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陪伴
救護車與賀骁到江邊別墅的速度不相上下,冬日天黑得早,本該是萬家燈火時,在外頭看整棟別墅卻是一盞燈也沒開,像一座凄涼的孤墳,賀骁頓時心沉了下來,望向焦急開門的葉真,他的背影瘦弱可憐,都不用刻意去看他的表情,賀骁就知道他此刻一定要哭不哭的憋着。
慌得滿手冷汗,葉真的手指抖得幾次三番捅不進鑰匙,賀骁開了手機燈給他照着,甫一開門就是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屋子裏靜谧得一絲人氣也無,葉真嗅到那味道身體一僵,随即發瘋似的沖進屋子裏開了一扇又一扇的房門大聲的喊媽媽,每開一扇門他都緊張得渾身肌肉繃緊,看到裏頭沒有葉明柔又立刻轉身開另一扇。
“葉先生,在這裏。”一個随行的護士在二樓喊他,小心翼翼充滿憐憫。
賀骁也在二樓找人,先葉真一步看見了葉明柔的死狀,雖然早已想象過會是如何的慘烈,但入目的一池血水還是讓他膽戰心驚,一個昨天還見過面的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毫無預兆的死在面前,任何人都無法淡定。
不過幾秒,葉真已經跑上了二樓,賀骁喊他他已經無暇理會了,視線穿過醫生和護士的身軀遮擋,葉真在看見母親的一瞬間卻做不出任何反應來,既沒有立刻沖進去也沒有崩潰哭泣,他溢着水汽的晶亮眼珠一轉不轉的盯着她,視覺不可承受這份沖擊,鼻腔在不停的吸氣。
越來越多的血腥氣積聚在肺部呼不出來,憋得挺起胸膛,臉面脹紅,賀骁察覺到不對勁,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側身擋在門口,另一只手大力拍擊他的背部,葉真的嗓子裏發出倒氣的‘呃呃’聲,他着急吼道:“葉真,呼出來!”
“咳咳——”氣息随着眼淚一齊湧出來,像暴風雨卷碎了海上的孤舟。
賀骁把他的腦袋按在懷裏,卻生平頭一次不知道該如何哄他,假如陸元克的死對他來說是悲傷,那葉明柔的死就會要了他的命,葉真回過神來劇烈的掙紮着要去看他媽媽,賀骁怕他會受不了只得箍住他的手臂勒令他安靜下來。
誰知葉真掙得沒了力氣,頹廢的靠在他身上嗚嗚咽咽如幼獸哀鳴:“求你了,讓我看看她,求你了…”
浴池裏的水已經涼透了,葉明柔的身體也已經僵了,她的嘴角微微彎起,昭示着死前并不痛苦,醫生給她蓋了一塊白布,要用擔架将她擡出去,葉真卻從後面撲上來握住她割了腕的左手徒勞的要給她止血,他驚怒的将白布扯開丢到地上,沖醫生喊叫哀求:“醫生你救救她,我媽媽不會死的,她一定還沒死!”
“葉先生…我很抱歉,但她失血過多,已經…”
葉真驚慌失措的瞪大了眼,他已經聽不進別人的話,急切的将自己的胳膊伸給醫生,撸起袖子給他看:“沒關系的,我有血,我們是母子,她是A型血,我也是A型血,你把我的血抽給她…你救救她啊…”
許醫生搖了搖頭,做他這一行的若能救人一命自然是有一絲希望也不會放棄,但同樣的,他也見慣了死亡,生命何其脆弱,想要長命百歲不容易,死亡卻有千百種了結的方式。
賀骁上前來一點點扯開葉真緊抓着白衣大褂的手,随即半跪在地上擁住泣不成聲的他,好像忽然明白過來葉明柔讓他發誓的真正意義,此時此刻除了擁抱和陪伴,他不知道還能為他做些什麽,在死亡面前,連一句勸慰都顯得貧瘠無力。
葉明柔的屍體被擡出浴室,葉真無助的雙眼浸潤了淚水,擔架消失在門口的瞬間下意識傾身要去追,猛一起身卻眼前發黑,頭暈目眩的倒了下去。
江邊別墅作為自殺現場要暫時封起來,葉明柔一生坎坷多病,也并沒結識多少朋友,葬禮上冷清肅穆的只聽見葉真細若游絲般的啜泣,前一個月才沒了父親,母親又驟然去世,他禁不住心中傷悲,漸漸生出一份郁結于心的自責,只怪自己當日太笨沒有慮到她的反常,若能早些回頭再去看她一眼,也許就不會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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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為了喪禮還可勉強振奮精神,到了晚間就是整夜的失眠,往常往賀骁懷裏一窩個把分鐘就呼呼大睡了,可這回不論賀骁如何哄也沒辦法讓他放下哀痛的思緒,葉真知他擔心,也會裝乖把眼睛閉上,可那默不作聲的眼淚把枕頭都浸濕了,賀骁沒辦法只能找醫生給他開安眠藥吃,幾乎是強迫他睡眠。
這日清晨,賀骁悄悄起身出了房間,掩上房門站在樓梯口接許醫生的電話,聽到醫生說檢查別墅的時候找到一張葉明柔的遺書,賀骁便謝他提醒順帶給張洮發短信讓他跑一趟,張助理出門上班直接先去醫院再繞賀總家,開了門把東西交了還不肯走,顧左右而言他的唠叨了一堆客戶催方案的話,暗示他再不回來年底的項目就泡湯了。
賀骁無奈,那賺錢哪有老婆重要?
張助理确實也不容易,說着說着大有賴在這裏逼他上班的打算,賀骁只得先安撫他幾句,送走牛皮糖一般的張大助理之後給母親程鴻打電話,快到年底了她也該回國過年了,近兩年她是半卸下擔子滿世界的亂晃,玩得跟個小年輕似的,總公司也難看見她的身影。
程鴻一聽兒子說要她回國幫忙處理公司的事,足足愣了五六秒,這還是她那個工作狂兒子嗎?問原因賀骁支支吾吾的也沒說清楚,最後落下一段窸窸窣窣的雜音和一句沒頭沒尾的“…嗯——我在樓下!”
賀骁挂斷電話快步上樓打開門,只見葉真腫着個魚泡眼,發絲蓬亂睡眼惺忪的坐在床上,他眼睛發炎懼光,眯着條縫眨動的頻率很高,也不知适才做了什麽夢吓得醒過來就大喊哥哥,這會兒腦子不清醒,還有些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甫一看見賀骁走來竟伸出雙臂要抱,充滿渴望的一對魚泡眼滑稽又可憐。
“睡醒了?”賀骁觸到他溫暖的身體,隔着層柔軟的棉質睡衣反複撫摸他的背脊,待葉真拱了拱腦袋悶聲答應他,他才問是做了什麽夢,葉真又拱了拱腦袋收緊了手臂不說話,其實不說賀骁也知道,左不過是些受了委屈的夢,偏偏他又沒那通天的本事能入夢裏護着他。
仰着頭讓賀骁給滴眼藥水,葉真心不在焉的想着噩夢不能說出來的,說出來萬一應驗了呢?他眼皮眨得不停,眼藥水剛滴進去有些刺痛,賀骁只得輕輕扒開他的上下眼皮把那大大的白眼珠子露出來。
“別睜眼,眯一會兒。”
“哦…”
每天滴眼藥水都是受罪,葉真很排斥異物入眼的感覺,賀骁給他滴他又不能拒絕,這會兒乖乖聽話閉着眼仰得脖子發酸,剛想問好了沒?忽覺一道鼻息插足,大掌虛虛蓋住了他的眼,唇上落下清淺的吻,碾磨再三益發深情,忍不住微微顫了身體,擡起手臂無比眷戀的摟住賀骁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