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人生的前四十年景北齊的确不知道“孤單”是種什麽滋味,因為他的生活被他自己安排得滿滿當當他根本沒有時間去想,擠出來的時間也根本不夠他想,但跨入四十歲之後的這兩年他詫異于自己身上悄然發生的變化——他居然開始偶爾會在夜闌人靜無法入眠獨自酌酒時覺得家裏空蕩蕩的,心裏也空蕩蕩的。
雖然這兩年日子是過得有些素,年齡也擺在那兒,很多事情交給別人去做壓力沒那麽大時間也空出來很多,但他确信,那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那最重要的原因是什麽呢?
他想不出來。
還是日子過得滋潤又圓滿的弟弟景南陳點醒了他:“哥,雖然我讓你沒了傳宗接代的壓力你也奉行獨身主義,但你确定自己一個人過一輩子真的沒有問題麽?畢竟你都到這個歲數了,就算不結婚,最起碼還是要找個女人照顧你陪你過日子啊,看在爸媽年紀都這麽大了的份上,你不要讓他們的人生始終帶着一份遺憾不是?”
是啊,或許,他需要有個人陪在身邊。
那要選誰呢?
景北齊試圖從自己睡過的女人當中挑出一個各方面自己都還順眼能陪自己過日子的,只是他思來想去眼前都是一片空白,誰的臉都沒有長時間停留。
原因他太清楚不過了,他只是随心所欲和那些女人玩關于身體的游戲,了解那些女人的身體遠遠多過了解她們的人、她們的心,當然,和那些女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忙着“做運動”也沒有那份去了解她們本身的心情,要是能想出些什麽才是怪事。
他不想承認但又必須承認的是,有兩張面孔在他眼前确實有過短暫的停留,引起了他思緒小小的波動——一個,是缪渺,另一個,是許泠雨。
然而,缪渺現在在他心裏只是一縷若隐似現的遺憾,除了蒼白無力的內疚懷念他什麽都做不了,但許泠雨,他不想去想也不能去想,只能使勁暗示自己要當作從沒遇過。
景南陳看着哥哥眉宇間深深褶皺,思前想後向他提議:“那就還是相親吧,只有這個辦法了,雖然你年齡上是沒了吸引力但皮相和體力都還行,而且你要相信,就算你不行,看在你的錢的份上還是有很多女人不嫌棄你的,不對,也不是嫌棄你,是一臉饑渴樣向你撲過來才對。”
景北齊想了想,沉着臉問:“那她們跟我睡過的女人本質上有多大區別?非要計較區別的話,我還虧了。”
“額……至少面子上要好看些吧。”說是這麽說,但景南陳卻腹诽:“都是她被你睡你給她錢,你情我願的,你虧什麽虧!”
“行,那叫你媽去安排吧。”景北齊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能随景南陳去了。
景北齊答應了,景南陳眼睛笑成了月牙兒轉頭就跟自己媽媽說去了,沒過幾天John的郵箱裏就多了一封景南陳發來的郵件,郵件附件之一的表格裏清楚的寫明了景北齊接下去一個星期哪些時間要去哪些地方和誰見面,到時候需要John把景北齊的時間空出來并提前提醒他,附件之二是景北齊即将相親的對象們比如樣貌、身高、年齡、背景等一些基本的情況,希望景北齊有所準備。郵件正文還有景南陳的友情提示,說目前只準備了一個星期的相親,如果還需要的話要及時跟他說他好向他媽媽轉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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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附件John整個人都快淩亂了,下周一到周五景北齊每天都要見2到3個女人,周末兩天每天要見4個,也就是說景北齊一個周要跟20多個女人吃飯聊天!這強度,簡直就是要人審美疲勞的節奏啊!
就John在景北齊身邊這幾年對景北齊的了解,雖然景北齊以前也相過親,但強度絕對沒有這麽大,真不知道景夫人在這麽短的時間哪裏找來這麽多女人!再者,景北齊是有前科的,相親相來把人勾上床去的事件以前發生過好幾次,沒辦法,誰叫景北齊其實是個不太會聊天的人,腦子裏裝的全是關于工作話題根本就和女人扯不到一個頻道去,所以啊,比起語言上的交流他老人家更喜歡身體上的對話……不知道這一次這20多個女人裏會有幾個被他帶上*床去。
最後,John不禁感嘆,有錢就是好,再大的問題最終都不是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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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北齊相了大半個星期親後發現,這一輪跟他相親的女人基本分成了兩個類:一類是沒結過婚、二十歲中段左右的年輕單身女性,不是單純奔着他的錢和地位來的就是有什麽難言之隐要拿他當擋箭牌的;另一類是跨入三十歲的單身母親或是和他一樣專注于事業的女性。單身母親是想和他建立一個家庭作為自己和孩子的庇護給孩子一個良好的生長環境;女強人只是想拿他在堵住家人的催婚之口的同時找一個能在事業上給予自己最大支持和幫助的人。
真要他選的話他十有□□會選擇單身母親,因為他的付出是最小的,回報卻是最大的,他可不想真虧。當然,最重要的前提還是要他看着順眼的,要不就還是誰都不要。
對于自己突然又萌生出的“寧缺毋濫”的骨氣他有些哭笑不得,他玩弄了那麽多女人到了現在這個年齡他還有什麽資格再東挑西撿呢,不是應該有覺悟一點麽,就像景南陳對他說的“有人願意找你就該知足了,将就遇到個差不多的就得了,你覺得你還有多少時間可以挑,又不是後宮選妃。”
相親是他自己答應的,相了之後想要反悔的還是他,大概他心底裏根本就沒有做好要跟誰共度一生的準備吧。
單着也沒什麽不好,覺得孤單可以忍着,忍不住了排解的方法多的是……當初他怎麽就答應了景南陳要相親呢?
景北齊越想心越亂,越想心裏越堵,但他怕景南陳夾在中間不好做人還是決定把第一個星期堅持完。對景南陳的母親,最起碼的禮貌和尊重他還是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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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的下午天氣不錯,景北齊呆在家裏沒什麽事就提前出了門,比約定時間早了快一個小時到達相親的咖啡店,找了個靠邊的卡座把相認的信物擺在桌上就拿出平板處理郵件資料。
他看得太專心,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個熟悉的聲線從身後傳入耳朵,他連一絲遲疑都沒有就确定那個聲音的主人是許泠雨,眼前不自主出現了幾個月前在葬禮上看到的那幅畫面——
她畏畏縮縮地站在他人的身後,頭埋得很低不敢擡頭看人,被人提醒之後更是把整個身子都躲了起來,應該是怕他會看到她吧,但他還是看到了。
這幅畫面短暫停留之後就轉到了在機場那次看到她的那一幕,看着她那怕得沖進洗手間的單薄的背影,如果不是John在場,他大概真的會沖上去。
她在洗手間裏肯定哭了,他多麽想走到她面前抱住她、安慰她、止住她的眼淚,讓她原諒他。
不,根本沒有什麽好原諒的,錯的人就是他,問題的根源也在他。
“其實我今天本不想出來的,只是我實在好奇敢傷了那個種*馬景北齊的女人長什麽樣,我還以為你長得多麽天仙,結果你也不過如此嘛……”
一個帶着嘲諷口吻的男聲将景北齊從回憶拉回了現實,他放下手裏的平板,背往後再靠了靠,開始偷聽身後的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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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許泠雨見的第三個相親對象,和她同歲的、許老太太另一個好姐妹的小孫子。
雖然只是第三個但許泠雨已經很心累了,因為前兩個實在是太讓她不知道說什麽好。
第一個是個快四十歲的鳏夫,妻子半年前出車禍死了,有自己的公司,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大的高一小的初一。她一坐下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對方就表情嚴肅明确的提出要求說自己想找個能夠照顧兩個孩子真心對孩子好的女人,本來是不打算見她的,是看在她年齡和孩子們差的不是太多可以比較容易了解孩子們的心态他才決定見一面看看。對方話說完她愣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麽接,氣氛變得非常尴尬,也不知道對方是故意的還是真有事,接了一個電話說了沒幾句就匆匆離開,走時連句“再見”都沒說。
第二個是直男癌晚期患者,她不過才問一句“請問你有什麽愛好”對方就直接開始滔滔不絕的數落起女人來,眉飛色舞的把女人說的一無是處,有些話難聽得她簡直沒辦法聽下去,最後她實在是忍不住了,把水杯裏的水潑了對方一臉說了聲“抱歉”起身走人。結果當天吃晚飯時在餐桌上她就當着一大家子人的面被聽聞消息的大伯母冷嘲熱諷了半天,氣得渾身發抖也連一句反駁的話都不能說。
而此時的第三個,從坐下來開始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看許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麽稀奇玩意兒一樣來回上下打量不說還夾帶着明顯的鄙夷和嫌棄。
她心裏忍下來主動先開口,可對方又是一副愛理不理敷衍的模樣,對話根本沒辦法繼續下去。
她就想不明白了,如果是不想見她為什麽不直接拒絕不來呢,來了又一臉看不起她的表情,真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意思。
好吧,現在的确有很多人是日子過得太無聊了把羞辱人當成是人生樂趣之一,可他們素不相識的她憑什麽平白無故就要被那樣對待,羞辱她可以,但不代表她必須像在家裏一樣忍氣吞聲,她的錯還輪不到一個外人來說教。
“其實我今天本不想出來的,只是我實在好奇敢傷了那個種馬景北齊的女人長什麽樣,我還以為你長得多麽天仙,結果你也不過如此嘛……”
她拿出不卑不亢的氣勢:“如果你不願意來完全可以不來,或者是另外找人來跟我說一聲也好,沒人逼你。”
可她這話不知怎麽的一下子就激怒了對方,對方直接目露兇光眼神也兇狠了幾分:“你說沒人逼我就沒人逼我啊,”他轉頭食指指着玻璃窗外停在不遠處路邊的一輛黑色轎車,“看到沒有,人在那兒監視着呢,不跟你吃完一頓飯我就要被凍結所有銀行賬戶,你他媽以為我多想來!”
“對不起。”聽對方這麽一解釋她立刻就沒了氣勢,覺得非常不好意思,耳根開始發紅。
對方冷哼一聲,氣勢更足:“對不起有什麽用,我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就看上你了,一個被景北齊玩*弄過的女人,還像貞潔烈女似的拿刀傷人給自己家添了那麽大的麻煩,他們居然還滿意你得不得了,還真覺得我跟你是半斤八兩了不成,什麽眼神兒,我再怎麽爛也比你好多了吧?啊,對了,忘記問你個事,那老男人功力不錯吧?”
景北齊聽到這裏眼裏怒氣頓生,五指緊握成拳指節發響,他真想立刻沖到那個男人面前狠狠給他一拳,讓他閉上他的臭嘴。
景北齊心頭氣血翻湧許泠雨卻一點都不生氣,心裏一點起伏波瀾都沒有,只是覺得最後那個問題實在是刺耳她不想再聽他說下去,她更不想聽到的,是“景北齊”三個字。
“對不起,這頓飯你自己吃吧,我先走了。”丢下這句話許泠雨提起包站起來轉身就走,用自己最快的走的速度,完全不理會那人在他身後繼續叫嚷。
走出咖啡店許泠雨才發現自己眼前一片霧氣沒辦法看清楚路,她用手臂用力抹了把眼睛,放慢了些腳步,往公交車站的方向走去。
注視着許泠雨迅速遠去的身影景北齊滿心的怒氣全部轉化為了心疼,如果不是因為他,她根本不會遭受來自陌生人的侮辱還一句反駁的話都不能說無法為自己辯白。
眼看着她的背影就要從視野中消失他腦子瞬間一空,追了上去。
他不敢追太急、太緊,擔心許泠雨會感知到有人在身後尾随,只能遠遠的跟着,目光一秒都不敢從她那顆小腦袋上離開。
走到車站才站定就有一輛可以乘坐的公交車到站許泠雨便上了車,車上空位不少,她随便挑了個靠窗空位坐下,拉開車窗,眼神空洞地看向人來人往的街道放空自己,讓自己忘記剛才發生的不愉快。
看到許泠雨上了公交車景北齊就停下了腳步,筆直地站在原地目光随着公交車駛離的方向一起移動,莫名安心了些。
明明眼前是深淺不一的色塊,突然間一個異常清晰的面孔從視野裏一晃而過,許泠雨如被一盆冰水潑到臉上回過神來,第一反應就是集中眼力在街邊的人群中搜尋。
這一搜,她還真看到了一個人影,心跳漏了一拍,在徹底慌亂不知所措之前她用手捂住了雙眼阻斷了視覺,不讓自己确認。
不管是錯覺還是現實她都不想再去看了,因為那面孔是景北齊的。
她到底是怎麽了,怎麽會時不時就在身邊發現他的存在,老天是在考驗她的定力麽?
她認輸好不好,她完全經不起考驗,她只想平平靜靜過日子贖罪,別再攪亂她了好麽!
過了很久她才把手從眼前拿開,兩只手掌心裏都是水跡。
公交車很快拐彎看不見後景北齊步伐沉重地走回了餐廳,走到剛才坐的位置旁發現已經有個女人坐在了自己之前坐的位置的對面,她面前擺着相親定好的信物。
“對不起,我剛剛有點事離開了一下。”坐下之後景北齊道歉,并且看到女人的身邊坐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
“沒關系,”女人微微一笑,“不急的。”
女人話畢,小男孩咧開嘴笑着,甜甜的叫了他一聲:“叔叔。”
就在那麽不到一秒的時間裏他整個人都被一股叫做“孤單”的力量包*裹得嚴嚴實實,單親母親起碼有個孩子陪着,他呢,誰都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景北齊跟景南陳是同父異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