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深更半夜徐振深還點着燈忙工作,繪表的時候聽見鑰匙□□鎖孔轉動的聲音,他走過去看着顯示屏,目光逐漸由警惕變為好整以暇,這樣盯了半天,掉頭欲走背後卻突然傳來砸門聲,他皺了皺眉,朝電腦邁了兩步,又被更猛烈的聲響吵得頓住腳,最後折返回去開了門。一開門馮星辰就整個人撲進他懷裏,扶着他的胸膛作勢欲嘔,他閃身一躲,玄關地板上馬上出現了一灘污物。
馮星辰難受地勾着他的脖子又哭又鬧地罵丁胥彥混蛋,他提着她,看着她嘀嘀咕咕終于消停,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徐振深茫茫然看着她發酒瘋,回過神無奈地撿起地上的鑰匙,又在抽屜裏拿了家裏的鑰匙,把軟在地上的人打橫抱起,用腳推上了門。
按電梯的時候先把她放下,等電梯來了按完樓層數,才把人挪進去,到了上面一層又重新抱起,憑借推理和她之前說過的話準确找到了門牌號。
他不知道裏面有沒有人,按了兩下門鈴才動用鑰匙。
不是看她一個女孩喝醉了睡樓道裏容易出事感冒又有那麽兩面之緣,他也不至于好心到送她回家還給她脫鞋蓋被子。
也許是新搬來的緣故,室內打掃的很幹淨,從擺在面上拖鞋的數量可以看出她一個人獨居。徐振深沒有在別人家亂碰亂看的習慣,只是不經意掃了眼,看到了擺在客廳桌面上的照片。他仔細端詳了一陣,随後就出了門,回到家裏那團污物散發的味道已經彌漫了整個屋子,他忍着嘔吐的沖動捂着口鼻繞過去開了窗,再拿拖把處理掉。
他做的這些馮星辰全然不知,一大早醒來頭痛欲裂,又幹又渴胃還難受,迷迷瞪瞪的找水喝。
馮星辰穿着昨天的衣服踩着兔子鞋,捧着杯子喝水的時候腦袋裏像“叮”的響了一聲,後知後覺地想:她昨天怎麽回來的?
她好像在KTV碰到了丁胥彥。然後......丁胥彥?!
她反應過來檢查了一下衣服,在身上胡亂摸了兩下,手捂着胸口想昨天發生的事情,半天錘着頭蹙起眉。竟然一點也不記得。
丁胥彥沒有帶她見過父母,她也一直瞞着家裏偷偷交往,別提身體上的交流。當自己的戀情變成一段地下情,發起者還不是自己,哪怕條件方面來講是自己更怕見光,心裏又該怎麽想?
馮星辰從廚房出來在卧室裏找了好幾遭,又滿屋子轉了一圈才看到她昨天背出去的長鏈挎包。
她的包從來都是亂扔到卧室,不知道怎麽醉酒之後反而端端正正的擺在客廳桌上了......一晚上沒關機電量只剩下百分之十。昨天她回來之後幾個朋友給她發短信确認她到家沒有,她馬上回複過去,說了聲謝謝和抱歉。
還有一條短信是丁胥彥的。
他說,馮星辰,我們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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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比她更了解丁胥彥。每次事後都會假裝認真鄭重其事的稱呼她的全名,談談之後繼續裝腔作勢做他的稱職男友。他不愛她,只是十分享受有個名義女友的感覺,會像所有男人一樣情人節送花,給她賣蛋糕茶點,然後問她,你想我做的我都做到了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他熱衷于倚老賣老裝成熟人士,不允許任何人挑戰他的尊嚴和權威。她發脾氣就是氣量小,吃醋就是沒有包容心。
她能把自己讨厭的能列出明細,并且說出讨厭的一二三,逼格指數蹭蹭漲,終究将自己也納入其中。她的暴戾因為她無能,無能得不足被諒解寬恕。她說“對不起”,他說“對不起有什麽用”,她不說他又問“你做錯事了為什麽不道歉”。她磨磨唧唧道歉了他說“別假惺惺的,有什麽目的直接說”。
她一生只用努力為她的任性和盡興埋單,盡量直白,盡量簡單,點火爆炸就不用再提心吊膽。之前像所有人一樣努力克制自己,每當這時候丁胥彥就會未老先衰的站出來講大道理,說年輕氣盛暴躁易怒,要她收斂性格,凡事自己憋着。
整天逼她受教還不如逼她受精。她自認沒有那麽博大的心性和胸懷,但力求思想獨立,出言中肯。她穿西裝就不問下面為什麽不配牛仔,追求個性就不怕不喜歡。以前是她太膚淺才會向丁胥彥說出“我願意改”這種話。她扪心自問,問心無愧,他又憑什麽拿他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要求她?大多數講道理的人都是拿了別人的雞湯,到處一鍋刷鍋水去滋養別人,一個巴掌拍不響,她就算是一把糟糕透頂的狗尾巴草,不點火還能自燃?
馮星辰想着面沉如水,手指飛快地按下幾個鍵:我們沒什麽好說的。錢什麽時候打我賬上?
那邊短信來的倒很快,只有一句輕描淡寫的:別鬧了。
她幾乎能想見他氣定神閑的樣子,更怒了,寸步不讓地回:你有本事用酒吧套我就別耍賴,拿分手試探我就別裝大義凜然!
發完之後過了一個小時那邊都了無音訊,丁胥彥明顯成心晾着她。
馮星辰發現跟他在一起不是心塞就是氣得冒煙。曾經吵架的時候她就委屈的警告過他:“只有我跟你分手了你才會學會如何對待女朋友,學會如何在一起,可那只會發生在你新女友身上。”那時他不冷不熱的說她無理取鬧,等她跟他分手的時候他還是這麽自高自大自以為是。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這次她絕對一去不複返。她把原本“親愛的”的備注改回了“丁胥彥”,猶豫再猶豫才沒有賭氣删掉,發洩般的删掉了所有照片。
從分手的一刻起,她就已經當他死了。
***
明天就是招聘會面試,她打扮好出門去書店找幾本關于面試注意點的書參考,翻了好幾本都太理論化,把那一排書看下來,發現天下資料一般抄,總結下來就那麽幾條,最後義無反顧沒入購物廣場地下超市的人流,填胃洩憤。
她買了許多可口的小點心,高高興興的拎了兩大包回家。快到門口的時候接到電話,她以為是丁胥彥的來電,任由鈴聲響到結束,進了屋拿出來才發現是她嫂子的電話,馮星辰掐指算着離家出走的日子遂馬上撥過去。
孟一婷斯斯文文細聲細氣的“喂”了一聲,溫溫柔柔地問她:“星辰,你怎麽不在家裏住了呢?”
“我找到合适的房子了,你別擔心我了,替我跟我哥說聲哈。”她還是那樣潇灑豪邁,全然是爽朗輕快的語氣。
那端的人輕輕地說:“你搬出去以後都沒人陪我說話了,住在家裏不好嗎?”
這樣說起來馮星辰有點愧疚,畢竟她搬出來沒跟她商量過,心虛地說:“我工作以後晚上說不定要加班,我也是怕回來晚了打攪你睡覺啊。你不能取消我的蛋糕宴,我還指望着去你那蹭點心吃呢!”
她親愛的嫂子開了一家甜品店,裏面不僅有各式西點,海綿蛋糕、戚風蛋糕、天使蛋糕、重油蛋糕、奶酪蛋糕、慕斯蛋糕…………還有刀雕的水晶糖果,口感一流,是被辣椒糊了一嘴後的愈系聖品,她垂涎已久,苦于學校離店面太遠沒有口福,至今心心念念的惦記着。
孟一婷耐心地說:“我給你準備着呀,可是每次你說要來都沒有來。什麽時候過來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好給你多加幾枚水果啊。”
“木嘛!嫂子我愛你!”馮星辰歡天喜地的,半晌鎮定下來,問道,“那你晚上一個人不要緊嗎?”
“沒事啊,門都會鎖好的,你也注意點,不要給陌生人開門。”孟一婷鄭重其事地叮囑。
馮星辰不知道已經有一個陌生人進過家了,信誓旦旦地保證。
孟一婷替夫履行照顧妹妹的義務,又關切地囑咐了兩句才安心挂掉電話。
馮星辰放下手機有點惆悵,來者不是丁胥彥,她多少還是有那麽一點不甘心。她閉上眼睛自我拷問,自我暗示:你在遺憾什麽,你在期待什麽,你不過是希望他要死要活求着你讓你解氣,最後你還是會放手。說到底你不愛他了。
她終于可以笨拙又無所顧忌的開始一段新戀情,就算舊人以後再愛她,那也不是她的錯。
馮星辰把從超市買回來的東西從袋子裏拿出來一件一件擺好,盯着成品看了許久,仿佛只有這些食物懂她的歡喜。
***
馮星辰常年游走于各大外賣販售點,通曉每家酒店的特色菜,認識胡子拉碴的熱心大叔濃眉大眼的幫廚小哥美豔火辣的美女廚娘……大半夜帶着哈尼到燒烤夜市散步。這些做小生意的人淳樸敦厚,沒有關心她身上的衣服是不是價值不菲,認不出标簽品牌,用不着惴惴應對一口一句“土豪”的恭維,自然也不會感到難堪。
她對食物的喜愛并沒有挂在嘴邊的那麽熱衷。食物不過是寄托精神的替代品,她總是假裝很喜歡視為不可或缺,久而久之總會乏味厭倦。喜新厭舊的程度高于風流倜傥的男性公子哥換女友的速度。持久的愛恨都潛藏在記憶裏,曾經吃的菜肴可能決心永世不碰,曾經厭惡的也可能有了丁點喜歡。舌尖上的誘惑等同于齒間的愛情,愛惡欲清晰分明,價值除了果腹之外有着紀念意義——令人回憶起一個故人或是一段故事。
她的故人就是丁胥彥,一段段故事疊加起來寫成書有竈臺厚,扉頁是她的墓志銘,中間填進去的是抔抔黃土,她的今天就是結局。
馮星辰今晚懷着一顆暴戾的心親自下廚,雙手握着刀柄狠狠剁菜,掌握不好火候之後把開關擰到最小檔小火慢烹。因為壓根不會打雞蛋,只好依樣畫葫蘆的在鍋上敲了一下,用力太猛,留下一個很鈍的口子,幹脆像掰板栗一樣扯開,蛋清粘了黏糊糊的一手。油放少了雞蛋鏟不起來翻不了面,又只好熄了火笨拙地翻過來。
以前因為她不會做飯丁胥彥認定了她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而現在她再也不會因為害怕他有事來不及慌慌張張燙到手,也不會因為和他說話就激動的把頭撞到油煙機。
唯一的區別就在于曾經為了讓人心儀,現在是不為自己掃興。
菜端出來,盤子裏怎麽也炒不熟的尖辣椒被她的集中火力烤成了爆椒,她夾了一塊茄子放進嘴裏,除了有點糊味其他還好,然後把燒焦的皮吐出來,用心揀出已然成配料的辣椒,又嘗了嘗入口即化的蒜蓉餍足地眯眼。她驀然想起什麽,放下筷子,跑到電子秤前站上去。
過去拍完照她都會用企鵝把減肥成果炫耀給丁胥彥看,這會兒只能發給盧伊人。而盧伊人只回她一句話,還是惡意挑釁:這什麽,智商麽?
不是。還特地用句號表達她的驕傲和淡定。
盧伊人半晌才回來短信:以後記得把計算器歸零。
馮星辰立即怒了:這是稱!
盧伊人也回了她一個感嘆號:把你另一只腳也放上去啊!
絕、交。
盧伊人一分鐘後給她發了個笑臉:開玩笑的祝瘦身成功。
馮星辰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到空蕩蕩的餐廳,拿着刀叉坐在明晃晃的燈下,大口大口吃着自己做的飯。
看,誰都不是不可替代的。她把臉埋進餐盤裏,哽咽着默默說給自己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