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只影向誰去

陰冷的走廊彌漫着消毒水的味兒,搶救室上方的燈慘白得滲人,葉明柔很讨厭醫院,每一口呼吸都是冰冷腐敗的氣味,她怔怔的坐在椅子上,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淌。

中途出來一個護士喊葉真進去,說病人有話要交代,葉真愣了一瞬,葉明柔推了推他示意他快去,葉真便跟着護士去消毒,沒過幾分鐘眼眶潮濕的就出來了。葉明柔沒有問他陸元克說了什麽,她的心裏有一根快要燃盡的蠟燭,火苗如豆,顫顫巍巍,她不敢問。

但一切還是走到了盡頭,半小時後搶救室燈熄了,醫生搖搖頭說家屬進去見最後一面吧。

其實自始至終這結果都在意料之中,可聽見的時候還是悲痛得無法呼吸,她第一個站起來往搶救室裏跑,那腳步急切而淩亂,進門時差點摔倒,葉真和賀骁忙去扶她,手術臺上的陸元克面如金紙,嘴唇蒼白,大約是回光返照的緣故,看向葉明柔的眼神并不渙散。

緩緩轉動眼珠,看過葉明柔,看過葉真,又看到後面的賀骁,放下心來略閉了閉眼。葉明柔捂着嘴巴抽泣得停不住,溫熱的眼淚滴在他臉上,他只得勉力又把眼皮撐開一條縫,灰敗的眼珠難掩深情,想要對她說的話早就說過了,臨死能再看她一眼也已滿足。

說舍不得已是徒勞,氣若游絲:“小…小柔…”

用盡最後一絲生命念着她的名字,眼前黑白雜點紛亂,永遠閉上了眼睛。葉明柔心中的那根殘破飄搖的蠟燭‘茲啦’一聲熄了,伏到他胸口哭暈了過去。

相愛入骨,卻半生都在錯過,經此一別,陰陽兩隔。

……

陸元克生前也算S市有頭有臉的人物,喪禮上自是少不了來吊唁的朋友,葉明柔披上素衣挽起發髻,以一個真正陸太太的身份給客人回禮,自她醒來後沒有再掉一滴眼淚,不哭也不笑,這些人來來往往,她看着他們,眼中毫無波瀾。

停靈第二日,丁存像發瘋一樣沖進來,還沒開口罵人就被賀骁拽着頭發拉出去打了一頓,正巧陸元克在S市警局的老朋友來吊唁,當即大發雷霆叫人給拷回了派出所。

陸元克簽給丁存的股權轉讓書幾乎是廢紙一張,他早就立了遺囑把所有股份給葉真繼承,一直住的那個大別墅以及在S市,C市購置的另外三個房屋都留給陸娜,剩下的儲蓄收入以及江邊別墅留給葉明柔。一切在他死亡時生效,而股權轉讓書的生效日期在後一天。

丁存竹籃打水一場空,之前綁架葉真的小喽喽為了減刑也把他供了出來,賀骁這才知道原來下藥,綁架的事全系他出謀劃策,自是不放過他,送他進牢裏感悟人生去了。

葉真原本擔心葉明柔會因過度傷悲而糟蹋自己的身體,可葉明柔三餐照吃,守靈累了就去房裏睡一會兒,除了沉默寡言,沒有一點頹廢的樣子。三日後就要送陸元克的遺體去火化,夜半下起漫天的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仿佛要将天地間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掩蓋住。

這雪下了一夜,卻沒能将墓園裏墨綠挺拔的松柏壓彎,葉明柔跪在墓碑旁,用手拂開厚厚的一層積雪,她的手指凍得通紅麻木,将骨灰盒安放進去的時候卻穩得沒發出一點磕碰聲,做完這一切,她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猶如機器卡殼了一樣,喊她她也沒什麽反應,葉真要攙扶她起來,她幾番踉跄,站都站不穩。

瞧着陸元克的墓碑,她忽道:“你和賀骁先出去,我想和你爸爸單獨待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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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真不放心她,剛想說不行就被賀骁拽住胳膊,眼神示意不要打擾她,葉真也知道該讓她把壓抑的悲傷發洩出來,她越是不哭就越是反常。

一步三回頭的走遠,出了墓園的門賀骁就抱住他,嘆了口氣:“你也是,要哭就哭吧,這會兒你媽媽看不見。”

墓園建在山上,四周渺無人煙,大雪後連寒鴉之鳴也不聞,他二人站立在風飒飒白茫茫之境,真如蝼蟻一般渺小,生死枯榮其實是世間最平常不過的事,而人們難以承受的并不是死亡,是牽挂。

葉真抱緊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肩頭,半晌嗚嗚咽咽,陸元克臨終前把他叫去搶救室,跟他說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媽媽,又說自己不是個稱職父親,可就要死了想聽他叫一聲爸爸。

這要求看似微不足道,卻也有些強人所難,葉真從來沒叫過他爸爸,在他最渴望父親的年紀陸元克缺席了,長大後父子之情太過寡淡,在搶救室他一時叫不出口,陸元克便失落的笑笑,安慰一句:算了,不要勉強自己。

到底是血緣親情,看着陸元克就快死了,葉真憋了半天還是冒出一聲生疏的:“爸…”出口的瞬間,才發現原來不是這個稱呼生疏,是自己把這份感情埋得太深,因為害怕無人回應所以不敢去嘗試,陸元克答應了他,父子兩人都激動得熱淚盈眶。

可是現在他死了。

葉真哭得越發傷心,斷斷續續說:“哥哥,我以後…真的沒有爸爸了,其實我也有點舍不得他。”

賀骁把他抱得緊緊的,低頭親吻他的臉頰:“我知道。”

葉明柔并沒有在墓前久留,她去墓園管理處找了負責人,要買陸元克旁邊那塊墓地,負責人詢問後告訴她陸元克的墓本來就是夫妻合墓,葉明柔怔忡點頭,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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