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過年應該熱熱鬧鬧的,可徐家難免冷清,馮家那邊固然熱鬧,可馮星辰別扭的不肯回去,這樣一來拜年像難為她一樣。
生活在那樣的家庭裏她本應該嬌生慣養,也的确嬌生慣養。老将軍給了一家子勤儉節約的家風,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獨獨她不懂事地亂花錢。家裏的姐妹奚落她一般都占不着好處,這姑娘不懂什麽叫忍耐也不知道什麽叫委屈,再加上她出生出奇地壯,落地八斤,被欺負了就拽着對方頭發揍,等八九歲才差不多明白這樣行不通也不靠譜。
因為她從小到大光明磊落,揍人專撿人多的地方,偏執地以為掉人家面子。這樣多了以後老将軍也不能坐視不管,但嫡親孫女性格像年輕的自己又是捧在手心裏疼的,往往法外開恩頂多罰個禁閉,馮星辰惹事在家族裏算首屈一指,被圍攻大多也是自找的,唯我獨尊的意識也是在這時候愈演愈烈。馮承凱常年在外,馮劍豪也是成年當兵,等發現苗頭不對的時候馮星辰已經野成性了,男孩調皮成那樣常見,但女孩真是屈指可數。
馮劍豪當兵第二年馮星辰八歲,上個小學都不安分,我行我素的把和她起沖突的男生的凳子從三樓扔下去,又用三腳貓功夫把人家海扁了一頓。當時正是夏天,健壯如女漢子的星辰卻穿着蕾絲花邊的短裙,露着半邊屁股引得一陣哄笑,然後緊接着笑了的都被揍了,滿地盡是大板牙。
休假歸來的馮劍豪來學校領人,馮星辰沒想到從小連一根指頭都不碰她的親哥把她扔在沙發上,她被重重抛在上面,頭一暈,眼睜睜看着馮劍豪抽出腰上的皮帶,對折,然後抽上她的胳膊,用不可置疑的嚴厲語氣命令她趴着。之後皮帶加身,實打實的力道。馮星辰連一下都吃不住,哭嚎着連滾帶爬地逃竄,馮劍豪連讓她出房門的機會都沒給她,不但打得更狠,而且手擋打手,腳擋打腳,越哭越打,是真的無情。馮星辰那天不知認了多少回錯,都被準确判斷為想盡快擺脫困境,她死都不怕,唯獨怕疼,從此馮劍豪在她心裏算是立了威。
這也是馮星辰不願回老宅最重要的原因。
哈尼是軍犬後裔,馮劍豪親手接生的。馮劍豪不但讓她疼,也疼她,她想要就想方設法由她領回家了。這就像游戲迷的游戲賬號,動漫迷的手辦,古董收藏家的古玩,尤其馮劍豪知道她沒心沒肺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再三囑咐她,結果她養狗跟養雞養鴨一樣三天兩頭往外送,這回倒好,直接弄死了。
馮劍豪去年過年沒回家,今年指定要回來,像馮詩瑤那種陰着來的人有徐振深擋着她如今反倒不怕了。但馮劍豪這樣明着來,還喜歡累計算賬的溫柔暴君她想想就腿抖。
其實說起來更多的是愧疚。
她實在無顏以對。
晚上徐振深帶她放焰火的時候馮星辰俯耳問他,“你把哈尼葬在哪了,我們都過年,沒有人陪它。”
仙女棒燃着的,她也不操心,徐振深怕她把火花濺到身上,拿過來說:“等明天拜完年我就帶你去。”
也就是說明天見着馮劍豪她連老朋友埋在哪都不知道,馮星辰認命了。
擱在以前她肯定有無數借口,變着法想托辭逃避責任,可是徐振深在身邊她很安心,不用解釋和辯白,她徹底明白,想知道一個人是什麽樣的,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了。
馮劍豪的恨鐵不成鋼,丁胥彥的無助,許佩珊的悲憫,謝持珏的用心險惡,馮詩瑤的驕傲和自尊,還有徐振深的無奈與憐惜……她對自己的定位比以前更飄渺卻準确——她不是壞女孩。
這個世界上的事還有很多事她不明白,她明白的東西大多來自愛情。世俗眼裏的愛情就是生死相許,離經叛道私定終身,而愛情對她來說不是純粹的情感,而是教她成長的教科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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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丁胥彥她不會為人着想甚至拼命讀書,不是徐振深她肯定到現在還在自說自話,在不勝其煩的解釋中自生自滅。強制和突然的改變是可怕的,不管為己還是為人,他是生活态度會變,行為處事會變,甚至性格也會改變。突變随機且不定向,而且弊大于利。而潛移默化的影響本質上是一種模仿,直到融為一體,割舍不出。她總是在尋求被接受被認可,想得到一個安心的答案,這對心裏藏事就寝食難安的她很重要,可終于有一刻,她不在乎了。
徐家缺人氣卻不乏房間,兩個人各霸一方休息了一宿,之後清早給徐父徐母請了安就奔馮家去了。
熊孩子們一窩蜂擁上來的陣勢徐振深着實見的少,可還是措置裕如的把紅包發配下去,得了壓歲錢的侄子們喜氣洋洋,馮星辰抱了一個捏着他的臉探聽虛實,“你大舅舅回來沒?”
“他昨天晚上就回來了!開的車好酷!一回來就給我們發紅包,比小姨你早!”小侄子興沖沖地說。
馮星辰就不怎麽高興了。這下完蛋了……
馮星辰放下孩子躲在徐振深身後哆嗦得不行,進沒沒多久就看見大腹便便的孟一婷,趁着馮劍豪不在她才跟徐振深說了聲跟過去問,“嫂子你什麽時候懷的,我怎麽不知道呢?”
“你搬出去幾個星期以後就發現啦,怕你忙着工作上次見到也沒說。”孟一婷笑笑的,“一個月沒看到你了呢星辰。”
“一個月?”身後猛然插入一個聲音,馮劍豪神出鬼沒,手裏拿着從後院小菜地裏拔出來的菠菜意味深長地問,這時候都還是笑着的。然後把框子順手給了孟一婷,擦了擦手,面色不善地說,“你跟我上樓。”
馮星辰苦着臉可憐巴巴的向嫂子求助,孟一婷還沒開口,馮劍豪就把話撂出來了,“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誰勸都沒用。”
“哥啊,你也知道今天初一呢,家裏好多人呢!”
馮星辰嬌滴滴的求情換來的是馮劍豪一聲陰柔的笑,“那等會挨揍的時候就記得千萬別吭聲。”
他說完就往樓上走,馮星辰豈敢不跟,保持着兩米的距離戰戰兢兢地上樓,書房落鎖的聲音聽得馮星辰一個激靈。馮劍豪也夠開門見山,“手舉過頭頂,面壁立正站好。”
蓉姨打掃完衛生掃帚沒收,直接就給馮劍豪攥在手裏了。馮星辰成年以後就沒怎麽挨過揍,一是她着實懂事了許多,二是馮劍豪實在太忙,一年在家裏的日子扳着指頭都能數出來。
但條件反射還是有的。破風的聲音聽得她一抖,随後“啊”的一聲,然後眼淚都出來了。
“同意你搬出來已經是最大限度。家離得遠我就不說了。你嫂子跟你住得那麽近你能一個月不去看她,連她懷孕都不知道。”馮劍豪板着臉批評她,是真的生氣了。
“是她沒跟我說啊,早知道我哪會把她一個人扔家裏。”馮星辰欲哭無淚,哼哼唧唧地說,“每次凡是跟她有關你就欺負我——”
第二鞭接踵而至,“你有理?別以為你的心思我不懂,有房子還往外搬不就是怕有人管你,你問問自己有沒有晚歸,每天幾點鐘睡的覺,跟你好好說不聽,是不是找揍。”
縱使被他說得一字不落馮星辰還是倔強地反駁,“說得像你在我肚子裏一樣,我都那麽大了也有自己的事幹,你這明顯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在外面做到了嗎?”
“你就接着頂嘴。”馮劍豪不跟她計較,手上招呼着,兩下重疊得天衣無縫,馮星辰哪吃得消,抱頭蹲下,躲着藤條哭得梨花帶雨,“我錯了我錯……別打,我也聽你的話沒和丁胥彥在一起,更沒和謝持珏搭上關系,我還是聽進去了好不好!”
馮劍豪面不改色板着臉,“給你三秒鐘站起來。三,二……”
馮星辰捂着屁股站起來,看着他的臉色,轉身投降。這一下打在臀腿交接處,馮星辰疼得一跳。
馮劍豪收勢,語氣和緩地說,“今天過年我不重罰你。一共五下,疼就記清楚。打你不全因為你嫂子的事,我順着你墜樓那件事查下去發現你被搶了還欺上瞞下,這是其二。其三是你随便攤開身份,打着家族的旗號在別的公司惹事。其四,娘家是你的倚仗,但是出了問題要自己反省別一賭氣就往家跑。你的膝蓋我先給你留着,那個牆角是你的,再犯起步價一天,聽到沒?”
“聽到了……”馮星辰已然淚痕宛然。馮劍豪訓她從來不讓她自己說錯處——馮星辰就是個惹禍精,本來錯誤就夠過分了,她自己數出來的還每次都和挨揍的原因不一樣。一方面馮劍豪沒功夫和她嗑,另一方面是把意外收獲都算在賬上她就不用要屁股了。所以馮星辰就很疑惑,顫顫巍巍地問,“哥……你不知道哈尼去世了嗎?”
“知道。”馮劍豪始終是她那個體己的哥哥,“哈尼也到年齡了,自然死亡,你節哀順變別太難過。以後對人對事都認真點,別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尤其是生命。”說完又道,“去隔壁把臉洗一下,冷毛巾敷一下就看不出哭過了。也別擱着裝可憐,打你我都沒用三分力,自己揉去。”
馮星辰破涕為笑,谄媚地說,“你真是我親哥!”
***
馮星辰生死一線的時候徐振深和馮詩瑤狹路相逢。
這個女人出奇地自信,語出玩味地勸降,“徐總別來無恙,被懷疑的滋味怎麽樣?感情不深終究是感情不深,你肯和我聯手恰好證明了這一點,何必再裝?”
徐振深神色一凜,看向她時已經面沉如水。他混跡商場這麽多年,見過心狠手辣的女人,為了利益無血無肉不擇手段;見過外強中幹的女人,善于撂話威脅,實則沒什麽本事;但形形色色的女人裏,他最厭惡的一種就是任性逞強不動腦子打死也不靠誰,但是有天天塌地陷還是往懷裏鑽的女人。所以那陣子兵荒馬亂他幾乎是毫不猶豫把馮星辰拉下了馬,說他霸道也好,專橫也好,他都不能讓她在掙紮中成為他讨厭的人。然而當他那麽做之後他才發現,她即使這樣自己也沒有讨厭,終于她離這樣的人漸行漸遠,并沒有成為這樣的人。那時候他不知道多心疼和自責,至此也只有他孤軍奮戰。最後當他走投無路,被逼求助的時候才明白,她當初的不服輸和閃閃發光的堅持有多可貴。
這般想着,他眼裏已經滿是警告,“我跟她和你跟謝持珏不一樣,你是他的棋子。她是我的妻子。我的話放在這裏。你敢動她一根指頭,你的手也不用要了。”說完他就留下咬牙切齒的馮詩瑤,頭也不回的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