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混不吝

剛剛醒來的周辰與莊南看了個對眼。兩人都是一驚,同時別開了頭。

莊南心撲通亂跳,強壓住心中的悸動,輕咳了一聲:“阿辰,你怎麽睡在此處?”

周辰覺得自己的臉都快要燒起來了,緊張之下就要起身,熟料坐着太久腿已經麻了,這一起幾不曾趴在莊南身上,慌亂之中周辰還記得不能壓到莊南的傷腿,忙往上挪了挪用手撐住被子,只聽“哎喲”一聲,低頭一看就見莊南正龇牙咧嘴的,奇怪的是,那樣子并不像是疼痛更像是……有苦難言的尴尬。

周辰一時有些愣怔,一時竟沒先擡起手來,而是仔細打量着自己按住的地方……突然就窘迫了,頭頂上“咝咝啦啦”地冒着熱氣,也顧不上腿麻不麻了,一瘸一拐地轉身就走,這一路噼裏啪啦帶倒了自己午睡時坐的椅子,踢翻了椅子旁邊的腳踏,然後一頭撞在了房門上,最後原地轉了一個圈,好不容易選準了方向,悶頭跑了出去,在院中與正要與他打招呼的莊文擦肩而過,仿佛不認識一般匆匆出府去了。

莊文連叫他兩聲都沒叫住,莫名其妙地進了屋。看到地上翻到的椅子凳子,一邊彎腰扶起一邊奇怪道:“怎麽都翻倒了?殿下又為何急着走了?”

莊南臉上剛剛下去的漲紅眼見又有升騰而起的趨勢,眼神四處亂飄,顧左右而言他:“翰林院有事。”

莊文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莊南:“我是翰林院編修,翰林院有事沒事你還能比我更清楚?”

莊南搖頭:“不能,我是猜的。”

莊文知道讨論下去也不會有什麽結局,便道:“不說這個了,咱們算算賬吧。”

莊南心中一驚:完了,竟然忘了這茬了。

莊文也不給他時間編理由,直截了當道:“為什麽包妓?為什麽騎馬會摔了腿?為什麽送你回來的是那個纨绔餘書林?”

莊南眼神飄得更厲害了,緊咬着下唇,被子裏的手緊緊攥着,心如擂鼓。定神了好一會兒,最後張嘴欲言,就聽外面東柯禀報道:“少爺,翎郡王聽說您摔傷了,前來看望。”

莊南狠狠松了口氣,卻聽莊文道:“第四個問題:為什麽會和周翎有來往?”說完對門外說了一聲:“請他進來。”然後狠狠盯了莊南一眼,示意稍後和他好好算賬,自己起身迎了出去。

沒一會兒,莊文就領着周翎進來了。

周翎還是那種金邊白衣的打扮,手中搖晃着一把玉骨折扇。明明直眉長眼的長相雖不是多俊美的容貌,也算的上是清秀可靠了,但是,不知為何,周翎一直給人一種不懷好意、自大輕狂的感覺。

就像是他此時張嘴就是讓人恨得牙癢的欠扁:“怎麽?聽說三少美女救英雄,摔斷了腿?可還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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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的莊文雖然有些吃驚莊南傷了腿是為了救人,但更在意的是周翎出言不遜,皺了下眉,眼神不善地看了他一眼,周翎這才驚覺這位大少爺還在屋裏,微微收斂了一些,面上倒是不顯,只是不再要求莊南回答那個問題,搖了搖折扇繼續道:“腿沒事兒吧?”

莊南不想與他探讨餘書林的事兒,畢竟餘書林處境堪危,自保不易,自己絕不能将好友暴露,此時聽到周翎不再糾纏那話,也就順勢而為:“不妨事,只是皮肉傷。”

周翎誇張地哈哈笑了兩聲:“沒事就好,不知我可否與三少單獨聊聊?”

這話說得不好拒絕,莊文拱拱手出去了。

屋子裏的兩個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良久,周翎道:“三少倒是豪俠,怎會去救餘書林?”

莊南沒回答,而是問道:“翎郡王怎知我救了餘書林?”

周翎無所謂地往椅子後面一倚,手墊在腦袋後,一條腿伸長直伸到莊南床邊,另一條腿翹起來不停搖晃着,咂咂嘴轉了話頭:“三少也不賞口水?”

莊南深深地看了周翎一眼,眼中劃過一絲恨意,但還是忍着氣揚聲吩咐東柯:“東柯,去沏茶來。”東柯領命而去。

“這下子,四下無人,翎郡王可以說了?”莊南皮笑肉不笑道。

周翎“呵呵”兩聲:“我這是給你留面子,你竟然不領情,難不成你想要你家小厮知道你偷畫周辰的事兒?”

莊南的悠閑姿态一滞,氣息倒是還穩:“翎郡王真是管的寬,小爺我愛畫誰就畫誰。”

“是麽?既然你對周辰沒有非分之想,又何必不惜包妓向我證明呢?”周翎嘴角上翹,壞笑道。

莊南低垂的眼眸中現出淩厲之色來,他無比悔恨那天在皇宮畫周辰被周翎發現,從此周翎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一般,總是拿話刺探他。莊南惱恨他行事無恥,同時也更恨自己當時一時無措亂了手腳,竟然稀裏糊塗地答應了用包妓來證明自己沒有龍陽之好。

然後,就有了長莺姑娘梳攏之夜,莊家三少包妓之事。

不過莊南并不後悔,如果能不污到周辰,哪怕自己身上潑滿髒水也無妨。

想到這兒,他慢慢挪動了一下腿,坐直了些,嘴角上挑,美豔的丹鳳眼中滿是風流不在意,邪邪一笑:“我那是順水推舟,翎郡王還真當回事了。咱們這樣的人家,三妻四妾都是少的,何必為了那虛無荒謬的一生一世一雙人而為難自己呢?”眼角瞥見周翎似是有些吃驚,便故作驚奇道:“怎麽?莫不是翎郡王還真信什麽人間自有真情在?別說笑了。”

周翎一時沒說話,最近莊南變化太大了,像是沖脫了什麽束縛一般,說話做事帶着一股子混不吝。正思量間,聽見那個名叫東柯的小厮端着茶盤回來了。

周翎取下一杯茶,掀開蓋子,慢慢拂着浮起的茶葉,輕輕吹了一下,抿了一口道:“倒是好茶,可是你周辰哥哥送你的?”

莊南也端起一杯,眼波流轉,炫耀道:“自然不是,這可是我家長莺送我的。”

“噗”一聲,周翎将口中的茶吐了出來,噴了一褲子。

莊南嗤笑道:“翎郡王早不該伸長腿坐的,這可不是自找的麽。”見周翎生氣起身欲走,又涼涼地說了句:“翎郡王還沒說是怎麽知道的呢?莫不是您派人刺殺我們的?”說完做驚奇狀。

周翎回頭哼笑道:“我倒是想。可惜了,沒趕上這麽好的時機。算了,告訴你也無妨,你們跑馬的莊子在你們遇刺後亂作一團,流言四起,這事估計傳得全京城都知道了。哥哥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三少還是好好想想怎麽和你家祖父、大哥解釋吧。”

莊南對着周翎的背影喊道:“那就不勞郡王費心了。”

話雖如此說,真正面對莊文時莊南還是沒想好借口,四個問題,第一個還好說,就說見長莺可憐幫她一把,但是和餘書林的事呢?今天解釋了,以後再來往又怎麽解釋……莊南陷入了沉思。

莊文卻沒再讓他一一解釋,只是問了一句:“小南,你和大哥說,你可有苦衷?”

莊南驚訝擡頭,遲疑着沒有說話。

莊文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弟弟的頭發,嘆了口氣:“雖然這樣說對不起阿辰,但是大哥還是相信你,相信你不會辜負最初的本心。”說着定定看着莊南道:“小南,答應我,無論做什麽,記得自己想要什麽,問問自己,心中想要守護的能否配得上當下付出的代價。不要讓我失望。”

莊南慌忙低頭,不敢去看莊文眼中的認真,半天才強壓下哽咽,啞聲答道:“莊南對天發誓,絕不會做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

莊文點點頭,在莊南肩上拍了兩下,起身走了。

看着被莊文掩上的房門,莊南突然想到,自己這屋子,一天之內來來往往走過幾個人,像是曲水流觞的宴會,繁華過後,留下的只是那個飄蕩靠不了岸的酒觞。

周辰一走,像是帶走了這夏末秋光;

周翎來過,似乎澆滅了心中的妄念;

莊文走後,仿佛深烙了自己的本分。

莊南長嘆一聲,看到東柯還在,也顧不得之前洗內衣那事的尴尬了,問道:“為何容王殿下會在我床邊睡着?”

東柯答:“少爺您好像做了噩夢,一直叫着殿下的名字,小的安撫不住,擔心您掙紮之間再傷了腿,就去請來了容王殿下。”

莊南心中又是心酸又是後怕,幸虧兩人自幼感情深厚,聞知此事之人也不會往別的方向想。但是以後呢?這總不是長遠之計,萬一再被周翎這樣的人發現端倪了呢?越想越心驚,莊南道:“東柯,你下去吧,我靜一靜。”東柯沒立即走,而是道:“少爺,小的先侍候您喝了藥吧。”

莊南沒反對。

喝完藥,東柯走了,獨留在房中的莊南思前想後也沒想出什麽對策來,倒是莊文的囑咐愈發清晰起來,想到這兒,他苦笑一聲,心道:如果他對我有情,哪怕只有一分,就算逆了這天,我也會争上一争的!可是事實卻是,終我一生,周辰也絕不會對我生出這種心思。

周辰對自己得感情,就像是那只小白貓的毛色,幹淨、純潔,白得刺目,提醒自己單是想一想那個念頭都是對他的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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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在禦花園“閑逛”,想要“偶遇”周辰,将自己千方百計尋來的一只純白色小貓送與他當做生辰賀禮——在那樣一個親爹顧不上、親娘不疼愛的冰冷皇宮,還有什麽能比有個活潑可愛的小動物相陪更溫暖的事呢?!

沒想到還真有。

宋然。

莊南從沒想過宋然也會對周辰生出了那樣的心思。

他是在他們談論“同音”樹的時候發現他們的,一時情急躲進了假山後面。聽着當朝太-祖與柳逸之的前塵往事,莊南體會到了感同身受般的凄涼惋惜。左手抱着小貓,右手伸手抹淚間,他無意間注意到了宋然眼中的濃烈情誼,還有那個低頭欲親的動作。

這一幕撞進莊南眼中,不啻于是五雷轟頂。

驚詫之際,左手一松,小貓摔在了地上,“啪嗒”一聲撞上了一塊山石。

這一聲同時驚醒了三人。

退開後的宋然,使得身後的陽光直直照進了周辰眼中,讓遠處的莊南将周辰眼神中的含義看了個清清楚楚。

驚愕、厭惡、抗拒、無措……

那種想要狠狠推開卻又顧忌怕傷害對方自尊的複雜情感,全都在裏面。

獨獨沒有理解與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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