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泥石流
***
第二日,莊南、東柯和萬木三人一起爬上了那個山坡。山坡遠看倒是和緩,走近才發現很是陡峭,泥沙、石塊等堆積物較多,樹木極少。地形比較開闊、周圍山高坡陡、山體破碎、植被難見。
三人走得磕磕絆絆,不時踩到尖利的石子或是松軟的淤泥。萬木見莊南很是辛苦,顯然是很少經歷這種情況的,不禁問道:“縣令大人,你是打哪兒來的?”
莊南笑了一下,先糾正道:“大伯,叫我小南就行。我們是從京城過來的。”
萬木吃了一驚:“那可是好地方!俺這一輩子都沒想過能去趟京城哩。京城可好了吧?”
他說得豔羨不已,莊南卻只覺心酸:明明都是大楚的壯麗山河,但是對于大山深處的老百姓來說,卻是一生都無法企及的遠方。同澤,是連佛祖都遺忘了的地方,只有在戰亂時才在戰報中提起,作為最先淪陷或遭殃的地方。
莊南嘆了口氣,舉目四顧,而今已是初夏,同澤卻絲毫沒有夏意,只有灰敗與荒涼。這是個也被夏季遺忘的地方。他心中突然升起一陣豪氣來,伸手一揮,大聲道:“總有一天,同澤,也會成為別人豔羨的美好遠方!”
萬木被他喊得一怔,心中卻也萌生出從未有過的希望來:他原本很是确信自己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同澤的山清水秀了,然而,莊南來了,他忽然不那麽篤定了。
三人在山坡最高處站定。莊南仔細觀察着山坡的走勢和植被覆蓋,一邊在心中默默盤算着能避免泥石流的措施,一邊詢問萬木:“大伯,咱們這兒夏季會有暴雨嗎?”
萬木答得很是幹脆:“有啊,最近就有。”
“怎麽會?”這不是才剛進六月嗎。
萬木指着那邊的光禿禿的山給莊南解釋道:“每年都是剛入夏的時候,那邊就會有風過來,山風帶山雨啊,要麽是大暴雨,要麽是綿延大半個月的小雨。要麽都說同澤不缺雨水呢!”
同澤,原來還有這麽個意思。只是而今的同澤,只有禿山、陡坡、沙土地,已經承受不住上天降下的甘霖了。
莊南來回走動幾步,想要将地勢看得更清楚一些,卻不料一下子踩進了什麽暄軟的地方,整只腳一下子就陷了進去。幸虧走在他什麽身邊的東柯眼疾手快拉住了他,否則真要跌個“狗啃泥”了,莊南還沒感慨完,忽然無意間瞥到什麽,忙撥開地表那一層去看,只見被淤泥雜物覆蓋的地下,是黃中帶黑的土地,他伸手捏起一撮來撚了撚,又放在眼前仔細看了看,眼睛中閃過欣喜來,問萬木:“大伯,咱們這兒的瓜果是不是很甜?”
萬木正在找木枝,想幫莊南清理一下靴子上的淤泥,随口答道:“是啊,同澤的果蔬又甜又大又水靈,不過那是以前了,現在哪裏還有什麽瓜果啊。”
莊南沒再繼續說了,心中卻已經産生了一個初步的計劃,接下來就需要當地百姓配合了。
只是這時候的莊南并沒預料到這種配合來得那麽不容易。
***
三人回到萬木家中,莊南一邊洗漱一邊将自己心中的打算和萬木提了,萬木卻連連搖頭:“按理說大人您是好心,俺不該潑這冷水,但是俺也不能眼看您做那費力不讨好的事情。”
莊南取了布巾擦臉,奇道:“怎麽講?”
萬木褪下鞋子磕着鞋子裏的小石子兒,解釋道:“大人您不知道,俺們這兒,之前也有縣令老爺這麽弄過,什麽種植蔬菜瓜果啊,種樹啊,可是都弄不成,各種原因啦,戰争啊,錢不夠啊。後來再有縣令想做什麽,大家都不理會了。”
莊南點頭,明白同澤發展不起來,要麽是戰争導致前功盡棄,要麽是銀錢不夠致使後繼無力。他正計算着需要多少預算,突然察覺有些不對了,外面轟隆隆的響聲,像是……打雷?
莊南看向萬木,萬木也有些意外,走出去望天察看,回來道:“今年的雨水來得早啊,看這樣子還很可能是暴雨。”
的确是暴雨,沒一會兒就有豆大的雨滴落了下來,雨勢來得很急,沒一會兒就彙流成溪了,源源不斷地雨水從天空中降落下來,像是瓢潑一般,用濃密的雨幕将整個同澤縣籠罩了起來。
萬木尋了個小馬紮坐在門口,嘆氣道:“今年的雨水來得早啊,雨一下,地面就濕了,拾柴火就不容易了。”
莊南沉默不語,就在這個當口兒,他注意到房屋一角似乎是在……滲水?
他起身過去蹲下察看,萬木也過來了,疑惑道:“咋地下還往上湧水?”說完擡頭看屋頂,這一塊兒的屋頂也沒漏水啊。
莊南忙問:“以前下雨這兒不滲水嗎?”見他搖頭,忙俯身捏起一撮濕土湊到眼前觀察,那土質極其松軟,有源源不斷地地下水汩汩地拱開土層往上面流着水,水質渾濁。
趴在地面上傾聽,能聽見地下發生異常響聲。莊南忙走出屋子,這時聽見隔壁院中有人正在撲打着四處亂竄的老母雞。
不好!書上有記載說,發生這些異常狀況的時候,很可能是滑坡的前兆。
+++
泥石流是指在山區或者其他溝谷深壑,地形險峻的地區,因為暴雨、暴雪或其他自然災害引發的山體滑坡并攜帶有大量泥沙以及石塊的特殊洪流。
滑坡是經稀釋土質山體小面積的區域,典型的泥石流由懸浮着粗大固體碎屑物并富含粉砂及粘土的粘稠泥漿組成。
***
莊南心中一驚,忙看向遠處的山坡,只覺得似乎聽見千軍萬馬駛過的轟隆聲——這十有八-九就是泥石流了,他忙招呼萬木:“大伯,快!通知鄉親們快走!要滑坡了!”
萬木還沒反應過來,見莊南焦急地指着遠處的那個山坡,才恍然大悟,只是他并不着急,反而擺手道:“沒事兒,每年都這樣的!”
莊南大吼:“五六年前不是發生過一次水災麽?”
暴雨聲響太大,還有別的轟隆聲,萬木只能比劃着回答:“沒事兒!俺們請了風水大師看了,那是因為戰争死的人太多,龍王爺發怒,只是那一回,以後都不會有事了!”
莊南哪裏聽他講什麽風水大師的事情,上前一把把他從屋子裏拉了出來,扯着他冒着大雨就往院外跑,萬木被他拉得沒辦法,只得妥協道:“大人,咱要出去也得披件蓑衣吧!”
莊南問他:“家裏有蓑衣嗎?”
萬木呆了一呆:“沒有。”
莊南:“那就顧不得這些了,快走!通知別的鄉親也趕快出來,到寬闊的地方去!”他看了一眼山坡的位置和走勢,決定道:“沿着與山坡垂直的方向走!都往西面去!”說完去拍打鄰居的房門去了。
萬木被他的緊張所感染,自己也趕緊哆哆嗦嗦去通知附近的鄉親。
“出來啊!逃命啊!發生水災了!”
“往西邊走!”
“山上發大水了!”
……
越來越多的鄉親聽見響動從家中出來了,有的走到了院子裏,有的則只是在屋裏門口探頭探腦。
萬木拉住走近的一個名叫柱子的青年,大聲喊道:“快通知別人,大人說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柱子奇道:“往哪裏走?什麽大人?”
萬木解釋了一下山坡的情況,又道:“縣令大人啊!新來的縣令!”
柱子一聽“縣令”二字就皺了眉頭,不以為然道:“莫要信那些縣令的話了,每一次都弄得咱們白忙活一場!俺要回家去了,大伯你也趕快回去吧,這麽大雨,淋病了就不是好耍的了!”
萬木抓住柱子的胳膊,急道:“這可咋辦,大人說一定要讓大家轉移走的!”
兩人正拉扯之間,莊南回來了,他跑得渾身又是汗水又是雨水的,狼狽得很,這一出場倒是讓柱子怔了怔——從沒見過這種畫風的縣令。
莊南看見柱子也是眼前一亮,忙扯住他道:“麻煩您也一起幫忙,就要滑坡了,很危險,快通知大家避一避!”
柱子被他扯得一愣,往前沖了幾步才停住了腳步。他雖然被新縣令的盡職盡責有所觸動,但是畢竟之前見識過了那麽多不好的縣令,柱子下意識不太相信莊南,便拒絕道:“大人,草民還是勸您別忙活了,我們這兒年年都有這麽大的雨,今年也不會有事情的。”
莊南卻道:“莫要信什麽風水大師的說法,這兒的土質過于疏松,遇上暴雨很容易滑坡,何況現在已經有種種跡象表明此時很危險了。你聽,那邊的山坡處是不是有異響?!”話到最後越說越嚴厲,莊南吼道:“這是人命!”他環視一周,對着出來看熱鬧的人群道:“無論之前有多少不靠譜的縣令,而今受到威脅的是你們的性命!退一萬步講,就算我說錯了,你們也不過是離開家一會兒,淋一陣雨,但如果我說對了,卻可以保住一命!”
這對比來得太簡單也太強烈,喧嚣的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松動了,莊南最後來了句重錘:“如果沒有滑坡,我補給每家一兩銀子!”
這下子衆人都愣住了,有人的眼圈不受控制地紅了,且不說縣令說的是真是假,他總歸是好心,人家做到這個程度,他們就算是不相信,配合一下又如何?圍觀的群衆中終于響起了第一聲附和聲:“我們信你!”
“咱們避一避又如何!”
“是啊,沒事再回來嘛!”
……
莊南終于松了口氣,帶着衆人一路往西邊跑去,途中遇到沒有離開的人家,衆人又都分開去通知他們。
約莫一刻鐘後,衆人都來到了西邊的空地上,莊南找到村長,讓他清點人數,村長是個年過六旬的小老頭,胡子花白,精神還好,只是此時有些氣喘籲籲,聽見莊南的吩咐後,也不遲疑,忙起身清點起來……
“大人啊!差一個!”村長驚慌道,“俺們村的朱大伯沒來啊!” 朱壽人如其名,是同澤縣附近最長壽的一個老人,今年已經九十多歲了,年紀雖大,但生活一直都是自己料理,只是畢竟年長,耳朵已經聽不清了,現在就可能是因為沒聽見村人示警才沒逃出來。
莊南問清了朱壽所在的位置,卻發現正是在山坡腳下,腳下一軟,眼見那邊的山坡已經霧氣蒙蒙,莊南咬咬牙,一狠心,又沖了回去,後面衆人都愣住了,柱子最先反應過來,也追了過去。
就在身後衆人看着二人消失在村頭轉角處的時候,遠處的山坡突然間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隆聲,緊接着就是震耳欲聾的水聲,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崩湧而至的洪水席卷着泥沙和碎石,推枯拉朽般将整個村落覆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