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惡客

次早醒來,白啾便發覺太陽已經曬到屁股了,身旁人當然已不見蹤影。現在是什麽時辰?白啾匆忙去外間尋阿黑,結果發現這黑小子橫七豎八睡得正熟,頭發也亂了一大截,看起來更像刺猬了。

還指望他來提個醒,結果他卻比自己醒得還遲。白啾此時也顧不得生氣,連忙澆了一瓢水将阿黑潑醒,讓他去看看迎親的花轎有沒有來,白啾自己則匆忙回到房內穿衣。

還好男子喜服的式樣簡單,用不着各種繁複的鳳冠霞帔,不過白啾穿好這身衣裳仍費了不少功夫,亦且手忙腳亂。他有點懊惱,早知道不該催敖印趁夜離去的,他要是留下該多好啊。

這時候白啾才發覺,原來他早已習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簡而言之就是被寵壞了,以致于他離開敖印就什麽都做不了。白啾不得不懷疑這位殿下是否故意為之,雖說他自己懶惰也是個問題,可敖印怎麽能處處縱容他呢?

這會兒白啾早就忘卻了自己在敖印面前的大吵大鬧,轉而一心一意的把責任往他人身上推,似乎恨不得斬斷關系才好,盡管他心裏很明白:只要敖印拿出兩串糖葫蘆稍作引誘,他一定又會屁颠屁颠的跑過去,哎,恐怕這輩子他都擺脫不了吃貨的惡名了。

白啾自怨自艾了一會兒,很快又自己調整了情緒:想太多無益,還是好好過完今天再說。

白啾遂理好衣領上的飄帶,又照了照鏡子,發覺自己還是稱得上光彩照人的。而且這身衣裳剪裁合體,式樣也很好,當時兩人去裁縫鋪中定制時,白啾提出尋常的大紅喜服太過俗氣,敖印遂從善如流采納他的意見,在領口、袖口、腰際都鑲上細細窄窄的淡金色滾邊,紐扣則用純黑色的瑪瑙制成,果然更添風度。

那經驗豐富的老裁縫見了都贊不絕口,說兩位新郎官皆生得一表人才,新娘子見了一定會喜歡得緊——他願以為是兩家合辦的親事,後來得知兩家原是一家,便說不出話來。

白啾回想起那可憐老裁縫目瞪口呆的眼光,仍忍不住要發笑,像他與敖印這樣的新人的确是少有的,竟可說世無其二,白啾感到十分光榮。

好在時間雖然緊湊,省了化妝的步驟便能省不少功夫,白啾依然記得沖喜那日,他那個不靠譜的娘給他化成了大白臉加猴屁股,想起來便心有餘悸,這回他自己來,索性連脂粉都不擦了,只噴了點新鮮的花露,好讓氣色看上去更生動些。

正好時辰已至,阿黑便承擔喜娘的職責,親自攙扶白啾坐上花轎。白啾驚奇的發現擡轎子的還是上次那撥人,也不知是他記錯了,還是這些蝦兵蟹将根本長得一樣。

看來他沒記錯,因這幫人已竊竊私語,“不是說三殿下在京城納了個二房麽,怎麽這二房跟咱們王妃長得一模一樣?”

另一個則自作聰明的道:“這你就不懂了,人的喜好是很難發生變化的,殿下中意這一款,找二房也得照着王妃的模樣找,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白啾在轎中聽得滿臉黑線,他沒想到敖印辦事也這麽不靠譜,吩咐人辦事之前都不解釋一下麽?卻弄得他現在犯難。

白啾可不願背負二房之類的名聲,遂重重咳了咳,打斷衆人的閑聊,嚴肅認真的說道:“我就是之前那個沖喜的王妃。”

說完便放下轎簾,再不多管。

四下裏頓時鴉雀無聲,衆人都還在消化那句話,有些懵懵懂懂,好不容易理出個頭緒,卻更加不解:所以說三殿下跟白公子結了一次婚又結一次婚?這兩口子純粹是有病吧?

不過,這也是他們自家的事,犯不着外人多管就是了。

花轎悠悠到了一棟大宅門前,龜相親自出來相迎,還濃濃擠出一臉笑,似乎比當事人還要高興。衆蝦兵蟹将不免暗暗佩服,難怪他老人家能坐上丞相高位,瞧瞧這睜眼說瞎話的本領,他們是怎麽也比不過的。

但,連龜相都自願陪着三殿下胡鬧,遂一個個正襟斂容,也做出新婚時的肅穆模樣來。

白啾一進門,就看到敖印筆挺的站在一對龍鳳花燭下,正輕輕望着他笑。白啾的臉騰地紅了,驀然想起昨夜二人類似偷情的舉動,這麽說,今晚便能正式圓房了?

敖印這回沒帶面具,穿着那身紅黑相間的喜服,愈發顯得儀容俊美,風姿潇灑。白啾忽然覺得心跳動飛快,寧願敖印帶上面具,這會子被他瞟了幾眼,滿腦子已暈暈乎乎,壓根不知道該做什麽。

龜相暗道一聲美色誤人,便将白啾輕輕往前一推,白啾模糊中便感到一人将自己的手握住,原來他已站到敖印身邊來。

龜相整了整衣冠,又清了清喉嚨,這才大步上前,唱道:“一拜天地!”

白啾其實并不能理解該做什麽,只是任由敖印牽着,僵硬的目視前方,垂首拜下去。

“二拜高堂……”龜相又念。

白啾再次屈身低頭,這回倒找出一點之前的感覺。說也奇怪,沖喜那日發生的一切對他而言都如一場夢般,這回卻不同。身畔的人影是清晰的,掌心的肌膚是溫熱的,白啾确實感覺到三殿下的存在,他是一個活生生的、健康的人。

而他很快就要成為生命裏的另外一部分。

“夫妻對拜……”高亢的嗓音将白啾從神游中驚醒,他忙輕咬舌尖,振作精神,兩只腳轉了個彎,與敖印面對面地站立。

俯首剎那,白啾悄悄擡眼,想再看一看敖印的面容,誰知敖印也正在看他,兩下裏視線一交彙,各自臉上都有些熱辣辣的。

龜相都替他們臊得慌,這兩人真是的,還怕今後沒工夫看麽?偏做出這副你侬我侬的情狀來,膩歪得要命。

罷了,既然當事人這般情急,龜相也就懶得多賣關子,遂大聲唱道:“送入洞房!”

于是一群人烏泱泱的簇擁着新人進屋,又烏泱泱的退出來,連鬧洞房這種陋俗都免了——聽說三殿下準備了大幾桌好酒好菜,就擺在外間大廳裏,再不去可就被搶光了。

龜相搖搖頭,不得不佩服三殿下頗具先見之明,一下子就把這些小鬼給甩脫了,等等,那些酒……裏頭可還有他的份呢!龜相遂大喝一聲,飛也似的直奔出去,比旁人還沖的快些。

敖印側耳聆聽房外動靜,不禁微笑起來,“總算将這老家夥騙走了。”

龜相是個好長輩,唯一的缺點是好奇心太盛,尤其愛管閑事,敖印可不想聽牆角的竟是個老頭子。

他扭過頭來,卻見白啾兩手擱在膝上,默默地出着神,因笑道:“在想什麽?”

白啾胡亂答道:“沒什麽,就覺得還挺新鮮的。”

比起沖喜那回晃晃悠悠去往龍宮的路上,他滿心都是惶然與困惑,這回應對的卻是一個确定的未來——但,真的如此麽?固然兩人的感情可以說是情比金堅,如膠似漆,沒得波折了,敖印的問題似乎還未解決,那瓶毒藥到底是怎麽回事,究竟是誰要害他?白啾才意識到,他與敖印的命途原是息息相關,而他對敖印也着實知之甚少。

他決定日後要多多關切他些,至少,也該盡到身為伴侶的職分。

白啾醒過神來,便發覺面前那只白玉杯裏已注滿了橙紅色的酒液——據說是波斯國上貢的葡萄酒,難為敖印是怎麽弄到的。

敖印仍在往下倒,白啾忙按住他一只手,愁眉苦臉道:“殿下,我酒量不好的。”

敖印微微眯眼,露出一抹惑人笑意,“哪怕孤懇求你,你也不願陪孤喝一盞麽?”

白啾看着他那張臉便覺心跳加速,又有些口幹舌燥起來,下意識咽了口唾沫,到底說不出拒絕的話。

敖印便自顧自的将酒盞遞到他手中,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道:“上回已吃過交杯盞,這次就不必了,咱們只管盡興吧。”

他輕輕碰杯,白啾只得陪他一飲而盡,敖印熟極而流的又為他倒了一盞。

三杯酒下肚,白啾的腦子便混沌起來,亦且覺得身子發熱,恨不得連外袍都扯下來。

他真個這麽做了。

此時白啾才覺得有些不對,他身上着的寝衣不知何時已變成那套鲛絲織的,這鲛紗也奇怪,平日裏還不覺得什麽,如今燈下燭影裏看來,倒仿佛變成透明的一般。

他等同于渾身赤-裸的。

敖印滿意的欣賞自己的成果,昨夜正是他偷偷替白啾換了這身睡衣,否則小胖鳥若知道那鲛紗裏頭的關竅,是決計不肯穿的,敖印自然也就無法領略眼前這番情趣。

白啾已害羞的捂着臉,覺得面子都要丢光了,他倒沒疑心到敖印頭上,只懷疑自己是否出來得太急,匆忙間穿錯了衣裳。

敖印體貼的起身,上前擁住他的胳膊,軟語道:“好了,自己人怕什麽羞,來,孤扶你上床躺下,看你都快要醉倒了。”

不消說,這一晚自是風光無限。白啾更沒想到敖印幾時變得如此淵博,他看了那麽多話本子,也沒想到竟有穿着衣裳的玩法——而且還不賴。

敖印任憑他反複質問,只露出一臉高深莫測的肅然——開玩笑,他敖印想做什麽還不是手到擒來?只要肯鑽研,天底下的新鮮事還多着呢。

實則是敖印從那半車宗卷裏搜檢出這些冷知識,大約龍母交代下人的時候不夠仔細,把些奇怪的東西混進去了。不過,誰知道呢,這位娘娘素來開明得很,沒準是故意讓他增長眼界呢!

敖印-心安理得想着,擡手摟住小胖鳥柔軟的腰肢睡去,這時候那身鲛紗當然已扒光了,因白啾說穿着睡覺硌得慌。不過敖印已認識到這件賀禮的妙處,兼具含蓄與洞察之美,想必以後還會常派上用場。

昨晚上興到濃時可勁折騰,次早醒來白啾便吃了虧,他再一次下不了床了。

果然這種事還是該節制,否則古來那些昏君怎麽都不長壽呢?

敖印見他神情懶懶的模樣,忽然壞心大作,伸手去撓他的咯吱窩,直将白啾弄得忍笑連連,這才心情愉快的下床,準備打水來為小胖鳥洗漱。

他剛掀開房門,便覺一股罡風迎面襲來,且帶有濃烈的腥臊臭味。

敖印不由心中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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