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嫁衣如火

簽署完股權轉讓協議,蒼蠅就沒有再出現在病房裏。

淋巴癌并發白血病,陸元克瘦了許多,因為抗拒治療身體急速衰敗,但沒有化療沒有掉頭發,穿上衣服也并不顯露死氣。選了個好天氣他脫去病號服,不願意再躺在機械冰冷的醫院。

出院第一件事就是和葉明柔去民政局領結婚證,遲到了二十幾年的婚約,站在藍布前拍照片的時候,白光一閃,紛繁往事猶如一個接一個荒唐驚悚的夢,他看見葉明柔對着鏡頭彎起嘴角,還和從前一樣讓他着迷。

衣兜裏揣着結婚證,他握着葉明柔的手在街上慢慢的走,像一對尋常老夫老妻那樣,走累了就找家餐廳吃午飯,飯後進珠寶店挑選戒指,陸元克很認真的向櫃姐詢問款式,微微蹙着眉頭,比他簽下任何一宗大生意時都要謹慎細致。

最終看中了兩個款,一個是經典六爪鑲嵌的,簡潔優雅,象征永恒;一個是扭臂款,加兩邊戒臂鑲小鑽,線條流暢,衆星拱月。

葉明柔都試了,陸元克覺得扭臂款在她手指上更好看些,只是有些大了,櫃姐抱歉說這款符合葉明柔手指的尺碼沒有現貨,可以定制的。

陸元克怔愣了一瞬,捏着那枚戒指,問她要多久?她說最少半個月,可能更久,他忙道不介意多付些費用,可以更快嗎?櫃姐笑眯眯的說了一堆抱歉的客套話,這是工藝,恐怕快不得。

陸元克幾不可察的胯下肩膀,尚在和櫃姐交涉,葉明柔拿起六爪鑲嵌的那枚戒指,戴上勾了勾他的手指,用一種熟稔不比的口吻喚他:“老公。”

陸元克頓時呆住了,看向她的眼神充滿了不可置信的喜悅,眉梢微挑,仿佛在說你叫我什麽?可以再叫一次嗎?

葉明柔勾緊他微微顫抖的小指,像個熱戀期的小姑娘一樣沖自己手上的六爪鑽戒揚揚下巴,指使男友:“掏錢,我喜歡這個,就要這個了。”

有一瞬間,陸元克覺得眼眶濕熱,大半輩子都在複仇,也确實得償所願,然而到頭來發現最想要的僅僅只是和葉明柔家長裏短而已,他拿卡給櫃姐,酸甜苦辣一齊從心口泛上舌尖,其實從二十年前決定複仇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将來一定會後悔。

最可笑的是,假如能重來一次,他還是不得不選擇放開葉明柔的手,這血海深仇好似一塊壓身巨石,要麽把它徹底掀翻,要麽一輩子活在自我折磨之中,造化弄人大抵如此。更何況,這世上哪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如今多活一天都像是偷來的。

對葉明柔虧欠良多,陸元克這幾日鉚足了勁的要給她補償,他甚至還想給葉明柔辦婚禮,葉明柔喂他吃藥,說不同意,嫌麻煩。

夜裏陸元克躺在她枕邊撫摸她的臉頰,他們都很默契的遺忘了死亡,好像不提就不會發生一樣。

“小柔。”他輕喚。

葉明柔閉着眼睛,在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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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真已經長大了,我知道他是個好孩子,一定會很孝順,以後你想去哪裏玩就去,想買什麽吃什麽都好。”他說着話就像入定了一般注視着她溫柔和順的睡顏,忽撤開自己枯瘦的手掌,換了一種近乎唾棄的語調說:“唯獨有一個人,他很自私,還很貪心…”

葉明柔仍舊一動不動的,像是睡着了一般。

可他知道她并沒有睡着,她的眼睫在顫。幾番張口都說不出話來,他咽了咽疼痛的喉嚨,終于發出聲音,一字一頓,脆弱得好似冬日裏被石子砸開的湖面薄冰一般,支離破碎,不可挽回:“以後,你要忘記他。”

剎那間,葉明柔的表情變得非常難看,僅僅從鼻腔裏發出一聲無波無瀾的“嗯”已是用盡所有的力氣,音調未落,她迅速翻身背對着他,死死的閉着眼皮和嘴巴,沒有再漏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她騙了陸元克,她做不到。

婚禮不辦,陸元克還是覺得缺了點什麽,他琢磨了兩天,找了個老朋友,在S城一家有百年歷史的裁縫店訂了婚禮禮服,年少的時候,葉明柔和他說過以後結婚不穿婚紗,她要穿紅嫁衣,戴鳳冠。

陸元克拿着老師傅給的嫁衣圖樣問她願不願穿一次給他看,葉明柔驚喜萬分,答應了。

到店裏量好尺寸,下了一夜淅淅瀝瀝的小雨,清晨葉明柔獨自又到店裏,說想再做一件紫色旗袍,老師傅說陸先生急着先要嫁衣的,這件旗袍恐怕一時挪不開手,葉明柔搖搖頭,笑得凄楚,旗袍可以慢慢做,不急。

十天,老師傅和他的妻子并兩個徒弟把鳳穿牡丹圖案的缂金絲暗花雙層廣袖嫁衣趕制出來,彼時陸元克高燒不退,還要強撐着說沒事。

賀骁和葉真送他倆去店裏試穿,一個蟒袍長衫,一個鳳冠霞帔,若不是陸元克病得面無血色,兩人站在一起真好似天造地設的一對才子佳人。

陸元克沒力氣,葉明柔便和他一起坐在店裏的黃花梨木背靠椅上,老師傅說笑,當年他還是個窮小子,給鎮上的大裁縫做學徒,和師妹看對眼了,唯有祖傳的兩把椅子下聘,還好師傅師娘不是嫌貧愛富之人,把女兒嫁給了他,還把手藝親囊相授,現在他倆坐的椅子就是那兩把下聘的椅子。

老師傅的妻子看得歡喜,便拿了相機出來要給他們拍結婚照。

葉真上前給他們整理好衣服,看着他媽媽掩去愁緒的幸福笑容,只覺眼皮發酸,心中感概萬千,退回到賀骁身邊,與他對視一眼,賀骁握住了他的手。

“好了,我要拍了啊,看着這裏。”老師傅的妻子微微彎下腰,正兒八經的指揮着:“1,2,3!”

“…诶呀,這張不好,都笑一笑,新郎官不要那麽嚴肅。”

葉真一直傻笑,時不時還附到賀骁耳邊說兩句悄悄話,他瞧着瞧着,忽然猛地捏緊了賀骁的手,陸元克的表情不對勁,喉頭幾番滾動,腮幫子慢慢鼓了起來。

“再來一張哩,1,2,…”

血,鮮紅的血,蜿蜒着從他嘴角溢了出來,食道與鼻腔相通,終于還是忍不住嗆得發出一聲劇烈咳嗽,包了滿口的血瞬間噴灑出來,如火焰一般刺目驚心。

時間仿佛變得異常緩慢,有老師傅的妻子發出的驚恐的尖叫,有陸元克停不住的粗嘎破音的咳嗽,還有葉明柔近乎崩潰的哭聲。

賀骁和葉真沖上前去。

葉明柔的鳳冠滾落在地上,長發如瀑擋住了她悲痛欲絕的面容,陸元克已然昏迷過去,而新娘死死抱住往地上傾倒的新郎,她的紅嫁衣上因烙上了如火一般的血液而顯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她丈夫的血星星點點滲進她的身體裏,似要将她燃燒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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