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後脖頸像是嵌進去了根鋼釘,活動滞澀還帶着生疼,徐寧緩緩坐起身,屋裏只有牆上的一盞壁燈亮着,在他還不太穩定的視線裏忽明忽暗。

他又回來了。

靜止了兩秒後,他想起了什麽般的側身下床,小聲的喚着:“果凍?”

另一邊床上栽着的男人感受到動靜睜開了眼:“醒來沒見找我,先找狗?”

徐寧坐在床邊沒再動了,他抗拒的姿态顯得與說話人十分疏遠。

林鵬飛撐着身子過來将徐寧按回床上:“大半夜的,先睡覺。”

徐寧仰躺在那,任憑林鵬飛給他蓋上了被子:“我的狗呢?”

林鵬飛不耐煩道:“跑了。”

一聽狗跑了,徐寧狠狠揪着被角不吭聲,随後翻過了身背對身後的男人,他像煮熟了的蝦一樣蜷着,想着果凍可能在他被強行帶回來時跑了,心裏就不好受。

說好了要好好養的,一個照顧不到就把它丢了。

離開多少次都會回來,就算他不想,林鵬飛也總有辦法帶他回來。

不是沒反抗過,不是沒逃跑過,可結果都一樣,他做什麽都是徒勞無功。

徐寧吸了吸發堵的鼻子,他累了,是心累了,卻不知要怎麽跳出這種有增無減的精神疲憊。

很快的,被子掀開了,床輕微晃動,趿拉拖鞋聲後有開關門聲。

徐寧聽着林鵬飛弄出來的一連串聲音,知道那人是又要走了。太多次這樣沒交流并肩躺在床上的夜裏,他們一個凍着心,一個冷着臉,随之而來的就是不歡而散。

他早已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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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最初的心酸到現在的麻木,他走了太長的路。

早就不會苦苦哀求那人不要去別人那而是為他留下,無可奈何的最終無非是他知道他乞讨不來點頭。

走吧,最好就不要再管他。徐寧這樣擰着心思的想着。

可沒一會兒那一串聲音就回來了。

被扔在床上的是個小活物,徐寧猛地坐起來,看到了果凍正伸着舌頭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用鼻頭拱着被子。

他在将果凍一把抱進懷裏的時候,林鵬飛已重新躺回了床上,表情是厭煩的,皺着眉毛啧道:“趕緊睡覺。”

徐寧将床頭的一個抱枕放到床邊地板上,把果凍放上去後他才縮回了被窩,安靜的空氣裏他能聽到果凍還沒安分下來的呼吸。

腰間環上來一只手,這種近似輕柔的舉動早已不常有,他遲疑過後還是向後靠了靠貼上那人的胸膛。

徐寧也讨厭這樣的自己,不管林鵬飛給了他多少傷,只要補償一點好他就會繳械投降,并将那一點好無限放大,登峰造極到認為那是愛他。

這是賤,他懂。

也不過只是懂,卻不曾痛改過。

林鵬飛可以給他奢侈的一切,可好像早就把愛這種東西節流了。也會在心情不錯的時候哄他,縱容他,可終究是染了複制粘貼的嫌疑。徐寧不奢望,但若是能給他,他就收着,哪怕是跟給別人一樣的,他也沒嫌棄。

他知道,他對這個時而冷漠時而溫柔的男人還是深愛的,所以才口是心非抵不過相擁而睡。

這一覺,徐寧是後睡的,卻是先醒的,探頭不見果凍身影,他便輕輕拿開身上搭着的胳膊下床去尋。在洗手間找到狗後他弄了些麥片用牛奶泡軟一點點喂。

林鵬飛很少賴床,若不是前一晚醉了酒,這時已經離開了。徐寧所有動作都放輕,他不想把男人吵醒,他想讓男人在這多待些時候。

吵醒林鵬飛的是手機鈴,在廚房忙着的徐寧側耳聽了聽,應該不是辛罕就是單宏。

“過來接我。”

林鵬飛說完最後一句,将手機扔到了床頭櫃上去,看了看四周後開口道:“徐寧!”

徐寧小跑着趴到卧室門口,紮着圍裙的他手裏還拎着鍋鏟:“我做了早餐,起來吃吧。”

林鵬飛扔開枕頭,打了個哈欠:“給我找衣服,一身黑的。”

每次聽到這吩咐,徐寧就知林鵬飛是要去參加葬禮。他回廚房關了火後擦擦手拐進了衣帽間。

林鵬飛在他這過夜的次數數的過來,可挂在衣帽間的衣服卻占了大多數。他熟練的取出一套黑色西服,順便将與之搭配的領帶和皮鞋擺好,又站在抽屜旁選了款領帶夾放過去。這領帶夾是他剛畢業時送的,跟其他的比起來雖不算貴重,可也用了将近他一個月的工資。

他最後一個雞蛋餅煎好,林鵬飛洗漱完畢。見那人直接去穿衣服,他問道:“不先吃飯?”

林鵬飛專注于系領帶沒有回頭:“不吃了。”

“可我都做好了。”

“來不及了。”

總是這樣草率的打發他,徐寧無聲嘆氣:“那起碼喝杯牛奶吧。”

穿着褲子的林鵬飛皺眉:“我說了不吃了,你煩不煩。”

徐寧便不敢多問了,他怕跑過去的果凍惹的男人更不開心,便大步過去攔,只是林鵬飛的腿比他的手要快,一腳就将狗踢開了。

被踢疼了的果凍嚎叫着躲到椅子下去,那聲音聽的林鵬飛更煩了。

“非要弄只狗幹什麽!送走。”

還半彎腰保持着去抱狗姿勢的徐寧站直身子:“房子這麽大,樓上樓下就住我一人,你不經常來,我還不能養條狗陪我嗎?”

林鵬飛披上西服外套,揚了揚手:“我都要忙死了,沒空照顧你的小情緒,你最好給我懂事點。”

“狗我不會送走的。”

林鵬飛摸起手機,掃了徐寧一眼後向門口走:“你愛送不送,我他媽懶得管你。”

摔門聲與外面的車喇叭聲一同響起,徐寧站在原地深深吸氣,随即跑到餐桌旁将上面的餐具都揮到了地上去,他花了一早上用心擺盤的小菜也連着碟子一起摔了個稀巴爛。

他撐在桌邊看着一地狼藉,要不是門鈴響,他可能還要再摔點什麽才能出氣。

打看門後他質問門外人:“這回不踹門了?”

單宏是過來傳話的,見徐寧火藥味大,連忙陪笑臉:“寧哥,飛哥說晚上過來這吃。”

徐寧從鼻子裏哼了個嗯後便要關門,單宏卻用手攔住了門體,語音是一臉笑意,語調卻沒有底氣:“還有,那個......昨晚上我只是聽命行事,你可別怪我。”

徐寧借着手勁将門關上了,嘟囔道:“沒一個好東西。”

不知林鵬飛是不是怕他仍然選擇出走,才說晚上要在這吃作為安撫。徐寧倒是很受用,一整天下來,除了外出開車買東西外都是在家呆。

他給果凍安置了個舒适的狗窩,買的那一堆玩具剛拿回來就被那小家夥弄了滿地。

帶着災後重建的頑強心理,徐寧對已發生的不愉快逃避性的選擇翻篇。

林鵬飛也是這樣的,舊賬從不提,經常是巴掌和甜棗共甩,偏偏這法子對徐寧管用。

他們走到現在,不能說誰對誰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甜是應該,苦也活該。

當天晚上林鵬飛果然來了,沒對徐寧發脾氣,也沒找果凍毛病。

徐寧做菜極其對林鵬飛口味,他早就抓住了這男人的胃,卻放跑了那顆不再只裝着他的心。

大概七點左右,剛放下筷子的林鵬飛接了通電話。

本是收拾碗筷的徐寧故意以取東西為借口路過時聽到了幾句暧昧的話,電話裏的男聲時而笑時而鬧,對他來說刺耳極了,林鵬飛卻是帶着寵溺的笑聽的。

徐寧心被刀剜的疼,林鵬飛很久沒對他好好笑了,卻願意把這份不經意随便給別人。

他不是不知道林鵬飛在外面彩旗飄飄,他只是不知道現在他是不是也被分類成彩旗了。比他年輕的,比他好看的,比比皆是。越是這麽想他就越自卑,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徹底被隔離出林鵬飛視線。

他不過就是想過普通人的生活而已,抛開金錢和名利不說,最起碼他想他愛得人只愛他一個。

就是這麽簡單的要求,卻不能擁有。

心從來沒有一瞬間死透的時候,都是一點點窒息的。

血從來沒有一瞬間冰凍的時候,都是一點點凝結的。

面對這份愛,他的熱情和他的赤誠早就在一次次被動傷害和主動原諒裏消散了。

倔強的是他不想承認,他還天真的想去遵循年少時承諾裏一拍即合的永遠。

聽到林鵬飛喊他,徐寧放下了端起的水杯。

“我有事要去處理,先走了。”

徐寧捏着水杯的手指關節泛白,出去見別人就說是出去見別人,何必不敢言,他還有什麽資格需要被用心良苦的騙。

“我們,”徐寧緩緩擡頭道,“分開吧。”

林鵬飛回過身:“你他媽又要搬出去?”

徐寧喉結鼓動:“我是說,我們分手吧。”

七年來,在太多鬧別扭和耍脾氣裏他說過這兩個字,卻都從沒走心,他不過是想讓男人緊張他,挽留他。

而此時此刻,在一次眨眼的時間裏,他痛下了決心,他真的想結束了。

他受夠了綁在一起,也受夠了猜疑,更受夠了欺騙。

堆砌怨恨一定會毀了愛情最初的樣子。

他想不再貪婪的帶着所剩無幾的美好停在這裏。

他不想再犯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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