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真莊南

莊南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宵香院三樓。

這是長莺的屋子。屋子很大,分隔成了五個房間。一間大廳,用于招待客人。一間書房,一間茶室還有兩間卧房。兩間卧房分別在書房和茶室兩側,分為內室和外室。莊南住下時會住在外間卧房,而長莺和丫頭們則住在內室。

莊南現在就在書房裏。

自從莊南常來宵香院之後,長莺就專門把書房收拾出來給莊南用。此時書房的擺設和衛國公府裏的樣子大體相同。一道屏風加一道珠簾隔絕開別的房間。一張書桌,兩把座椅,牆上挂着書畫,桌上堆着經史子集,旁邊放着筆墨紙硯。

“公子,打擾了,用點茶吧。”長莺隔着門簾輕聲問道。

莊南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長莺掀開門簾進來了,輕手輕腳地将茶點都擺放在一邊的小案幾上。擡眼看見案上的香爐裏已經沒了香煙,便又輕輕打開櫥櫃,從裏面取出一只檀香木的八寶妝盒,啓開搭扣,拿出兩三段蘇合香來,放進香爐裏。沒一會兒,香氣重又升起,蘇合香淡淡卻輕緩的香氣在書房中慢慢彌漫開來,聞者不禁心曠神怡。

莊南寫完最後一筆擡頭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一個身姿窈窕、眉目如畫的少女書房添香,秋季略顯清冷的日光緩緩爬上來,在她身上籠罩出一個如夢似幻的光暈來,配上她身後的月亮門框,美好的像是一幅描摹嫦娥的水墨畫。

只是各花入各眼,這樣美好的長莺,看在莊南眼中,想起的卻是那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猶記得,他與他也是這般共處一室,他看書他練字,他作畫他提詩,他和他從來都分不清哪個他是他,那個他又是哪個他。只是後來,他和他終于泾渭分明地分清了彼此……

“公子?”長莺轉過身,意外看見莊南眼神悲痛,不由得出聲詢問道。

莊南恍惚回神,見長莺看過來便也望過去。他之前一直沒有仔細看過長莺的模樣,此時一看倒真是姿色上佳,難怪宵香院會花大價錢将她培養出來,成了大楚第一花魁。只見她烏發如墨,心形臉,鴛鴦眉,大眼睛,一颦一笑都可入畫,一喜一嗔都引人注目。莊南嘆道:“長莺姐姐真好看。”

長莺先是一愣,而後掩唇而笑,眼睛都笑眯了,良久方止住笑說道:“公子真是說笑,若論容顏,公子敢在天下稱第二,想必第一名也只能是見面不如聞名的九天玄女了。”

莊南被她這話說得又是無奈又是好笑,也不再分辯,只是又道:“而今,長莺姐姐臉上總算是有了笑模樣了。”

長莺呆了呆,慢慢止住了笑,理理衣衫,忽然福身下去,行了個全禮。

莊南一時沒反應過來,故而沒來得及避開,連忙繞過書桌過來要扶,但又顧及着男女有別,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只是急道:“姐姐莫要如此,實在不敢當。”

長莺緩緩起身,眼眶發紅,語帶哽咽道:“公子大恩,長莺不曾正式道過謝,實在慚愧。”

莊南搖頭:“話不是這般,當時我也是騎虎難下,幸而遇到了姐姐,才能僥幸順利避開了災禍,若要論起來,倒是我應該感謝姐姐,為了小生之事,白白污了姐姐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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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莺連連搖頭,眼淚再也忍不住,滑了下來。她雖然不知道莊南具體是為何要與自己做這場戲,就算連累了衛國公府聲名也在所不惜,只是大體知道他是被情勢所迫,不得不如此。但是平心而論,當時如果不是莊南,自己落在誰手裏都不會保全了清白與性命。她道:“公子救我于水火,大恩言謝未免敷衍,今後但凡有能用得上小女子之處,小女子萬死不辭。”

莊南失笑:“好了好了,莫要這樣,我能有什麽需要姐姐萬死不辭的請求,而今這樣……而今這樣已經足夠了。”聲音愈說愈低,莊南心知與周辰之事已經是個死局了,想也無用,便轉移話題道:“姐姐來看看我這山水畫得可好?”

長莺領他好意,忙拭幹淚水,走上前來。本來長莺的打算是就算莊南畫得再差勁兒,自己也要好好捧場。畢竟傳聞中的莊三少着實是個不通文雅富家公子。只是沒想到……

長莺手有點哆嗦,她驚訝地看着畫卷上的水墨山水。山是遠山,那種蒼茫、雄偉的壯麗在紙上噴湧而出,人站在案前看畫,卻像是山在畫中看人,不動聲色之間就将人映襯地渺小了;水是近水,波瀾壯闊,海浪疊起,波濤間的洶湧澎湃像是要将人拍翻過去。這樣的情境,豈能是區區一個富家公子能擁有的胸懷與氣勢?!

再看邊上的題字,饒是長莺見多識廣,也不禁先在心底先贊了一聲好!只見那字與世間流行的字體大為不同,不是中規中矩的方塊字,也不是肆意淩亂的草書,這字風骨天成,一筆一劃都帶出一股子快意潇灑來,像是永遠壓不彎的脊梁,脊梁上是信馬由缰的自在從容。這是自成一脈的大家之作。

題字寫的是:一山一水一曾經,昨日今日終成空。我願長拜跪佛經,換得明日水長東。(九盧獻醜了~)

若非長莺親眼看到莊南方才就是在畫卷上提詩,若非此時畫卷墨跡未幹,若非落款上明明白白地寫着“莊南”二字,長莺說什麽也不會相信,眼前這張字畫雙絕的畫卷是出自莊南之手。

長莺在宵香院學習書畫十幾年,很是下了一番苦功夫,才成就了今天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天下第一花魁,只是,今天卻只是一眼,就敗在莊南筆下。這還是那個衛國公府文不成武不就的莊三少爺嗎?!民間流傳的那些關于莊南的傳言,從前是豔絕天下,而今是風月無雙。卻從沒有過只言片語說起過,莊南,是一位書畫雙絕的才子,是胸中自有丘壑的有志之士。她愣愣地看着莊南,喃喃道:“你是誰?”

莊南先是搖頭失笑,而後慢慢嚴肅起來,肅聲道:“我是莊南。”

“是那個真實的莊南嗎?”這話實在奇怪,長莺也不知道自己在問什麽。

莊南卻答得認真:“真實的莊南只有一個,只不過,展現在世人面前的各有不同,世人得見的也就各有不同罷了。”

“為何?”長莺不解莊南為何要隐藏自己的才華。

莊南抿唇,淡淡一笑,沒再回答了。為何呢?或許是為了他曾握他手教他執筆寫字,或許是他願昨日之日長停留。或許,他只是習慣了,習慣不出風頭,習慣無論他怎麽不好,他還會把他當做千金不易的珍寶。

或許,或許吧。

他在周辰身邊,不需要精通琴棋書畫,沒必要掌握文韬武略。周辰就是他的依靠與遠山。

而現在,青山已改,綠水空流。周辰松開了握緊他的手,于是他的天就塌了。

從今往後,他要支撐起自己的天來了。

莊南卷起字畫,選了根絲縧準備綁起來放進書畫卷筒中,邊卷邊問:“長莺姐姐,你來可是有事?”平時他與長莺各在各屋,都不怎麽交流的,今天她怎麽會特意來書房?

長莺被這句問話喚回了心神,但還是呆了一呆,腦子裏還是震撼難言。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道:“哦,我是聽說容親王殿下議親的對象定下來了,是丞相府的宋小姐。我聽說公子和容王殿下感情深厚,可能會想要知……哎呀!公子松手,莫要弄皺了字畫。”長莺正說着卻見莊南手一攥,那字畫就變了形了,于是趕忙阻攔道。

莊南怔了一下,任憑長莺将字畫抽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打開檢查有沒有損毀,他下意識問了句:“不是我姐姐嗎?”

長莺還在惋惜地看着中間已經弄折的畫卷,随口道:“公子的姐姐?哦,您是說莊小姐?不是啊,一開始倒是有消息說要麽是莊小姐,要麽是宋小姐,後來聽說莊小姐和容王殿下都不同意此事,二人之間只有兄妹之情。所以最後就定下了宋清荷宋小姐。”

莊南驚呼:“我姐姐不同意?!她怎麽會不同意?她不是親口說……”說到此處,莊南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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