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生死相許
葉明柔不緊不慢的從醫院出來,因她住院的緣故,這一個月來家中小保姆也不在,熟悉的寂靜的環境讓她心安,去書房拿了紙筆,字字娟秀,把在心中打過無數遍草稿的遺言寫了出來,寫到最後拂去不知何時沾在紙上的淚痕,留下一個個小巧的凹凸不平圓圈。
她把紙對折,用玻璃花瓶壓在葉真房間的窗臺上,陽光從瓶身雕刻的三角折射出來,繞過玫瑰花梗灑在紙上,斑斑駁駁,殘缺而美好。
洗淨了臉面散下發,畫了兩蹙峨眉,描了一點绛唇,雪膚烏發,她本是生得江南女兒的秀美柔弱,往常不愛打扮,只是今日到底不同,對鏡梳妝也頗費了一點工夫。
放了半浴池的水,探手下去試了試水溫,剛剛好。
解了厚重的呢子外套,将冬日煩人的穿着一齊脫了,紫色的旗袍穿上身,蝴蝶盤扣扣起,玲珑有致的身段,溫婉賢淑的氣質,她覺得丈夫一定會喜歡,年少時他誇過她穿紫色很美,她一直記着。
一只腳從拖鞋裏提了起來,正要跨進浴池,忽然想起一事,匆匆又回到房中,梳妝臺裏頭拿出一個巴掌大的黑色絨面首飾盒,陸元克給她買的鑽石戒指完美無缺的嵌在縫隙裏,拿下來戴上無名指,沒有強光的照射,卻依舊純粹璀璨。
像完成一個排練了無數次的儀式,做完這一切,她冷靜而安詳的躺進水裏,水流溫暖輕柔,很好的阻隔了冬日的寒冷。
水果刀沉入水裏,右手握住刀柄,然後怔怔的看着那雪亮的刀鋒挨在皮膚上,這一刻她不是不害怕,但陸元克的臉不斷出現在她腦海裏,耳畔是他死在手術臺上時的一聲聲輕喚:“小柔…小柔…”
她閉了閉眼,已經受不了了,一介凡人,病重後感性壓垮了理智。這世間向來難有兩全之策,她要忍痛舍下兒子,追随丈夫而去。
一咬牙劃開左手掌根部,只一下就割裂了動脈,在水中操作很好的避免了血液飛濺,然後便是滿目濃豔的紅,像一朵炫麗得無與倫比的盛放的花,她旗袍的下擺在水中漂蕩,鮮血很快就蔓延到整個浴池,胸口以下全染成了紅色。
傷口深可見骨,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眼淚從下巴上滴進水裏,很疼,疼得她止不住的想哭,室內太安靜,甚至能聽到那細微的一聲聲‘啪嗒’,是生命在流逝的痕跡。
失血過多,神志開始變得潰散,忽然聽見熟悉的一聲:“小柔…”
她下意識答應,睜眼卻是另一番場景。
大二那年的春天,草木萌動,陽光明媚,陸元克約她去登學校後面的一座山,山不是什麽名山,山頂卻有當地許願很靈的一座廟,廟前有一株紅線纏枝頭的槐蔭樹,枝繁葉茂,樹前有三四座雕成童子模樣的角石,低眉斂目,脖子上系着紅絲帶。
木石前盟,這廟正正經經是座月老廟。
葉明柔爬到半山腰就落到了陸元克後面,她喘了口氣有些懊惱,不過是前幾日和他閑聊時提起這個廟,他就非要約她去瞧一瞧,這些仙啊神啊的原是人們杜撰,難不成許個願扣個紅帶子就保證能結為夫妻?她蹙着眉,那也太草率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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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元克!”她停下喊他,氣哼哼的擦汗,等他回頭看她又放緩了語調撒嬌:“我走不動了,你等一等我嘛。”
陸元克無奈笑笑,回頭來牽她,就這麽拽着手,一前一後的慢慢爬啊爬,爬得她兩條腿都酸得打抖,眼看着還有二十幾階就能登頂了,她站直了長出一口氣。
陸元克忽然松開她的手,一步跨三個臺階的到了頂,逆着光他的發梢鍍上了一層暖金色,挑釁似的勾起嘴角,鼓勵她:“葉明柔,前邊攤子上有賣烏龜的,你快點上來,我給你買個龜。”
葉明柔氣鼓鼓的叉着腰,杏目含嗔,陸元克忍俊不禁,對她伸出了一只手:“小柔,來啊。”
完好的右手從血水裏擡起,虛弱的垂着五指,濕漉漉的向前伸去,葉明柔無力的歪着腦袋,對着虛空緩緩彎起嘴角,極盡溫柔道:“來…來了…”
二十年前,月老廟裏牽過的姻緣紅線,發過的海誓山盟,到底還是靈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