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何大牛
屋內幾人大驚。莊文腳下打了個絆,差點兒撲在桌子上;周辰更是翻身而起,起得急了,眼前陣陣發黑。
莊文瞧見周辰微合着雙目、身子搖晃,忙又撲過去扶他。
周辰嘴唇都白了,急得語無倫次:“快去看……救他……不能瘸了啊!他那麽好……”邊說邊扶着莊文站起身就往外跑。
莊文一個沒攔住,竟被他跑了出去,忙追了上去。
屋子裏只剩下林太醫、小藥童和幾個侍衛了。
其中兩個侍衛對視一眼,走向林太醫。林太醫示意小童提起藥箱,自己張開胳膊,腿向上一縮,接着就被那兩個侍衛架起來飛快地跑去前院了。
***
前院,莊文和周辰看到了腿上鮮血淋淋的莊南。
莊南躺在床上,左腿上纏了布條,布條顯見是從裏衣上撕下來的,上面滿是鮮紅,已經看不大出布條本身的顏色了。莊南痛得緊攥着雙手,手背上露出青筋來,倒是沒暈過去。
莊文又痛又氣,怒道:“怎麽弄的?!”
莊南這才看見周辰和自家大哥。看到周辰時先是愣了愣,怎麽看着他瘦了呢,臉色也不好,又青又白的……而後反應過來,移開眼神,笑了一笑,滿不在乎道:“沒事兒,骨頭沒斷……”
若不是他身上帶傷,莊文恨不得上前捶他兩下!這個三弟從小就細皮嫩肉,嬌嫩的像是個女孩子,哪裏受過傷見過血!他打斷莊南的話:“到底怎麽弄得?!”
莊南被他吼得呆了一呆,小聲道:“出去騎馬,不小心摔了一下。”
莊文指着莊南,指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麽來,氣得扭過頭去不看他,這一扭看見林太醫了,忙一把扯過林太醫來:“林太醫,麻煩您給看看,沒有傷到骨頭吧?”
莊南看着方才還氣勢洶洶的大哥對着林太醫說的那般小心翼翼,不知為何心中就是一酸,他用餘光瞥了周辰一眼,看見他眼中的心疼時心中又是一痛。莊南垂下頭緊緊咬着下唇,心道:就這樣吧,我不能對不起家人,讓他們因為我而蒙羞毀了清名;也不能玷污了與周辰這麽多年的情誼,讓他淪為天下人的笑柄……
莊南再擡頭時,周辰敏感地察覺出莊南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如果說之前的莊南坦蕩中隐藏着一些緊張、希冀與小心翼翼,那麽現在的莊南似乎一瞬間長大了,眉目還是如畫,但卻從水彩畫變成了水墨畫——似乎有什麽東西慢慢立了起來,支起了一個铮铮傲骨的莊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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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探究地看着莊南,只見莊南已經徹底放松下來,肩膀不再硬撐着,緊攥的雙手也松開了,眼角眉梢都帶上了慵懶随意,那一對丹鳳眼中微波流轉,豔骨恒生。這樣的莊南讓周辰覺得極為誘惑又極為陌生。他下意識地撚了撚手指,這才驚覺手心已經滿是汗水,就連心跳也震如雷鼓,以至于連林太醫說什麽都沒聽清。
“什麽?”周辰問了一句。
林太醫雖有些奇怪怎麽離得這麽近,容王還問自己說了什麽,但還是馬上回答道:“微臣是說三少爺沒傷到骨頭,只是皮肉傷,傷口深了些,看着吓人,乍看才像是斷了一般。好好養養很快就能恢複了。”
周辰遲鈍地“嗯嗯”兩聲,又問:“需要注意些什麽?”
林太醫狐疑地看了周辰一眼,這種事不是應該交代給負責莊南飲食的小厮丫環嗎,怎麽還要和容王說。
周辰看見了林太醫的表情,忙自己解圍道:“‘傷筋動骨一百天’,我是說多久能下地走路?”
林太醫恍然大悟:“得看三少爺具體恢複得如何了,至少一個月內左腿不要用力,免得傷口崩裂。”
周辰點頭。
莊南嘴角勾起,帶了些吊兒郎當的語氣:“哎喲,阿辰,你不要這麽緊張了,看你那小臉兒白的……哎喲!”話沒說完就被莊文在腦門上敲了一下。
莊文怒目而視:“從哪兒學來的調調?再說削你!”
莊南:……大哥,你這又是和誰學的……
……
包紮完傷口,莊南也喝了藥,将藥碗放在案頭上,笑道:“好了,你們該忙什麽忙什麽去吧,別在這兒守着我了。對了,也不要和祖父說,更不要和爹娘二哥說。”
莊文哼道:“我是你大哥,為什麽要聽你吩咐。等你好點我再和你算賬!”說完拉着周辰推門而去。
莊南看着被莊文随手關上的房門,呆愣了一會兒,臉上的笑慢慢散去,揮了揮手對站在床邊的小厮東柯道:“你也出去吧,我歇一會兒。”
東柯也出去了,聽動靜并沒走遠,而是守在了門邊。
莊南慢慢倚在床頭上,這一簡單的動作,左腿上的傷口就嘶拉拉一陣疼痛,忍着痛調整了下姿勢,他輕輕敲着被面,想起早上發生的事,眼中顯出一道淩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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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昨晚睡得早,莊南起了個大早,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雕梁畫棟的格局,聽着樓下吳侬軟語的說笑聲,思緒漸漸飄遠了。宵香院的清晨和衛國公府的清晨有什麽不同呢?都是有聲有色的生活,他在這世間,渺小而又匆忙。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取自古詩十九首)。
正思量間,房門被敲響了。門口的餘書林邊敲門邊詢問道:“小南,可起床了?”莊南回過神,忙答應了一聲坐起身來,這一坐才發覺渾身酸痛,像是散架了一般。
餘書林聽他答應了就推門進來了,一打眼看見莊南坐在床邊龇牙咧嘴的,頓時笑了:“平日裏不活動,猛地一訓練受不住了吧。”邊說邊上前來給他捏肩膀。
餘書林是練武的行家了,松筋骨的手法自然娴熟,在他捏捏敲敲一陣後,莊南覺得果真沒那麽疼了。他示意餘書林停手坐下,起身穿外衣,邊穿邊道:“今天要做什麽,和昨天一樣?”
餘書林搖頭:“昨天是下午做的訓練,以後那些動作你就固定在那個時辰做,因為每次訓練能保持十二個時辰的身體活力,這樣循環往複,才能事倍功半。上午,咱們去騎馬。”
莊南聽得出神,再一次感嘆真是人不可貌相,誰能想象得到纨绔少年餘書林會有這般正經嚴肅的時刻。
二人收拾好,簡單用了些早飯,就一起下樓來。
途徑大堂時,莊南随意地一瞥,突然看見個眼熟的人。他停住腳步,扯了下餘書林的衣袖,示意他去看。
餘書林顯然也記得那人,便道:“你想做什麽?”
莊南有些猶豫,但還是道:“提醒他一句,興許能救人一命。”
餘書林點頭:“随你。”
二人一起走向那人,那是個青年男子,衣着粗陋,可以看到靠外側的一只鞋子磨破了一邊,露出半個小腳趾來。走進細看,那人一張方臉,直眉圓眼,嘴唇很厚,有些皲裂起皮。此時一臉郁色,正垂頭喝酒。
莊南在距離他兩三步之處停了下來,拱了拱手,道:“不知兄臺尊姓大名?”
那人不耐煩地瞥了一眼,頓時一驚,他沒料到會是莊南。忙起身回禮,起得急了,帶的桌子晃了晃,眼見一只瓷酒瓶就要傾斜掉在地上,被餘書林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那人也顧不上酒瓶,手足無措地又是想拱手又是想磕頭,最後半跪不跪地拱手行了一禮,結結巴巴道:“回莊三少爺話,小人姓何,名叫何大牛。”
莊南點頭,伸手扶起他,道:“冒昧打擾了,有句話雖知不當講,但是不講的話,在下将會寝食難安。”
何大牛疑惑地看向莊南,莊南這話說得文绉绉的,何大牛一時沒有繞清楚。
餘書林倚在身後的桌子上,斜歪着身子,臉上滿是不在意的輕浮表情,他剔了剔牙,道:“你就直截了當地說。”
何大牛這才看清那是餘書林,正要行禮卻見餘書林擺擺手走開了。他只得讪讪地收回手,看向莊南。
莊南笑道:“餘兄就是這個性子,你莫見怪。我昨天見你競拍,出價一千零一兩,恕我冒昧,不知這錢是否是借了高利貸?”
這話一出,何大牛的臉先白後紅,最後又是一白。他不知道莊南是如何得知的,又為何對自己說這話,心中翻湧過各種情緒:擔心、吃驚、自卑、憤恨……使得臉上的表情極為複雜。
莊南并不知道這人眨眼間想到了什麽,繼續道:“我多事勸何大哥一句,莫要借高利債,那是傾家蕩産之禍。”
何大牛只是呆愣愣的,莊南突然有些後悔自己說的太直白,想要彌補又不知如何做,最後只是尴尬地笑笑,拱拱手走了。
走出宵香院,牽了馬匹,餘書林突然道:“以後莫要如此了。我觀那人面色不對,估計聽不進去。興許還會嫌你多事記恨上你。”
莊南失笑:“這不可能吧,我又沒有壞心。”他見餘書林一臉不贊同,只得道:“我不過是想對得起自己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