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驟雨
從咖啡廳跑出來,撲面的寒風像淩遲的刀片一般在葉真身上刮骨剃肉,薄毛衣保不住熱氣,倒更像是将冷氣吸在了皮肉上似的,凍得牙關打顫。他腳步踉跄卻執着的跑到路邊打車,伸着一只細瘦胳膊卻沒有出租車停下,一時急了,踏下站臺,往馬路上走去,竟是神志不清要去攔車。
“嘀嘀——”一連串的刺耳鳴笛聲,驚得葉真略恢複了清明,站在車流裏不動了,不遠處的保镖方威吓得半死,百米沖刺似的跑過去把他抓回路邊。
“哥哥!”葉真站穩後沖他大喊,在看清他臉的時候又失落的垂下一雙大眼睛,眸光暗淡:“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而後又小聲自言自語:“他不在,怎麽可能是他…”
方威并不知道他口中的哥哥就是雇主賀骁,做他這行的,也不能輕易暴露身份,只得叫了輛出租車給他,葉真也不客氣,他很焦躁,上了車直接打到賀骁家,風風火火開了門進去,卻在看到沙發的一瞬間力氣被抽幹了。
腦中不可抑制的幻想出賀骁和那女人交疊的身影,畫面逼得他幾近失控,賀骁于他而言早就不止是‘喜歡’二字那麽簡單了。
他是他這世上最信任的人,是守護神一般的存在。葉真從小沒父親教導保護,就把賀骁當作是父親;葉真沒有兄弟姐妹玩耍親近,就把賀骁當作是親哥哥,甚至于他情窦初開之時,剛剛嘗到一點愛情的滋味,就是對賀骁的占有欲。
在他的潛意識裏,賀骁是罩在他身上的一層堅硬的殼兒,他依賴他就像唇齒相依一樣密切,可剛剛那女人的一席話像一枚鋼針活生生刺穿了殼兒,紮到他肉裏去了。愈剛愈脆,殼兒裂了縫,呼呼灌進冷風來。
他摳着牆壁幾乎要把指甲摳翻,背上的薄毛衣沾了汗貼在身上,如墜冰窖,忽然站起身像要逃離點什麽似的,他跑上樓鑽進被子,把自己捂得一絲縫也不留。
不多時,嗚嗚咽咽如小獸哀鳴的哭聲洩了出來,又戛然而止,葉真捂着嘴巴,好似樓下的沙發上真有對男女在歡好一般,他躲在被子裏又去捂耳朵,“別叫了…別叫了…他是我的。”
被子裏空氣稀薄,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又兼連日來失眠,腦中供氧不足,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窗外已經灰沉沉的了,磅礴大雨沖刷着玻璃,叮咚有聲。
下床赤着腳走到樓下,遲鈍得仿佛絲毫感覺不到瓷磚冰涼的溫度,他的眼睛不去看沙發,像往常一樣機械的從冰箱裏取出蔬菜肉食,洗菜做飯,午飯也沒吃,肚子已經在抗議了。
狼吞虎咽的扒下兩碗飯,筷子還沒放下手機又響起,屏住呼吸指尖發抖,拿起手機癡癡的盯着半晌,終于接起。
“真真,”賀骁的語速有些急,又刻意在壓制似的,溫柔道:“寶貝,你在幹什麽?為什麽才接電話?”
葉真聽見他喊自己寶貝,鼻頭一酸紅了眼,咬了咬牙壓住哭腔,還要強裝作高興的語氣:“沒…沒幹什麽啊,剛剛睡着了,都怪你,把我吵醒啦。”
電話那頭的賀骁松了口氣,拍拍一旁的張洮示意他拿架上的花生巧克力:“行,怪我,別睡了啊,起來把飯吃了,不然晚上又睡不着了……這種…那個也拿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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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命的張助理拎着滿滿一籃子的各色零食,怨聲載道的沖手機大吼:“已經夠多啦,吃一年都吃不完吧,賀總你真疼老婆!”
葉真心頭堵得慌,聽見這句的瞬間像兜頭劈下道雷,劈得他肝膽俱裂,慌忙把電話挂了。
理智在譴責他應該相信賀骁,眼前卻是一道萬劫不複的深淵,裏頭不斷傳出‘你不能滿足他…你不能給他生孩子…你是男人…’的嘲笑聲,他不敢再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信心十足的閉着眼睛踩下去,他在懷疑自己,他怕摔得粉身碎骨,他也在懷疑賀骁,他怕賀骁真把他當成一個累贅。
該面對的終歸是要面對的,藏在沙發縫裏的珍珠耳墜就是一顆不定時炸彈,葉真深吸一口氣強逼自己放輕松,慢慢走過去翻看沙發,底下沒有,墊子下也沒有,他面色稍霁,只要找不到珍珠耳環,他心中的天平就能往賀骁身上多傾一些。
然而現實就仿佛一條長滿了倒刺的蛇,沙發縫裏摸出那顆流光溢彩的珍珠時,蛇口大張,利齒咬在心尖上,咬得鮮血淋漓,痛徹心扉。這下由不得他不信,那顆圓潤的珠子似烙鐵一般燙手,葉真駭得失手将它掉在地上,珠子滾到腳邊,他急忙起身遠離客廳,覺得那一方天地很髒很可怕。
抱膝坐在樓梯口,忽而目及牆上的紅葉相框,引得神思大恸,再也忍不住,一邊放聲大哭一邊搬了椅子踩上去把相框摘下來,抽咽得語不成調:“你不想要,不…不給你了…”
屋外疾風驟雨,北方來的寒潮把氣溫催化得驟降到零度,雨滴夾雜着雪點拍在臉頰上生疼,葉真抱着相框,撐着一把被狂風吹得飄搖不堪的雨傘,褲腿很快就被打濕了,雨水滲進鞋子裏,凍得腳趾發麻,他沿着街道一路往前走,漫無目的,只心頭憋着一股倔氣,打定主意賀骁家不能住了。
這小祖宗精神恍惚的在雨裏漫步,可苦了方威,憋着一泡尿沒處撒,又不敢離他太遠,好不容易葉真走到熱鬧的商圈,在紅綠燈處略停了停腳,他趕忙跑進就近的一家快餐店裏借地小解,出來時葉真就站在門口等他。
方威被一雙紅通通的大眼睛牢牢盯着,渾身發怵,想裝作不認識他,卻被拽住手臂。
“你別跟着我了,”葉真臉上雨水混着眼淚,額發潮濕,扯了扯蒼白的嘴唇露出一個苦澀得近乎哀求的笑:“我又不是犯人,為什麽都喜歡看着我。”
糙老爺們方威覺得這小祖宗有點不正常,具體怎麽不正常呢他又說不上來,他是保镖不是情感顧問,只負責客人的生命安全,其他可就管不着了,既然葉真不想看見他,他只能離得更遠一點。
本來仗着有葉真手機裏的定位器,遠一點也不妨礙,哪知道一直移動的定位器綠點突然停住不動了,方威放大地圖,顯示是在葉真母親的江邊別墅群裏,但并沒有進家門,他本能的警覺起來,一邊往小區裏跑一邊觀察綠點,到了那處果然只有手機掉在地上。
退開兩步,他神情嚴肅起來,跪伏在泥濘的小草地上,仔細觀察淩亂的一大塊腳印圈子,用手指丈量了幾個腳印長度,寬度。
忍不住罵了句髒話,他麽的,果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