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瀝青廠後院倉庫屋頂吊着個人,兩條手臂捆在身後,背上的粗繩扣與鋼筋結構鎖死。閉着眼垂着頭,除了微弱呼吸,一動不動。

高高貨架整列擺放,中間十幾米寬的過道裏聚着一堆閑聊的人,在倉庫大門緩緩打開的時候,都瞬間扔下手中瓜子立整的站好。

走在前面的矮個子男人打邁進門就仰頭看着吊着的人。他輕帶笑意邊走邊說:“單宏,你這身硬骨頭是遺傳的吧,我以為我過來看不到喘氣的你了。”

單宏微微睜開紅腫的眼皮,流血的嘴角抿起弧度,光是一口吐沫就仿佛用光了全部力氣:“呸,崔權你不得好死。”

崔權是倒騰古董發家的,地上地下陰陽都沾。年紀未長卻向來老一輩做派。跟警察局裏某高層有些交情,基本道上誰的人犯了事都會托他關系平事。

兩年前打黑嚴重,道上能叫得上名的難得坐下和平共處,按年齡他排了個老三。自從闫老大倒了以後,他多年壓抑的力量得到釋放,欲望膨脹,誰都容不下了。他以為林四主動歸還之前從他手裏拿走的廠子是示弱,便把單宏留下展開他的清除計劃。

“林鵬飛應該在路上了。”

“有能耐你他媽現在就弄死我。”單宏咬緊了牙。

崔三大搖大擺的坐在椅子上:“年輕人真是氣盛,有些事不能急。你二叔當年就是太着急,不然我肯定能多留留他。”

單宏掙了下身子,怒視着下方,鋼筋聲響昭示着搖搖欲墜。

“別亂動,這要是提前摔死怎麽行,我打算等林四到了一起送你們走的。”

“你做夢吧。”

崔三扭頭看坐在桌子上吸煙的人:“天祥,你的人都在了?”

孟天祥看着手中的煙頭:“都在了。”

“安頓一下,外面候着。”

孟天祥跳下桌子帶着人向外走,到門口的時候被崔三叫住了。

“你早上掃墓去了?”

“嗯。”

“去吧。”

孟天祥到了門外擺擺手他的人便散開了,他獨自坐在門口,又倒出根煙點燃,沒放嘴裏,一直夾在指間。

煙燒到一半的時候,大門口有了動靜,他擡頭望過去,眉越皺越深。

大大小小十多輛車,原祁帶着人最先下來走在前面,林鵬飛壓在隊尾。一行人浩浩蕩蕩拿着家夥進了大門,直奔他所在方向。

孟天祥趴拉開圍着他的人,直到林鵬飛到了身前,他哼笑:“徐寧沒把我說的話告訴你嗎?”

林鵬飛冷眼看人:“你找他了?”

孟天祥将煙頭擲在地上,邊踩滅邊說:“別緊張,只是偶遇,完好無損的。”

林鵬飛擡手推開他,欲向裏面走,卻被孟天祥伸出的胳膊攔了一下。

“你不該來。”

林鵬飛側頭:“你這種人是不會懂的。”

孟天祥盯着林鵬飛的背影,聲音很輕:“真希望我不懂。”

但凡林鵬飛對他過分控制的時候,就說明道上又有了什麽事,這種被關起來的情況徐寧經歷的太多。

這也是他為什麽跟白展走的原因,潛意識裏,他不想因為他給林鵬飛惹什麽覆水難收的麻煩。竟然成了一種習慣。

但在言遇澤那裏,這種事是完全說不通的。他堅持要報警,是徐寧苦苦商量他說,等到天亮如果沒人來放他走再報警。

他們席地而坐,一個在門裏,一個在門外,隔着門說話。

“以前經常有這種情況嗎?”言遇澤靠着門板問。

徐寧嗯了一聲。

“怎麽會是這樣。”

“說實話我到現在也還是不明白,為什麽一個口口聲聲說愛我的人還會在外面有別人,”徐寧自嘲的笑了笑,“我如果就只是喜歡他的錢就好了,估計能天長地久吧。”

他竟然能像講述別人的事一樣把自己之前不願提起的說出口,在山村的一個月,他真的是把某些曾難以抑制的情緒戒掉了。

“失望多了就不會期望,會習慣沉默,會想要離開,”徐寧又繼續說着,“最後就變成了現在。”

徐寧說的輕松,言遇澤卻聽的難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你還愛他嗎?”

沒開燈的室內黑乎乎,徐寧的目光沒有焦點:“不是愛,他只是個共同經歷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老朋友了,并不再想擁有,知道他所有的不好,卻還是希望他好,僅此而已。”

徐寧說的是實話,縱然最後他跟林鵬飛鬧成這樣,他也未曾把所有的怨都歸到林鵬飛身上。他希望林鵬飛一切都好是真的,不想跟林鵬飛在一起也是真的。

言遇澤:“以後若還有這樣的事發生,想過你要怎麽辦嗎?”

徐寧:“把這變成最後一次,聽你的勸,要是再發生,向法律求助。”

忽聞警笛陣陣,徐寧連忙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向外看。好長的警車隊伍,在雨中頂着紅藍閃燈向南行駛而去,路上車輛紛紛讓行,畫面壯觀,卻讓他越發心慌。

與其說林鵬飛是過來救單宏不如說他是要跟崔三把賬算清楚,他是沒打算活着讓崔三離開的,這點跟等着他的崔三不謀而合,崔三也沒打算放他走。

所以兩夥人正面交鋒後,很快就在倉庫裏外打成了一片。

一百多號人,槍支棍棒,砍的砍,殺的殺。道上許久都沒這樣大規模的火拼了。

哀嚎咒罵和吶喊,頭破肢斷和血流。滿眼的黑和紅。

林鵬飛始終穿梭在貨架間,槍裏最後一顆子彈消耗後換彈夾的功夫崔三出現在了貨架另一邊,他的正對面。槍口對準了他,慢慢的向他走。

“白展沒來吧?”崔三舉着槍一步步向前,盯着衣襟上濺了血的林鵬飛說道,“被身邊人坑,你還想經歷幾次?”

林鵬飛擡手抹了下下巴:“栽你手裏我認了。”

“認就好,”崔三笑道,“那就給你個痛快。”

第一槍,崔權特意打偏在了金屬貨架,火花起,子彈落,林鵬飛沒躲。他點點頭:“林四的膽識果然名不虛傳。”

崔權沒再言語,果斷的放了第二槍。明明彈道精準,他卻震驚了整張臉。

槍聲響後,林鵬飛就扔掉手中空槍閉上了眼,當他并沒有感受到意料中的痛,就見一人影倒向了他。

低頭看去,孟天祥的胸口炸開了殷紅的血花,濃稠一點點蔓延到青灰色地板。

孟天祥呼吸困難,看着林鵬飛嘴唇微微動着:“心甘情願,賴不上你。”

吵鬧的周遭,林鵬飛聽不清孟天祥在說什麽,崔三的快速到跟前擋住了他看孟天祥的視線。

“天祥!天祥啊!”崔三顫着音叫着:“希希!”

已救下單宏的原祁在不遠處大喊:“飛哥!還愣着幹什麽!有警察趕過來了,快走!”

随着原祁的一聲喊,場面瞬間失去了控制,混亂一片。崔三除林鵬飛心切,又回身放了一槍,卻是空槍,添上子彈再看,人已找不見。

白展的任務本來就是外圍護送撤退,見林鵬飛他們跑出來便連忙迎了上去,一輛輛車啓動開出去,很快四散在路口。

“崔三來不及撤了,我們的人也有幾輛車沒出來,”白展向後看着,“警察已經到了。”

林鵬飛擦着手上的血:“崔三他表弟死了。”

“你殺的?”

“他自己。”

“這什麽情況,他疼表弟出名。”

林鵬飛沒再言語,孟天祥倒向他的畫面反複出現在腦海裏。他怎麽也沒想到孟天祥會突然出現替他擋下了那一槍,他到現在都還反應不過來。

但他能确定,沒有孟天祥,他現在會躺在那倉庫的冰冷地上,已經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崔三有一點說錯了。他剛才面對槍口的時候很害怕。盡管已坐進車裏逃出警察即将封查的危險區域,他也還是心有餘悸,不能平息那種恐懼。

“徐寧你接走了嗎?”

白展點頭:“在我那。”

劫後餘生的他最想見的是徐寧,林鵬飛挽起帶血的襯衫袖口:“帶我直接過去。”

言遇澤在門外一直陪着徐寧,從最初的頻繁聊天,到最後的困倦無言。他看了看表,九點十分。

“徐寧,你餓了嗎?”

徐寧搖頭:“不餓。”

“屋裏有水吧,你喝點水。”

十個小時滴水未進,徐寧都沒感到口喝,他貼着門板說:“言哥,你真的不用一直在這陪着我,我沒事的。”

“不行,我不放心。”

正說着話,突然聽到有人進了樓道,言遇澤循聲望去,看到了披着外套的林鵬飛,襯衫上猩紅斑斓,發型也有些亂。身後帶着個人一起走了上來。他顧不上林鵬飛的造型詭異,立馬站起身道:“趕緊把門打開。”

林鵬飛擺出一張厭世臉:“你怎麽在這。”

言遇澤直視林鵬飛:“快點開門。”

白展不認識言遇澤,只覺得這男人神經,他推開人道:“起開。”

徐寧聽到林鵬飛的聲音後就已站好了,他怕起沖突言遇澤吃虧,連忙拍着門板道:“言哥,你先去樓下車裏等我。”

言遇澤猶豫着,在徐寧又說了一遍後,連連回頭的邁下樓梯,他看到林鵬飛站着的地方有血滴,一臉的訝異。

白展打開了門,走廊的光線便照在了徐寧臉上,林鵬飛纏着紗布的手還沒等摸過去就被徐寧側身躲開。

徐寧對林鵬飛這副模樣不陌生,他并沒有多看,撞開白展,從門口擠了出去。

他鞋底踩的血跡,一點點印在了向下的樓梯,越來越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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