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盛柏年直接就怔在原地,他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裏再見到他,在平海市裏他見過他很多次,卻只是在幼兒園知道他是程嘉言的家長,應該姓程,并不知道他叫程郁。
若是早知道、若是早知道……
盛柏年的心中升起些許的悔意,卻又不知道自己此時在後悔什麽。
程郁收回視線,從樓上緩緩走下來,他走得其實并不是很慢,然而盛柏年覺得他這一路好像走了許多許多年,穿過億萬光年,來到他的面前。
斑駁的光影散落在他的四周,他的五官在他的眼中模糊又清晰。
程歸遠看見程郁下來,微微皺起了眉頭,誰也不知道安錦然在盛柏年的心中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地位,看到程郁會不會有過激的反應,這件事他完全可以自己處理好,程郁不用下來的。
他問他:“你怎麽下來了?”
程郁停在樓梯底下,看了盛柏年一眼,對程歸遠說:“聽到樓下好像有人要找我,就下來看看。”
他頓了一頓,轉頭對着盛柏年,問他:“盛先生想要知道什麽?”
盛柏年沉默着,他剛才可以在程歸遠的面前說的鎮定自若,如今見到程郁,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他像是一個正在負罪前行的人,背上背着重重的荊棘,那些刺已經将他紮得血肉淋漓。
此時若是他對程郁再多說關于安錦然的任何一個字,都會讓自己身上的罪行再加重許多。
程郁見他沒說話,便自己将下面的話給接了過來,他問盛柏年:“想要知道那天安錦然同我說了什麽?還是想知道那天安錦然打電話同你說了什麽?”
盛柏年瞬間被問得啞口無言,他今日過來見程郁确實是為了這兩個問題,他以為他見到那個程郁後,可以很輕松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事實并不是這樣,他此時不僅開不了口,心中還升起一股落荒而逃的沖動。
每一次見他,都是在不怎麽恰當的時候。
他不想這樣的,可為什麽偏偏總是這樣?
盛柏年在程郁帶着質問的目光下,心中略有些無措,明明他什麽也沒有做錯,現在在程郁的面前卻莫名矮了一頭。
他覺得自己或許應該縮在無人發現的角落裏,永遠都不要出現好了。
程郁繼續問:“所以盛先生是想問什麽?”
盛柏年依舊是沒有說話,程郁歪着頭,目光中透露出一絲疑惑,似乎在奇怪盛柏年為什麽總也不說話,難不成是突然啞巴了?
半晌後,他輕笑了一聲,問他:“你又不記得了嗎?所以過來問我?”
盛柏年陷在自己如一團亂麻的思緒當中,并沒有注意到程郁問題中的那一個又字,他不知該怎樣開口,好像在他面前怎樣說都是錯的。
程歸遠站在一邊,沒有開口,他其實也想要知道當年安錦然與程郁在天臺上,究竟發生了什麽,當年程郁不願與他說,只說可能安錦然腦子有病吧。
可安錦然之前都是好好的,怎麽會在見了程郁一面後就無緣無故突然跳了樓,現在程郁剛剛回家,程歸遠不想與他提從前那些不開心的事,不想與他再起争執,如果不是今天盛柏年突然來到程家,程歸遠想過将這件事永遠塵封在記憶深處。
程郁是真沒想到自己能夠這麽快與盛柏年重逢,而盛柏年今天來程家會是為了安錦然的事。
他将自己忘得徹徹底底,對安錦然倒是情深義重。
他讨厭安錦然,非常非常的讨厭,很多時候他都在想,如果自己的人生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個人就好了。
在安錦然剛剛死去的那段時間,程郁甚至聽到這個人的名字就會犯惡心。
而喜歡安錦然的人,不明白程郁為什麽會對安錦然有這麽深的偏見,在他們看來,安錦然為人大方,善良,堅強果斷,而且帶有一股很吸引人的氣質。
程郁大概是缺少了一雙發現美的眼睛,從他見到安錦然的第一眼起,就覺得這個人很虛僞,他盡量減少與這個人的接觸,結果沒想到安錦然直接與程歸遠搭上了關系。
在程郁胡思亂想的這段時間裏,盛柏年的身體中進行了一場無聲的抗争,最終或許是理智占了上風,他還是對着程郁說了一個是字,他承認了自己今天确實是為安錦然而來的。
“沒想到盛先生對安錦然還挺關心的,”程郁又笑了一聲,有些陰陽怪氣道,“是了,早聽說盛先生與安錦然關系匪淺,而且盛先生從國外一回來就去祭拜了他,兩位果然感情不錯。”
盛柏年動了動唇,想說一句不是,只是這話在這種場合說出來也沒有什麽可信度。
程郁大概覺得自己的語氣太奇怪了,很不體面,抿了抿唇,對盛柏年說:“當日他給你打了電話,電話裏叮囑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他不在以後,你就忘了他,再找一個愛人,重新開始。”
“至于他與我說了什麽,這些我想我不需要對盛先生說吧。”
從前程郁一直以為盛柏年與安錦然之前不存在任何的關系,他在天臺聽到安錦然的那番話的時候,不僅不覺得生氣,反而覺得可笑。
安錦然是盛柏年的什麽人?他是以什麽樣的身份,對盛柏年說的這番話,讓他再找個愛人,重新開始?
現在看來,當時安錦然或許以同樣的心态來看待自己。
盛柏年對程郁說的這些話依稀有點印象,只是記不太清楚。
他奇怪,如果自己真的像那些人說的喜歡過安錦然,怎麽會連這麽重要的東西都記不住?
見盛柏年沒什麽反應,還杵在原地,程郁問他:“盛先生還有其他想要問的嗎?”
盛柏年又問:“他、是跳樓死的?”
“是啊,”程郁在沙發上坐下,擡頭看着盛柏年,冷淡道:“盛先生如果不信,或者有其他的證據,可以去警局與警察說,不必在這裏問我。”
到此盛柏年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問什麽了,他看了沙發上的程郁一眼,“叨擾了。”
随後與程歸遠寒暄了兩句,就離開了。
盛柏年離開後,程歸遠向程郁問道:“你從前與盛柏年認識?”
程郁放下手中的水杯,擡頭看着程歸遠,問道:“怎麽問我這個?”
“我看你對他的态度有點奇怪,如果不是熟人,你應該不會這樣說話的。”
程郁啊了一聲,同程歸遠道:“我在雲京上大學,他給我們做過一段時間的代課老師。”
“只是這樣?”程歸遠有點不太相信,程郁剛才那個态度可不像是對待一個普通的老師。
程郁想了想,回答道:“姑且就只是這樣吧。”
程郁不想與程歸遠再說盛柏年和安錦然之間的事,從沙發上站起身,随便找了個借口,上樓去了。
盛柏年總能一次次給他的驚喜,程郁簡直都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他帶着程嘉言回到雲京,知道有一天肯定還會遇見盛柏年,甚至還想着怎麽與他把當年的事說一說,結果他今日就送上門了。
情深義重,可真是情深義重。
程郁上樓很久後,在樓下客廳裏的程歸遠猛地想起來,程郁在大四快要畢業的時候,突然有一天跟自己出櫃,說他喜歡男人,他喜歡的那個男人不會就是盛柏年吧?
程歸遠想了想,又連忙搖了搖頭,應該不是,剛才盛柏年看到程郁明顯一臉的吃驚,他可能都忘了程郁是誰。
程歸遠輕輕嘆了一口氣,安錦然究竟是怎麽死的他已經不想追究,還得找個機會把白秘書給處理了。
樓上有一封亡者書落到程郁的手中,亡者書的主人是一個名叫李茹椛的女士的,他先接受了死者一部分相對比較平和的記憶,才發現死者竟然是白秘書的母親。
剩下的比較激烈的記憶程郁打算等心情平複一點的時候再接收,他将亡者書随手放在枕頭的底下,反正這個東西除了他不會有其他人能看到。
程嘉言剛玩半全息頭盔的時候還有點不太适應,操作起來手忙腳亂的,隊友們紛紛在頻道裏詢問大神今天怎麽了,是不是不太舒服,所以發揮不好。
不過很快程嘉言就對這種新奇的游戲方法熟悉了起來,半全息頭盔的操作方法與傳統游戲其實并沒有什麽區別,但是因為玩家感覺自己置身在游戲當中,所以對周圍的一切能夠有更明确的感知,很容易從細節上預判出對手接下來的動作。
程嘉言玩了兩局就将頭盔放下,他這樣跟人打比賽有點太欺負人了,頭盔還是等着以後打世界boss的時候再戴吧。
程嘉言來到雲京後幼兒園的作業幾乎一點沒動,想到上一次做手工作業的教訓,程嘉言覺得自己應該提前做好準備,問程郁:“爸爸,我們要留在這裏嗎?”
程郁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問程嘉言:“喜歡在這裏嗎?”
程嘉言抱着小熊,想了想,對程郁說:“喜歡和爸爸在一起。”
程郁擡手,落在他的頭頂上,揉了揉他微卷的頭發,“那我們就在雲京多待一段時間。”
太陽從頭頂漸漸落到西山上去,蒼茫的暮色籠罩着繁華的城市,街道上人來人往,聲音喧鬧。
又幾個小時過去,夜幕拉下,星鬥闌幹,城市在某一個剎那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靜當中,所有的動物在這一刻都失去了知覺,好似時間停止。
怪物又一次從深深的地下來到人間。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要去哪裏找呢?
要去哪裏找呢?
粗壯的觸手在半空中狂舞,恐怖的陰影籠罩在城市的上空,海水翻騰湧起白色的泡沫,高大的山體抖落出煙塵,不知名的聲音在空氣中嗡嗡震響,如果有人類這個時候能夠聽到它們的聲音,必将陷入永無止境的夢魇當中。
怪物們非常暴躁,明明之前已經快要找到他了,為什麽又要重新開始。
不過今天這裏好像是有一點他的氣息。
是在哪裏呢?
在哪裏呢?
又不找到了!
憤怒而焦急的怪物們将城市變成了一片廢墟,直到在時間流走之後才恢複了原樣,一切如常。
又一日的清晨,太陽如常升起,程郁回到平海的消息在雲京小範圍傳揚開來,安錦然曾經的愛慕者們都得到了這個消息,不過他們并沒有立刻行動,而是準備先看看盛柏年會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