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扒層皮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啊親們,感冒有些嚴重,今天沒碼完字,請假一天,明晚(12月6)繼續更新,麽麽噠~12月5日
原來,幾十年前的同澤縣也并非今天這般模樣,那時候還稱得上是一個“山清水秀”的小縣城,否則,也不會有“同澤”這個名字。
只是後來,因為地處大楚與晉國的邊境,每逢兩國戰亂,同澤縣都是最先遭殃的地方:征兵、犧牲、被俘……慢慢地,同澤縣的男丁越來越少,百姓生産也滞後下來,期間有幾年,整個縣城幾乎只有死亡的沒有出生的人口。
人越來越少,生活越來越不容易,剩下的人多為老人、女兒和孩子,還都是幾乎沒什麽勞動力的人,生活無以為繼,只得将求生的目光轉向周邊的樹木——于是,大規模的砍伐和捕殺開始了。村民開始砍樹賣樹、劈柴燒火,在山中設置陷阱,捕殺山雞、野兔等小動物。
這樣做的惡果來的很快,十餘年後,同澤縣已經變成了一片荒城。以前茂密的山林而今已是滿目瘡痍,每年春天再也聽不到蟲鳴鳥叫了,耕地慢慢荒蕪沙化,很多靠近荒山的良田漸漸變成了寸草不生的荒地。凡有風過,平地起黃沙,每到春末,撲面糊來的黃沙能将人拍得鼻青臉腫。
“後來啊,也沒什麽縣令能在俺們這兒待着了。”萬木感慨道,“同澤縣,成了人人避而遠之的噩夢之地。俺活了這把年紀,算是親眼看着同澤縣從人人吃得飽飯變成吃上頓沒下頓的窮旮旯。以前,俺那時候五六歲吧,還和村裏的男孩子一起下河抓魚,現在你看看,哪兒還有河呀,都幹啦,河底都看的清清的。”
說到這兒,萬木又低聲加了一句:“俺那些一起游水的夥計,也都沒啦。有的戰死了,有的餓死了,有的去了別的縣城,還有的,天災啊,被泥巴埋了。”
莊南坐得近,自然聽清了最後這一段,先還覺得難過,心中壓抑得很,後來聽到“被泥巴”埋了,心中一驚,忙問萬木:“什麽叫被泥巴埋了?”
萬木也楞了一下,他剛才只是有感而發,也沒注意自己說了什麽,以前那幾十年孤孤單單的夜裏,他也是這般追憶往昔、感慨今朝的,今天突然被人接了話,還有些沒回過神來。想了一會兒才道:“得有個五六年了吧,俺們這兒突然間……啊,就是從那邊山上。”他站起身走到門口,指着東北側的一座山坡道,“就是那兒,也不知道咋地,呼啦啦往下流泥巴啊!大水!和水災似的,老吓人!”
莊南站在門口往哪個方向看去,果然就看到那個山頭與別的山坡有些不同,像是更和緩一些,的确符合被大水沖刷過的樣子。只是現在天色已晚,視線受阻,很難看得準确,莊南心中想到一個可能,提醒自己記得明天去實地看看。
回去坐下後,莊南又問:“大伯,咱們村子現在以什麽為生呢?也就是養家糊口。”
萬木皺着眉頭,很是憂愁:“也沒啥子能養家糊口的,種地、打打獵,啊,也沒啥別的了。俺們這兒啊,窮呀,聽說最近要來個新縣令,也不知道能待幾天,別又是扒層皮就走的。”
莊南正在盤算以後能在這兒發展什麽産業,聽話頭不對,不解道:“以前的縣令都待不長?什麽扒層皮?”
萬木解釋:“呆不久,也就是幾天,最長不過幾個月,不是這病就是那不适應,都托關系或是使上銀子走啦,這來來回回啊,可讓俺們遭罪了,多多少少總得送點啥做盤纏吧。雞蛋、果子……那可是俺們救命的糧食。”
莊南只覺得不可思議,這種窮困竟然還有貪官。但是誰又能說不是貪官讓同澤更窮困呢。他若有所思,正想着就聽萬木問他:“孩子,今晚住俺家?”
莊南楞了一下,再四下打量這間房子,着實簡陋的很,不過在看到萬木眼中的期冀之後,莊南突然不想拒絕了:這個大伯,其實也很希望能有個話家常的人吧。于是莊南便點了頭,又對東柯道:“你回去帶人送些鋪蓋之類的東西來。”同時對他使了個眼色。
東柯會意,應了聲就回衙門去了。
萬木倒是愣了,他方才的提議也就那麽一說,這孩子懂事會做人,他喜歡得很,像是自己的後輩一樣,總想和他多說說話,還真沒想到莊南能夠同意住下來,臉上頓時喜憂參半。
莊南笑道:“大伯可是不樂意我住下?”
萬木連連擺手:“俺不是這個意思,俺是說,俺家這麽髒亂,埋汰的很,你這樣尊貴人兒……”後面的話被莊南擡手止住了。
莊南正色道:“大伯,之前并非有意瞞着大伯,現在和您說,我就是同澤縣新來的縣令。名叫莊南。您叫我阿南、小南,都成。”
萬木驚得一下子蹦了起來,紮着手不知所措,面上的表情很是複雜,有驚慌、懷疑、害怕、失望……最後憋出一句話來:“孩子你做啥不好啊,咋做縣令!”
莊南先是一愣,而後哈哈大笑,再然後就是長長的嘆息。他起身拉着反應過來就要跪下的萬木坐下,柔聲道:“大伯,您先別想以前的事,單說今天,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有緣,誰也沒壞心,攤開來說,不也聊得很好?”他見萬木若有所思,繼續道:“我這個縣令呢,是陛下親自任命的,別的不敢說,只一條,從今往後,同澤在,我莊南就在;同澤亡,莊南絕不敢獨活!”
萬木愣愣地看着莊南,足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才回過神來,然後突然就掙脫開莊南的手跪了下來,無論莊南怎麽扶都扶不起,不停磕頭:“好人啊!好人,俺們謝謝你!俺們有救了!同澤有救了!”
莊南拉不住,只得也跪下來,與萬木對着磕頭,這一下把萬木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從來只見當官的鼻孔朝天,何時見過跪老百姓的縣令呢!
莊南連磕了三下,才擡頭看着萬木的眼睛,鄭重道:“國家之所以存在,就是保護她的子民;官員之所以為官,是因為百姓信任。我這縣令的帽子,是皇上給的,但是我這屁股底下的座位,卻是老百姓給的。”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從來都是流水的朝代,鐵打的百姓。
莊南絞盡腦汁終于想起一個詞來,道:“只顧往上看,不理民間疾苦,豈不是顧頭不顧腚?”
後面這句有些粗俗的俗語将萬木逗笑了。
莊南暗暗松了口氣:倒是感謝宵香院三教九流的人都有。
見他不那麽緊張了,莊南繼續道:“大伯,同澤貧困至此,不是你們的錯,不是活着的罪。戰争,是國家的擔當;貧困,是官員的責任。對不起你們的人,是我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所以,您還真不應該跪我。”
萬木摸抹着眼淚,哽咽道:“雖然俺聽不大懂,可是俺知道你是好人,俺也相信你能同澤好起來!俺信你!”
這世上,還有什麽比“我相信你”更令人感動的呢?!
***
兩人相互扶着站起身,這時東柯也回來了。
東柯身後跟着四個小厮,他們五人人手都捧着不少東西,有被子、毯子、米面、酒壇、衣物等等。
那幾個小厮見了莊南都如釋重負,他們是莊武手下的士兵,這次随着莊南上任,負責保護他的安全,之前莊南和東柯坐馬車先到,他們拉着家當走在後面,誰知道等他們進了衙門卻沒見到莊南,幸好還沒等着急去找,東柯就回去了。
莊南滿意地看着這些東西,回頭對萬木道:“大伯,我來的時候帶的東西太多了,這些就送……就先放在您這兒了,最近我就待在您這兒了。”
萬木一聽不是送給自己的,登時松了口氣,滿口答應:“随便你放,俺給你看着,絕對丢不了也壞不了。”
莊南點頭。又道:“明天還請大伯随我一起去那個山坡看看。”
萬木不明白那個山坡有啥好看的,莊南卻是擔心很有可能那年的水災,會是泥石流。如果真的是,那麽,這才是同澤縣應該最先解決的,畢竟汛期又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