
我點點頭,視線随着他的手定格在某個盆栽上,我猜那應該是吊蘭,淺色的花骨朵剛剛開放不久,卻已經生機盎然了。
“沒想到當初随手撒下的種子現在已經開出了漂亮的花朵……”
我看向夏目老師,他的臉上滿是笑意,我覺得那裏面甚至含有驕傲的意味。
可我又在想,是不是只是我自作多情呢?
“不要自謙,龍之介。你足夠優秀。”
和太宰治、绫小路之間的種種,讓我極其讨厭被看透內心。
可不知為何,當這個觀察者成了夏目老師,那份反感像蒲公英的種子,輕輕一吹就沒了蹤影。
“即使是我,也沒有料到你會走到這種地步——雖然這和我的預想是有些差距。”
“預想?”
夏目老師搖搖頭,并沒有回答我的話。
“冒牌貨的事情不用擔心,你的文學之路不會因為這等小人蒙上陰影——包括我在內的許多人都這樣想。”
他起身,一把按住我的腦袋,我以為他會像林太郎那樣使勁揉成鳥窩,但老師卻只是輕輕拍了拍,像給我打氣似的,“我一直在注視着你,期待着你的成長。”
夏目老師的話讓我鼓起勇氣,“……那夏目老師,我将來在東大讀書時您能成為我的老師嗎?”
せんせい,同一個單詞也有不同的意義。我想成為夏目先生真正的弟子,而不僅僅叫着一個誰都能叫的稱呼。
夏目老師點頭答應,他頓了頓,又說,“但你要靠自己的努力考上東大。至于學籍的事情不用擔心——人過來參加入學試就好了。”
其實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但夏目老師似乎有些過意不去。
他說,“這麽做不是刁難你,只是作家大多窮困潦倒,倘若你再沒有文憑、一二技能用以糊口,如何保證筆下所寫之物即心中所想?”
我确實是抱着以寫作為一生職業的打算,夏目老師正是知道了這點,才發自內心為我着想吧。
我正這樣想,夏目老師眨眨眼,“不然,豈不是小魚幹都買不下了?”
所以是小魚幹嗎?莫名喪氣了,但我還是想了想,學着老師的樣子,皺眉道。
“不,是我的話,應該不是小魚幹,而是紅豆沙。”
我在夏目老師這裏呆了好幾天,其間一直泡在他的研修室裏,老師的資料也任憑我翻閱。
甚至有一次,我看還不下心翻到了他和其他評委的信件,似乎來自某個叫安吾的家夥。
我只不小心瞟了一眼,卻偏偏就是那麽巧看到了我的名字,我可擅自打開老師的信又不太好,只好拼命忍啊忍住好奇心。
有一天下午,夏目老師很好笑地把信給了我,說,“我和绫小路打賭說看你能憋幾天,我心想你年紀性子急,肯定忍不了多久,就說三天,沒想到你跟個老頭子似的,生生枯坐了五天!”
不知道說什麽好,就,“……對不起?”
“你是該對不起!”夏目老師痛心疾首道,“我們的小魚幹又沒了!”
“啊。”所以只是為了小魚幹嗎?
又過了幾天,《文藝春秋》忽然公布了本屆文藝賞提名者名單。
羅生門——我鬼赫然在列。
提名語是“由于他那至為敏銳的洞察力和玄奇的想象力,創造出一個光怪陸離的神話世界,并借此影射當代芸芸衆生。”
除此之外還有包含飛——田中太郎在內的其餘四篇,總計五篇。
評委對于飛——田中太郎的評語是,“人之軟弱不足以承作品之沉重。怪哉。”
通常情況下,評委是不會對入圍作品做出如此評價的。這麽說的話,是夏目老師嗎?
我拿着文藝春秋興沖沖去找夏目老師,然而令我失望的是——绫小路說他早上就不見了人影,又和我轉述了老師的話。
【我去采生了,绫小路那裏有一封給你的邀請函,這是安吾和我為你争取來的,如果有空不妨去頒獎現場看看。不想去的話就算了。】
【但從我私心而言,年近半百的我偶爾也有争強好勝的心思——我想讓那群老家夥看看我看好的少年有多麽出色。】
先抛開文藝賞典禮的事吧,中也和銀他們已經催了我好幾次,讓我快些動身回橫濱。只是之前這裏因為有着夏目老師的存在,我遲遲不肯回程。
既然現在夏目老師走了,我也沒有留在這裏的打算,何況唯一熟悉的绫小路似乎也要離開,他總是行色匆匆,像身後有只兇惡的獵人在追趕。
坐電車回橫濱的時候,在二等座的車廂裏看到一個戴着塌帽子、鼻頭紅紅的姑娘咬着筆帽,對着攤在面前的習題冊冥思苦想,我忽然有所預料——這或許就是我不久的将來。
一陣惡寒。
回到偵探社只歇了半天,這股噩夢般的預料成真了。福澤先生——現在或許要叫同門師兄?
顯然他從夏目老師那裏得到了某些內幕,而後又把這些內幕告知給相關人士。
于是接下來好些天,他們就像上了發條的機器人般,每天腦袋裏、嘴裏都重複着這樣的話:“聽夏目閣下的話好好看書啊。”
定時發送,絕無例外,讓我萬分苦惱。
但因為着實擔憂真敗在臨門一腳上,我還不得不硬着頭皮看天書。
福澤先生學識淵博,又頗為精通數字,任數學再怎麽高傲也不得不臣服,可他每次講解總是從前提嗖一下跳到了結果,我這等愚人真是難以理解。
國木田倒是頗為擅長,可每次輪到他,他總是迷之微笑,“想不到我也成為老師的老師了……”
遂此路依舊不通,其餘的就更不用說了。
折騰幾天後,福澤先生宣告計劃失敗,他決定找外援。
福澤先生的外援毫無疑問又是林太郎。
我很苦惱,林太郎也很苦惱。
可福澤先生委婉地透露了秘聞,“其實,你要知道……橫濱——不,起碼我有所耳聞的人裏是沒幾個文化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