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晚飯後她馬不停蹄補了一部靈異美劇,晚上睡覺的時候才發覺犯了愁。從前宿舍四個人住,她搬出來以後有在她嫂子那兒合住,她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害怕,看着鏡子的時候就怕照出身後出現人影,貼着牆走才有點安全感。尤其這又是新環境,房屋結構又不熟,這會兒沒人和她說話,腦子裏又不藏心事,老想着床底下爬東西出來,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後背貼着床板死死閉着眼睛想着明天面試的事。

說到底她并不是Z大的翹楚,只是本本分分讀完了四年大學,高校本科畢業,可輪到應聘了到底缺乏底氣。她和丁胥彥不同,丁胥彥是以J市理科狀元的身份進到Z大,之後學霸狀态一直開啓,而隐瞞着大小姐的身份成為了他的女朋友,沒少受人的嫉妒猜疑指手畫腳,可是她是不像世俗妥協的姑娘,竟然一轉眼就不顧旁人的眼光和他交往了五年。

丁胥彥是很驕傲的人,絕不會容許女朋友比他聰明,比他能幹,比他……有錢。所以她諱莫如深,直到分手的一刻都沒有告訴他真相。這種自私的喜歡一直陪伴着她,固執地騙取好感。他這麽優秀自然會有衆多女性傾慕者,一次偶然的機會其中之一發現了她最害怕揭露的秘密,當場激動地用手指着她說:“我最讨厭的就是你們這種人,明明什麽都有還要裝作努力拼搏的樣子。對于我們來說這是人生,對于你來說只不過是一場游戲!”女生氣得發抖,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她們不知道即使這是一場莫名其妙開始的游戲,她感受到的也不是樂趣和歡愉,甚至很不開心。她假裝不屑她們的世界,卻又一面在豔羨,忍不住的嫉妒,無法釋懷。嫉妒心從來都是相互的。她們不了解丁胥彥,自然把她的身份當作為她擡高身價的籌碼,于是她的秘密幸運的保留至今。

想到這裏,枕頭上已經濕了一片。她四指并起輕輕地抹眼睛。

她從沒有想過自己和其他人有什麽區別,可這種被孤立的“歧視”讓她覺得自卑。大多時候她就像在KTV大聲喊“後排的朋友請讓我看見你們的雙手”,明明知道不會有人舉起來。她沒那一臉的可憐相,更不需要人苦口婆心地教導。平白無故蒙冤受屈,她總是連解釋的對象都找不着。誰會聽她娓娓辯白?馮星辰閉上眼,虔誠的向上帝祈禱:請讓她第二天醒來,從賤女人變成好女孩。

早晨醒的時候眼睛還是有點脹的,只是對着鏡子看不出來,馮星辰用梳子把她亂蓬蓬的頭發梳成形,看着自己發呆,然後取了毛巾洗臉,刷完牙咧着一口大白牙為今天的戰鬥鼓勁。不知道為什麽,她還是高興不起來。

她提前半個小時在公司大樓打探了一圈,繞得她七暈八素找不着北,終于還是摸清了情況。感慨之間她瞄到一個身影,頓時怔住了。

徐振深今天西裝筆挺,領帶打得整齊,手裏什麽也沒拿,她抱着自己的資料走到他面前熱心地問:“你也來面試的嗎?你得先到那邊抽簽拿號碼牌。”怕他不明白還特意往來的方向指去。

徐振深像是沒認出她,反倒被她唐突地闖出來弄得得一頓,打量了她一眼禮貌卻冷淡地說:“謝謝,我知道。”

他這樣漠然弄得馮星辰不知道說什麽好,尴尬地抓着白襯衫的袖口攥出猙獰的褶皺。

徐振深看她沒什麽事轉腳就走,留給她一個背影。

馮星辰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人都已經走遠了她才反應過來應該如何應對剛才的場景,模拟着默念了一遍。雖然無濟于事至少心裏平和了點,鼓起腮幫子,嘆了口氣。

這種沒來由的自作多情讓她無措又尴尬,假如不是這麽尴尬,她願意做那個樂于助人又被暗暗嘲笑傻瓜。

***

面試的流程差不多都是一致的,看完簡歷問幾個問題。面試官沒有刻意刁難她,卻十分空泛的問了她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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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星辰忐忑地整理好思路,終于趕在上一個人說完前能夠侃侃而談,中途卻被面試官冷冷打斷了:“你說了這些,不覺得這樣很眼高手低嗎?我們公司你也知道是Z市首屈一指的大公司,需要的是實幹型人才,空口說白話的人滿大街都是,雖然你出身名牌高校,但四年下來沒有特殊成就,沒有拿過獎學金,我們還要大批的研究生可以招,可以說說我選擇你的理由嗎?”

讓她談的是他們,談完挑刺的也是他們,馮星辰不太沉得住氣,盡量克制着說:“我的熱情不是為了炫耀僅僅是我對自己發自內心的肯定,所以我比那些做到了才假裝謙虛的人,要多一雙閃閃發光的眼睛。”她眼神篤定,目光熾烈,是她一腔熱血和從未泯滅的鬥志。旁人不會知曉,得有多努力才能在別人誇獎時坦露欣喜。

馮星辰認真誠懇地說:“我比您希望招到人要承受更多誇下海口後自扇耳光的羞恥感,也許不夠體面但足夠勇敢。”所謂自知之明,唯有死去才可以總結出這一生的腳步應該停在哪裏。她立此宏願,努力踐行,不羨慕行動力強人的高效,不嘲笑小心捂住願望人的自卑,也真誠懇切地請求不要鄙視她并不廉價的尊嚴,無論選擇怎樣過活,只要今後能夠意氣風發。

沒有誰活該被俯視。哪怕她現在并不是光芒萬丈。

面試官表情裏絲毫看不出情緒,垂着頭整理着資料說:“你可以先出去了。”

她的心就像被重重打了一拳。

徐振深在隔壁房間裏全過程都豎着耳朵聽到了,良久,放下手中的筆,向後靠在椅背上摩挲着手指骨節,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白紙黑字的幾頁。

馮星辰轉身準備走反倒被叫住了,不知從哪橫空出現了一個小助理伏在面試耳邊說了什麽,面試官看着她面色嚴肅地緩緩道:“在你離開前,請複述一遍你之前那個面試者闡述的內容。”

馮星辰腦袋裏那片沉寂的大海剎那連泡沫都所剩無幾了。

***

面試這件事讓馮星辰感到很挫敗,幾乎丢盔卸甲狼狽退場。她夢想做可以大膽說出心中怨恨的金手指主角,但這不是把脾氣慣得越來越暴躁的理由,她的玻璃心有點受創,洩了氣到她嫂子那兒找安慰。

孟一婷的店開在城市中心最繁華的路段,緊鄰着一家名品咖啡店,通常客人都會打包杯裝熱飲到她的西點店喝下午茶。一樓是自助,二樓是vip點餐。

旁邊就是金融廣場,人流量略大,又恰遇高峰期,堵了半小時車馮星辰才到。孟一婷依約給她備了草莓慕斯,馮星辰一去就上了樓。

孟一婷戴着白帽子,裏面是高級大廚的統一服裝,偏偏在外面系着了粉色的花案圍裙,氣質一下從冷豔廚娘變成了日系女仆。她一般都在小廚室裏工作,端盤子有服務生,不必出來見人,她熱愛糕點藝術,同樣愛惜象征身份的衣服,這樣罩一下心安一點,這會兒卻被馮星辰扯着打趣。

馮星辰攝于她哥的餘威之下不敢多造次,倒是孟一婷不知底裏的問起丁胥彥,馮星辰的臉色霎時就變了,強牽着嘴角說:“我和他分了。”

她可謂是情場事業場上兩失意,心情糟糕到了極點,這下有人問起,而且還不是在那麽多人面前,她心裏反倒舒服了點。不知是“大仇得報”的心理作祟還是憋屈的情緒得以抒發,遠沒有進門前煩悶。她還是那個潇灑的女俠。

可孟一婷一聽就為她心疼地說:“要不要我給你再介紹個……唉好心塞呢,你沒事吧星辰。”

“所以嫂子你請我吃霸王餐吧?“馮星辰叉了枚草莓塞進嘴裏眯着眼笑,又切了一小塊蛋糕前赴後繼地送進去,豎起大拇指,“嫂子你手藝精進了!”

孟一婷拿她這樣沒辦法,心知肚明她這樣轉移話題就是不想再繼續下去了,善解人意地提議,“需要我陪你逛街嗎?”

馮星辰聞言愣了愣,她來之前倒沒有考慮過,想問她忙不忙,扔着店不管不要緊嗎?可問出來就變成了:“刷我哥的卡?”

孟一婷沒有猶豫的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面值不菲的黑卡,馮星辰差點沒撲上去捂住。老板享受着這麽奢侈的消費卡,先不說客人看到了怎麽想,就說竟然随身攜帶,真的不會招來打劫的嗎?

馮星辰眼疾手快的塞回她兜裏,讓她去換身體行頭,非常愉快的替自己安排了下午的行程。

馮星辰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這樣大手大腳的掃蕩過,馮劍豪管她管得緊,可今天有她嫂子罩着賬也不會算到她頭上來。她讨價還價用的“女孩富養”理論終于實踐,可算做了回脫缰的野狗。

兩個女孩在國際商城裏逛,跑到dior 旗艦店裏光試不買,瘋了一趟,又跑去逛燕莎。在外面游蕩了一整個下午。

到晚餐時間大包小包甩孟一婷那兒,把櫃臺的硬幣裝了兩玻璃杯去玩游戲廳外的娃娃機。馮星辰不負娃娃小能手的名號,逮了七只串成串拎着,像從海邊滿載而歸的漁夫。

燒烤攤七點才擺出來,她們在手機貼膜的路上轉悠了一圈,去便利店提了兩瓶藍莓口味的雞尾酒,等這邊炭燒紅了才折返。

孟一婷是斯文秀氣的碧玉,從來沒起開瓶蓋對着瓶口喝酒,羞羞怯怯的叫老板拿了小塑料杯倒出來,她們搭着秘制烤肉吃喝盡興,馮星辰的手機一直關着,送孟一婷到家才發現有短信通知她被錄用了,本來說好陪嫂子住的,卻臨時拎了自己的東西就回了公館。

馮星辰飄得不知所以然,以至于等電梯的時候還保持着閃閃發光的神經病的狀态,吼着唱黑貓警長,看顯示的層數到一樓,做着芝麻開門的手勢把門變開。

結果門一開她就傻眼了......誰能告訴她為什麽她的鄰居會在電梯裏?

每次遇見這個人她都在掉底子。

馮星辰大眼瞪小眼,在心裏暗自掩面,擡起頭讪讪問:“你這麽晚還出去啊?”

徐振深難得開口,看着她這個樣子說:“你看起來很高興。”

正正宗宗的陳述句且面無表情,目光正落在她手裏的牌子貨上,馮星辰沒反應過來,着實怔住了。而徐振深确實沒想讓她回答,徑直走了出去。

馮星辰到底沒能明白他的意思,狐疑地轉頭望向他的背影,弄得一頭霧水。又低頭看了看手裏拎着着大包小包好像明白了點。

他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還是面試被刷下來了。

懵懵懂懂的姑娘在月光下目送着漸漸遠去的背影,像一只毛絨可愛的小黃鴨,自始至終沒等到觀望的人回頭。

愛情是什麽呢?她很久很久以後才明白什麽是歸宿,什麽是成熟。

愛情不是等着永遠走在前面的人回頭,而是猛地撲過去,以最親密的距離靠近,抓住世上一切自以為珍貴的好東西,用最溫柔的語調輕聲告訴他:“別忘記你身後還有我啊。”

***

鎮定自若的徐振深回車裏拿了文件,這才在樓下擡頭望着十六層亮起的燈。

時間還得回到幾天前,李耀中和他談完公司的事,又從包裏拿出一份資料推到他面前:“這是來公司應聘的一個女孩的資料,你先看看,我希望你把她招進來,日後工作也請你多照顧。”

他看都沒看就直截了當地說:“不管她是什麽身份,我都會一視同仁。”

當時李耀中勸解道:“你的标準不能變,但她可以變。這算是我的一個請求,決定權依然在你手中。”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他勉為其難翻開資料看了眼,入目就是一張似曾相識的照片。他擡眼看向左前方,半晌合上資料說:“我會考慮的。”

寂靜的城市上空,亮亮的,只有一顆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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