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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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唯一再一次看見已死去的南元是在大動脈喧鬧的大廳裏。
大動脈的大廳有四根用紅磚徹成的棱形柱子,四面都釘着東南亞風格的壁燈,發出暖暖的黃光,照亮柱子四周。南元就站在其中一根柱子旁,靜靜地伫立在那兒,燈光全灑在他身上,如同一尊毫無血色的蠟像。蘇唯一環顧自己的周圍,每個人都在幹自己的事兒,聊天、喝酒、抽煙、低頭玩手機、随着音樂搖來晃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那位不請自來的鬼魂。
蘇唯一盯着鬼魂南元看了好一會兒,後者仍然沒有消失,一動不動,然而蘇唯一卻看不清南元的目光在投往何處,南元的雙眼似乎蒙上了一層陰影,在光芒中,眼部充滿了不可思議的黑暗。蘇唯一扯住劉正宥的袖子,說,劉正宥,你看那邊。劉正宥偏過頭,“看哪裏?”
“那根柱子。”
“幹嘛?陳奕迅的海報?”
“不對,柱子旁邊,你看見那裏有人嗎?”
“有,”劉正宥說,“蘇唯一你眼瞎了?那裏不是有一堆人嗎,那一大桌子你沒看見?”
南元還站在那裏,可沒人能看見他,除了蘇唯一。蘇唯一想走到南元面前,聊會兒天,但南元在別人眼中是透明的,是不存在的,蘇唯一不想被人誤認為是神經病,于是他拿起一杯酒,狠狠灌下肚子。“操,我的杯子,你喝個屁啊。”劉正宥說。
“棉花呢?”歐回野忽然問劉正宥。
“對啊,今天情人節,你棉花呢?”習天搭腔。
“這不明顯的嘛,分手了。”劉正宥點起煙,叼在嘴裏。“她把我甩了,跟一個高三的畫畫的男的跑了。”
蘇唯一又望向那根柱子,南元還在,依然是剛才那副模樣,正面朝着蘇唯一,但蘇唯一始終覺得南元的視線并不在他身上。莫世光過來了,莫世光穿過南元的身體,若無其事地往這裏走來。蘇唯一喊他,“莫世光,你這是準備進樂隊呀?”
“我就敲着玩。”莫世光坐在唐泰然旁邊的空位上,從荷包裏摸出煙盒,習天從對面遞給他一只古銅色的火機。
南元的鬼魂開始有了動作,蘇唯一屏住呼吸,死死注視那位奇妙的亡者。鬼魂南元走得并不快,他穿着一雙稍顯陳舊的鞋,在人群裏漫步,穿過人們的軀體,穿過柱子、桌子、椅子、沙發、盆栽,最後站在一副畫框前。蘇唯一騰地站起來。你去哪兒?劉正宥問他。去下衛生間,他回答。
蘇唯一快步走到南元身邊,這裏沒多少光,是個偏僻的位置,不特地觀察的話,沒人會輕易發現這裏。蘇唯一松了口氣,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他拿出手機,貼在耳上,裝作正在打電話的樣子。南元,蘇唯一小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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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元轉着眼珠,奇怪地看着蘇唯一,說,你好啊,蘇唯一。
“你是鬼嗎?”
“是的。”
“你來這裏做什麽?”
“玩。”
“別人都看不見你。”
“是的,除了你。”
“我以前好像和你不太熟?”
“我和你們都不熟,除了莫世光。”
“那為什麽只有我能看見你?”
“為什麽?”南元僵硬地重複,“為什麽只有你能看見我?”
“你會殺死我嗎?”
“我為什麽要殺死你?”
“因為你是鬼呀。”
南元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面前的那幅怪異的油畫,“這是死後的世界。”
蘇唯一不認識畫,面前的這幅油畫充滿霧蒙蒙的頹敗感,黃色的天空,只有眼眶的類人生物拄着一根拐杖,它面前還有一只黑色的四腳怪物。“什麽東西?”
“一副畫,貝克辛斯基畫的。”
“我只知道柴可夫斯基。”蘇唯一說。
“你會彈鋼琴?”
“會。”
蘇唯一想起某些關于鬼魂的電影,“你沒有消失是不是因為你還有願望?”
南元搖搖頭,“沒有。”
“那你怎麽沒去投胎?”
“沒有投胎,不能投胎。”
蘇唯一有點茫然,他只好問,“你為什麽要自殺?還跳樓。”
“因為想飛。”
“傻.逼。”蘇唯一生氣地說。
何雲捷看到莫世光的身影消失在通往衛生間的拐角處,他咬咬牙,給自己鼓足了勇氣,站起來,也跟着去了衛生間。何雲捷看到莫世光手上夾着煙,一邊打電話。這不是個好機會,他失望地想,他走進隔間,先開閘放點水再說。他打開門走出來時,莫世光正在洗手,莫世光扯出挂在牆上的紙擦淨手上的水珠。眼看莫世光即将走出衛生間的大門,眼下衛生間一個人都沒有,他一跺腳,“莫世光,你等等。”
“幹嘛?”莫世光停了腳步,回頭看他。
“我……”
“如果是表白,就別說,我煩。”莫世光打斷他。
何雲捷還沒開口,莫世光就打算離開,但門口又來了一個人,使莫世光生生定住了腳步,但也只是一會兒,莫世光看都沒看那人,擦身而過。
何雲捷難過地走到洗手池,沖了沖手。
“你喜歡他?”那個人問。
何雲捷看向那個人,是那位漂亮的混血兒,何雲捷猶豫了下,點點頭,說,“但他喜歡你,我看得出來。”
“我也看得出來。”混血兒笑着說。
“……你們真的分手了?”
“對。”
“那我能追他嗎?”何雲捷小心翼翼地說。
“不能。”
“你們都分手了,為什麽我不能。”何雲捷不爽起來。
混血兒忽然走近何雲捷,從上到下打量一遍,何雲捷在他的視線中感到越發難堪,變得無地自容。何雲捷捏緊拳頭,直視比他高出一截的混血兒,“看什麽看。”
“你配不上他。”
何雲捷怔愣在原地,混血兒什麽時候走的,他都沒有注意到,他的腦海裏一直回蕩着混血兒的那句話,你配不上他,你配不上他。何雲捷捂住嘴,差點哭出來。
夏千千抱着空空的籃子,心滿意足地打的回家。她下了出租車,接到了何雲捷打來的電話,她說喂,那邊卻傳來一聲哽咽。
“What happened?”夏千千急切地問。
“如果,我是說如果,”何雲捷說,聲音帶着一絲顫抖。“如果他是基佬,你覺得我和他有可能在一起嗎?”
夏千千想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誰。“如果莫世光是基佬,我也不贊同你們在一起,他那種人,要安定下來估計還得十幾年呢,玩玩還行,別認真了……喂,你還在聽嗎?”
“……在聽。”
“再說了,你也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類型不重要。”
“你別怪我說話難聽,你天天化那妝,你又不是女的,特別奇怪你知道嗎。”夏千千說,“我不知道你今天怎麽了,不過我猜肯定又是被拒絕了?”
“是,”何雲捷蔫蔫地說。
“要不你別化妝了,幹幹淨淨的,多清爽。”
何雲捷頓了會兒,“你覺得我跟他配麽?”
夏千千沉默了。
“你說話呀。”
夏千千幹笑兩聲,“不太配。”
“哪兒不配?”
“哪兒都不配。”
“好吧,我不追他了。”何雲捷笑了,“你上次說的那四中的小Gay,長什麽樣啊?發張照片來瞅瞅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