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瞎折騰
人間四月芳菲盡,昆侖山上的桃花才剛剛盛開。
綠葉紛披的丫杈間,一只圓滾滾的小胖鳥撲騰着翅膀飛來飛去,忙碌不已,嘴裏費勁的叼着一根桃枝。
白啾眼看着青竹編的提籃裝滿淡粉色的花苞,作為禮物很拿得出手了,這才掐指念訣,搖身一變化為人形。
雖說學會化形已有數月,他的身段步法仍不如原形那般熟練,要爬上爬下未免太困難了些。再者,他怕弄髒這身新做的衣服——既然要去見那人,自然得把自己收拾得盡善盡美。
白啾美滋滋的看着地上那些姿态各異的花枝,覺得自己比話本子裏那些美貌妖嬈的精怪還強些,她們可能學得這般風雅?
白啾的心上人是個讀書人,他自然不可能效仿那等媚俗行徑,而須投其所好。
正醞釀着見了那人該說什麽話,另一邊的阿黑哼哧哼哧爬過來了,見了他巴巴的仰起臉道:“白啾,你要往哪兒去?”
阿黑是只小刺猬,可惜不像白啾一族有祖上的仙緣做鋪墊,他至今仍然未能化形,只能苦苦修行,等待沖破關隘的那日。
昆侖峰上的山精樹怪多瞧不起白氏這一支暴發戶,說他們腆有祖上功德,卻不求上進,至今仍然是些默默無聞的地仙,未能擠進天庭,簡直辱沒斯文。
白啾心知肚明,這些家夥不過是妒忌而已,他才懶得理會。唯獨阿黑是自幼與他交好的,白啾有什麽秘密也不瞞着他。
他輕輕俯下身,摸了摸阿黑頸後的皮毛——阿黑乖順的收斂了身上尖刺,免得傷着他。
白啾笑吟吟的向他道:“我把這些花摘下來,是要送給山下的一位公子。他最近勤于攻書,十分辛苦,我想他看了這些禮物應該能放松些。”
小刺猬歪着頭想了想,“你很喜歡他?”
“當然。”白啾翹起嘴角,絲毫不掩飾心中的得意。他這輩子從沒見過這樣好看的男人——雖然他這輩子就見了這麽一個真正的凡人。
小刺猬提醒他,“莫忘記你已定親了。”
說起親事白啾便皺起眉頭,他都不曉得自己的終身大事究竟是怎麽決定下來的。當初他曾爺爺僅是一只遨游山林的無名雀妖,偶遇了被人剝皮抽筋扔上岸的龍三太子,因見他尚有一絲氣息,便煞費苦心銜來甘露将其救活。龍三太子銘感五內,贈予仙丹助其提升修為,又許他們一家子遷到昆侖峰上居住,雙方更是立下婚約:三百年後,兩家當結秦晉之好。
白啾原以為這不過是句客套話,聽聽就算了。誰知老龍君臨終前,硬将他們一家子請到地宮,催逼兩方父母起誓,白啾的婚事于是糊裏糊塗決定下來。怪只怪他家幾代單傳,就他這一個獨苗,不選他選誰?
然而如今幾百年過去,白啾的曾爺爺與爺爺相繼瞑目,白啾也從毛頭小雀長到如今——呃,亭亭玉立?東海那邊卻連屁都沒放半個,更不說差人相迎。
白啾便知他們打算賴掉這門親事,水君一脈自诩高貴,當然看不起白啾這些卑賤的妖類。不過白啾也不惱,天涯何處無芳草,既然人家不喜歡他,何必死皮賴臉的湊上去?
何況如今他有了心心相印的意中人,什麽水君龍君他才不放在心上呢!
白啾整理好思緒,便一本正經的向阿黑道:“這件事我會處理好,你不必替我擔心。現在我趕着去京城,回來再找你說話吧。”
小刺猬睜着黑豆般的眼仁,委委屈屈看着他,“你可別一去不回呀!我還等着你幫我摘樹上的桃子呢。”
白啾被他逗樂了,“放心,還有好幾個月,一定少不了你的。”
他覺得良心上有點愧疚,因為他實際上是在撒謊:也許在那時,他已經和意中人私奔去京城度蜜月,怎麽還有功夫回昆侖呢?
但聽說京城物産豐饒,市井繁華,也許他可以寄一筐桃子過來。白啾想了想,覺得自己并不算無情無義。
辭別了眼眶紅紅的好友,白啾重新展翅而起,叼着那籃子桃花向山下飛去。邊飛便注意觀察,終于在鎮上一條小巷裏找着了目标。
窮書生理應住在陋巷,這個人住的地方更顯寒酸一些。白啾并不嫌棄心上人的貧苦,反而很有同甘共苦的自覺,話本上那些娘子是他的楷模,要是他順利的與這人成了親,自然會誠心誠意待他。
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悄悄化成人形,白啾整理好衣衫,輕咳兩聲,上前叩響生鏽的黃銅門。
裏頭的男人應聲而出,見到他,神色略有幾分古怪,不過很快平靜下來,仿佛在等待對方的開場白。
白啾覺得很緊張,心髒也在怦怦直跳,其實他籠統也不過見了這人三次。那時候他剛剛學會化形,迫不及待的要一展所長,加之受了書房裏那些傳奇故事和話本子的熏陶——他們一家子都不愛修煉道門仙法,反而更喜歡人界的雜書——白啾就想着,不如到山腳下的城鎮來試一試,說不定能成就一段因緣。
然後他見到此人的第一眼,差不多就愛上他了。和話本裏一樣,不懷好意的女妖想引誘窮書生,結果反而被對方所迷惑。
白啾看到他俊朗清潤的眉目,聽到那低沉悅耳的嗓音,腦子裏便暈暈乎乎,亂成漿糊一般,恨不得當場提出自薦枕席的要求。
然而那人卻只是命他協助研墨寫字,白啾雖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正好,這才叫正正經經談戀愛呢,一味沉迷于□□的享樂反而是可恥的。
一來二去,兩人漸漸熟絡了起來,白啾并未隐瞞自己的身份,稀奇的是這人也沒被他吓着,大約覺得白啾面相既乖,又生得唇紅齒白的,怎麽可能做壞事?
如今,白啾忖度兩人的關系頗有進展,是時候向他攤牌了。聽說心上人要進京趕考,白啾希望他能帶自己一同前去,否則兩人幾個月見不着面,難道不會彼此想念麽?
他收回思緒,将背後的提籃拱到身前來,裏頭的桃花有靈力滋潤并未枯萎,反而一簇一簇開得正豔,十分賞心悅目。
那人伸手接過,輕輕瞅他一眼,“送給我的?”
白啾羞答答的點了點頭,白玉般的臉如同染了顏料一般,顯出醉人的酡紅。哎呀,這種事怎麽可能不難為情?
男人素日十分沉默,俨然是個書呆子,今日卻仿佛格外話多些,“從哪兒摘來的?”
白啾又驚又喜,覺得這是愛情的回應,忙道:“就在不遠處的昆侖峰上。”
怕他有所懷疑,連忙補充,“山上風大又冷,桃花難免開得遲些,我沒诳你。”
“我信。”敖印點頭,心中默念:昆侖峰。
果然與曾經的回憶對上了。
他随手拿了幾枚花枝插瓶,白啾以為他要作畫,識趣的從旁鋪好宣紙,調好墨汁。
誰知情哥哥今日仿佛格外悠閑,有一茬沒一茬的專找他搭話,白啾心念微動,想着莫非是要向他提親的意思?
他早就自報家門,當下也不隐瞞,一五一十的将家中情況道來,尤其強調父母的開明:就算白啾想找一個人類男子做伴侶,雙親也不會見怪的——祖上也不是沒有這樣的案例。
敖印默默記在心裏,并與腦海中剛剛複蘇的記憶加以印證,唯獨在聽到最後那句時,臉色微不可見的冷了些。
他驀地問道:“你就沒有別的事想對我說嗎?”
白啾惴惴不安的看着他,總覺得未來相公今天有點奇怪,心上人素日雖沉默寡言,待他也是很和氣的,怎麽今天倒有點氣勢洶洶,難不成他察覺了什麽?
白啾向來不慣于撒謊,面對這樣的質問,他也只得和盤托出,輕輕低下頭去,“不瞞你說,其實我家中早就定親了的……”
敖印目不轉睛看着他。
“不過,你放心,我會催爹娘趕快将這樁婚事推掉,不會給你惹麻煩的。”白啾鼓起勇氣道,覺得放下心頭大石。
敖印輕輕哦了聲,“竟有這麽容易?”
“當然,是他們失約在先,怎麽能算我家不對呢?”白啾忙道,一面皺起眉頭,“而且我小的時候見過那人幾次,印象并不算好。”
那時候他還是一只灰不溜秋的雜毛小雀,還未進化得而今這般毛色剔透,龍三太子那時卻已是一條威風凜凜的大龍了,會飛還會吐水,追得他滿山跑,白啾被他吓得哇哇直哭!
後來聽說三殿下犯了事被貶,白啾還着實幸災樂禍了一陣,雖不知他去了哪兒,但至少偶爾到龍宮拜訪時,不必與仇人面對面,多好。
“反正這樁婚事眼看是不成了,聽說當年老龍三太子就是被人剝皮抽筋差點弄死,這位也是行三,說不定會落到和他一樣的下場。”白啾道,他可不想在那陰森森的水底下守寡,多可怕呀。
他說得痛快,渾然沒留意對面男人的臉色越來越暗,如同山雨來臨前那般陰雲密布。
敖印好容易克制住将這小精怪胖揍一頓的沖動,只冷冷道:“你該回去了。”
白啾忙看了看日色,的确,太陽已經西斜,等他回去說不定天都黑了,爹娘一定會質問的。當下也不敢耽擱,忙忙的将衣袖上沾染的墨汁擦淨,道:“那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将要出門,白啾靈光一現,想起自己忘了問心上人的名字,遂巴巴的轉過身來,“我該怎麽稱呼你?”
“阿印。”敖印重重吐了口氣,眼中晦暗莫名。
“哦。”白啾點點頭,用力記在心裏。他其實早就忘了龍三太子的名號,只記得他家姓敖,一個單字當然難令他觸動。
白啾走後,敖印只覺胸中那團濁氣越聚越深,幾乎能将他撐裂,非找點什麽東西發洩不可,遂攏袖成拳,重重向桌上一磕,結實的案板立刻出現幾道裂紋。
潛伏已久的龜相吓得連忙從地底鑽出,彎腰作揖,“殿下恕罪。”
雖然不知道哪裏做錯,先道歉總是最有利的。
敖印剜他一眼,冷聲道:“方才的話都聽到了吧?白家想要退親。”
龜相心道這不是正好,反正當今水君也不滿意這門親事。不過當着三殿下的面他不敢妄言,只能深深低下頭去,嗫喏道:“退不退親的,還不是得看咱們。”
而且聽那小雀妖的意思,他是想與龍宮退婚,再跟三殿下私奔?
這不是吃飽了撐的瞎折騰嘛!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了,感興趣就點個收藏吧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