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或許是從那開始,徐寧就已經不知不覺地變了。這是身邊同學有目共睹的事情。

他開始不穿校服外套,不再到哪都背着書包,偶爾夜不歸宿,上課頻繁瞌睡,開始成績下降。三四個星期就幾乎洗掉了之前好學生的印象,班主任任少林決定找他談話是在一個刮着大風的午後。

那年輕男人在上自習的教室裏走到他座位旁,手指輕扣了下桌面後走出了前門。

因平時私下裏任少林跟學生們相處不錯,大家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少林兄。敲桌子後走出去的舉動是少林兄一直以來叫人去辦公室的招牌動作。徐寧沒有猶豫地放下筆,在全班靜默裏跟了出去。

教室到辦公室的路上,他始終跟少林兄隔着五六米距離。他對這次談話內容預知了般的從容。

“我聽說最近總有個外校男生來找你,”任少林推開辦公室門後回身等徐寧跟進來,“是你朋友?”

徐寧當然知道問的是誰,他只是疑惑誰嘴巴這麽大,竟都傳到少林兄耳朵裏。他點頭:“是。”

“我是聽四班班主任說的,他說那個外校生不止一次翻牆進來,被抓住後冒用了他們班已轉走的學生名字,害他在班主任會議上被點名......”

在七班,有個定律,凡是被少林兄叫走談話的同學,必然不會是悲傷哀怨的。這個年輕班主任好像有種魔力,總能用最合适的方式解決學生身上他想解決的問題。

從那扇辦公室門裏走出來的徐寧步伐輕快回了教室,沒人知道他跟班主任談了什麽,但卻都知道,這次談話,他很放松和開心。

徐寧還是沒變回好學生的姿态,只不過成績回升到了從前。少林兄也沒再找他談過話,後來回頭想想,那是他高中三年第一次被班主任叫走,也是最後一次。

他跟林鵬飛漸漸變得自然捆綁,只要他該在寝室時沒在,室友們就都會認為他是在校外跟林鵬飛鬼混。

事實也确實如此。

連林鵬飛身邊的那幾個小子都開始逐漸接受了這個他們始料未及的情況,他們的幾人行,仿佛少了小眼鏡兒就少了點什麽。

能把學習學好的人想學壞能有多笨,網吧和臺球廳很快就成了徐寧無比熟悉的地方。他能用最快的速度熟絡網絡游戲,也能替補打上兩杆臺球,性格随和不犀利,當真是個可以真相處的好夥伴。

林鵬飛跟他弟堵上尊嚴的吹牛并沒有作罷,月考考試時他找了徐寧當外援,作弊手法瘋狂大膽,發下卷子趁着監考老師都還沒進入監考狀态就在掩護下手機拍照QQ發給逃課在網吧等着的徐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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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他掌握裏,除了成績出來時。

他考了個年組第一。

這是跟之前兄弟幾個一起瓜分抄襲崔立志得來的完全不一樣的結果。

這個成績,在他自己那是沒人性,在旁人那是沒人信。

當天晚上他喊徐寧出來,有些哭笑不得的蹲在院牆上對着從寝室小跑過來的人道:“那試卷,不是告訴你差不多做做就行了麽,你的準确率也太高了。”

徐寧一聽這話來了興趣:“你們成績出來了?”

他外套帽子上的毛領在夜風裏微搖,以林鵬飛昏黃路燈光居高臨下的視角,牆下站着的就好像一只毛茸茸的兔子精在跟他交流。

“拜你所賜,我抄了個第一。”

這件事明明可以在短信裏說,卻大冷天跑了過來,林鵬飛也不曉得他現在是在幹啥,他記得他就是路過洛平而已。

徐寧當然是開心的,雖是被臨時叫出來,他也快速的穿戴好了衣服,他是沒打算出來還回去的。

他在身後幾幢樓寝室樓的燈瞬滅的同時攀爬上牆頭,他想問林鵬飛這是不是他第一次得第一,腦中閃現那些擺放在其房間書架上的游泳冠軍獎杯後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們呢?”

林鵬飛率先跳下牆頭:“路上,一會兒網吧集合。”

“那我們先過去吧。”徐寧拍着褲子上蹭的土,語氣自然的仿佛他向來都是跟他們一樣的。

林鵬飛是不可能見識不到徐寧現在的變化的,他只是訝異于他的判斷失誤,小眼鏡兒比他想象中的要有意思和驚喜多了。

同樣是鍵盤與鼠标齊飛的夜晚,競技類游戲的刺激讓幾個大小夥子亢奮到了天快亮。在網吧眯了一會兒就都起身了,是說着要一起去路邊面店吃湯面的,這才出了網吧後沒有變成以往的各分東西。

有幾次他們通宵出來都是在那家并不起眼的面店吃的早飯,所以十分熟練的就走了過去。

深秋的晨風不溫柔的很,領口灌進的風讓林鵬飛發冷。從小也壓根就沒人囑咐他什麽時候該穿多少,天冷了該加衣他自然知道。

該穿秋褲了,他正暗暗下決心的時候,就見斜對面走過來一穿着臧色輕薄羽絨服的中年男人,到了跟前二話沒說擡手将巴掌扇在了正跟三碩說話的徐寧的臉上。

速度之快誰也沒反應過來,那男人緊接着又擡腳踹在了徐寧膝蓋彎,硬生生把那瘦弱身子給踹倒在了地上。

徐寧捂着半面臉坐在地上,尾巴骨摔的酸疼,回過神就看到林鵬飛已經跟打他的人扭打在了一起。眼瞅着另外幾個要搭把手,徐寧大喊道:“別打了!”

劉煥民不明所以的最先望過來。徐寧連忙繼續道:“那是我爸!”

這四個字徹底改變了圍過去的幾個人的目的,他們拉開林鵬飛拖拽到一旁。

“別打了飛子,”瓢蟲小聲嘟囔,“那是小眼鏡兒他爸。”

林鵬飛恍然的功夫,徐振波已爬了起來,顯然沒想到半大孩子有那麽大的爆發力,他掃了眼站在一起的幾個孩子,然後走向徐寧把人拉起來就扯着走,朝地上吐了口血吐沫:“我他媽看你是長能耐了,還上網吧?”

童年陰影讓徐寧對他這個爸是真的害怕,沒敢吭一聲就跟着走。

“你咋也不問問就開打了呀?這還鬧了誤會了,我看小眼鏡兒回家怕是跑不了挨揍了。”

林鵬飛也不知道自己咋就直接彈出去了,現在的他也顧不上接身邊人的話,而是盯着那一步兩回頭被他爸拽的直趔趄的徐寧。

他知道,那人在害怕。

一直到那兩個身影消失在那條小路的盡頭,他才完全松開了握緊的拳頭。

“飛子,”三碩晃了下林鵬飛胳膊,“你沒見過小眼睛兒他爸?”

在其他幾個人的認知裏,小眼鏡兒是林鵬飛帶到他們身邊的,那林鵬飛知道關于小眼鏡兒的事多點是理所當然的。

可這句話讓林鵬飛郁悶了,他見過個屁。他是接觸徐寧多些,知道徐寧家,也見過徐寧媽,卻當真從沒見過這個看起來就暴虐的徐寧爸。

想到徐寧會挨打,他心裏是隐隐擔心的,卻又沒什麽辦法,這就更郁悶了。

之後的幾天他都沒再見到徐寧,那人手機關機,短信留言也沒有回複過,将他悶悶不樂中和了些的是林鵬宇信了他努力學習考第一的鬼話答應他也要逆襲。也不知是不是真心的,只能等着看他弟期末考試成績了。

本來對徐寧擔心是心境上的輕描淡寫,誰知他做了個夢,夢裏的徐寧被他爸打的滿身是血。林鵬飛醒來後心口疼的慌,他那條沉寂的防線徹底被攻破。

他最先問了住在徐寧家樓下的黃阿姨,黃阿姨說有幾天沒看到樓上下來人了。

他又去洛平高三七看了,徐寧不在。叫了那個叫喬梁的大眼睛小子出來,沒等開口問,人家就告訴他徐寧請假了。

他也去了徐寧媽那個幹洗店,門是緊鎖的,從門上挂着的顧客留言本來看,大概也有幾天沒開門了。

他随後便奔着徐寧家的方向去了,作為朋友,他該去探個究竟,他這樣想着。

延伸到徐寧窗前的那棵楊樹上次見還是綠油油的蔥郁,現在被北風揪的全身禿,陰沉天空下略顯凄涼。林鵬飛在樓下站了兩分鐘,思來想去後彎腰在地上撿了幾塊大小适中的石子,揮起手臂将石子逐一抛向那扇緊閉的窗。

他沒有選擇進單元門從正門敲門是因為他上次打了徐寧他爸,他怕再引起沒必要的糾紛,畢竟他這次來也就是想确認一下徐寧為什麽聯系不上。

石子擊中金屬窗框的聲音清脆短促,一把石子扔完也并沒有任何回應,林鵬飛拍了拍掌心的土漬正在做去正門的心理準備,窗戶就被從裏面打開了。

只是一條小縫,他卻立馬靠攏過去,仰着頭道:“徐寧?”

應該是徐寧,不然窗戶不會越開越大。林鵬飛低頭看了看一樓黃阿姨家的安全欄杆,顧不上那麽多,他順着金屬杆就攀了上去。最終踩在那安全欄杆的頂部,勉強是腦袋與二樓的窗口來了個水平對齊。

他這一站穩,差點沒被窗裏探出的頭吓到。徐寧的臉是淤青且腫脹的,眼鏡沒有帶,神情麻木的看着他。

就是他們目光相對的那一秒,林鵬飛氣血上湧,生氣和心疼竄在胸口,整個人都要炸了般的深呼吸着。

徐寧挪到窗邊看到石子敲窗的是林鵬飛後忙挪到窗口,受傷的手臂用了很大力氣才打開窗戶,他盯着林鵬飛看着,想說話,又沒說,嘴唇越抿越緊。一眨眼,眼淚就斷線珠子般的滑出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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