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25-
安修文一邊走一邊吸着一杯大杯的冰奶茶,涼涼的口感讓他一陣激靈。他理了理脖子上的圍巾,吸完最後一口奶茶,随手扔進路過的垃圾桶裏。過完十三歲生日,安修文好像在一夜之間長了三厘米,他把脊梁骨挺得筆直,手中提着一袋零食。
新年的氛圍過去,元刺的街道開始恢複生機,大大小小店鋪開了門,行人、車輛,重新占據大街小巷,陽光普照大地,曬幹積聚的水窪,樹葉上的雨水,雨篷被收起來,陽臺挂起一排排散發洗衣液味道的衣裳。
南方的冬天很少下雪,安修文已經不記得上一次下雪是什麽時候了,他回憶裏的冬天總是充斥着雨水,陰霾的天空,刺骨的大風,白色的哈氣,蹿上蒼穹的煙火,以及點燃引線的那只白淨纖長的手。
安修文走到元刺二橋頭,前方站着三個交通警察,黑色的制服,身上還套着交通标志的小褂。這裏是十字街口,交通警察站在十字正中心,似乎在盤查司機們的駕駛證,或是超載問題,亦或是戴沒戴頭盔和喝沒喝過酒。他遠遠地看見月牙灣騎着機車的年輕人遲疑了會兒,又調頭回去。他還看見騎着電瓶車的夏千千慢悠悠地從北風街駛來,她經過安修文身旁時,說,“小正太,吃這麽多,是要長高嗎?”
安修文點頭,“要來包薯片嗎?”
“我減肥。”夏千千騎得很慢,她興高采烈地穿過交通警察和停了一排的機動車,還吹了聲口哨。
安修文走到橋中間,莫世光的身影逐漸出現在安修文的視野裏,莫世光駕駛着他的紅色機車,在拱形的元刺二橋行駛,迎面而來的大風刮亂他的頭發。安修文沖莫世光喊,“莫世光,你有駕照嗎?”
莫世光聞聲,踩了剎車,停在馬路旁,一腳踏上路牙。“幹嘛?”
“前面在查駕照,還有頭盔。”安修文瞟了一眼機車的車尾,“你連牌照都沒有。”
“卧槽,”莫世光說,“怎麽突然查這個?”
“整髒治亂,每年都有這麽一兩次。”安修文聳聳肩。
莫世光撥弄了一下自己淩亂的發絲,“我就說,怪不得今早還有人在守斑馬線。”
安修文圈起手,貼在嘴上,假裝是大喇叭,模仿在大街上監視人們橫穿馬路的那些臨時監視者,“那個穿白衣服,對,就是你,退回來,麻煩走斑馬線。”
莫世光被逗笑了,“我記得劉正宥去年沒走斑馬線,被人直接追到地下街,我都笑飛了。”
安修文按着莫世光的手臂,一屁股坐在後座上,“反正你也過不去,還不如送我一程。”
Advertisement
“敢不敢不這麽懶?你家就前面幾步路,”莫世光說着,仍然調了頭。
安修文的家在元刺二橋的另一頭,百米的距離後則是一家醫院,明愛醫院。明愛醫院傳聞是堕.胎人士常去的場所,中學生們每每談到某某去了明愛醫院,總是會心一笑,眼裏冒出八卦的精光。安修文下了車,扯住莫世光的袖子,突然神叨叨地說,“你信劉夏哥的小護士是自殺嗎?”
沒等莫世光回答,他繼續道,“哪有自殺會捅自己六刀的,又不是捅不準,她可是護士哎,怎麽可能捅不準,還自己挖自己的肉,你不覺得奇怪嗎?還有,海鮮面在哪兒?在河東夜市城,在月牙灣街頭,小碼頭在哪兒,在月牙灣正中,你說,她幹嘛跑到小碼頭去?小碼頭什麽都沒有,她去那裏幹嘛?”
“安柯南,”莫世光調侃他。
“還有周諾,那天已經放假了,她沒事跑河邊喝什麽酒,我記得她家在彩虹鎮,不收拾東西回家,大晚上還去河邊玩,還是一個人,你不覺得奇怪嗎?”
“是挺奇怪的。”
安修文又說,“周諾最後見到的人是蘇唯一。”
“警察不是一開始也懷疑他嗎?我記得警察叫他去談話好幾次,還不是什麽都沒問出來。”
“事情沒這麽簡單。”安修文故作深沉地說。
莫世光樂了,“我等着你查出真相的那一天,拜拜,安柯南。”
安修文在這個新年,似乎失去了一些應有的氣力。比方此刻,他能聽出莫世光調笑他的語氣,以往這種時候,他都能大聲且堅定地告訴所有質疑他的人,說,我可是大偵探,等着瞧。但是現在,安修文不想再辯駁什麽,他只能學着大人成熟的模樣,垂下視線,“我回家了,”他說,“新年快樂。”他有點後悔那麽快就對莫世光闡述他的看法了,也許是他太想要一個傾述的對象了,而這樣的對象已經在大年三十那天,随着塵土,永遠埋于地下。
“我沒開玩笑,我說真的,”莫世光說。“你上次說老野和南元有問題,後來我發現他倆确實有問題。”
安修文擡起頭,直視莫世光的眼睛,他說,“是的,那天他也在那裏,昏倒在我表哥屍體前。”
莫世光在駛到元刺大橋的時候,被交通警察攔了下來。他一邊下車,一邊暗罵自己的記性怎麽變得這麽差,這才十幾分鐘就忘了警察正在查駕照的事兒。交通警察例行公事地教育他,把他的機車給扣了,警察問什麽,他就答什麽,反正明天他的車肯定就會回來了,他想着。應付完警察後,他攔下一輛出租,他說,去一中。
天空村裏的兩棟石磚建築并沒有開門,長長的天空坡冷冷清清,沒有一個人,連牛糞都沒有,意外地十分幹淨整潔。莫世光推開右下角虛掩的小門,在昏暗的樓梯間,略帶散漫地走到三樓。
三樓的網吧也沒開門,莫世光敲了敲。半分鐘後,年斯年才打開門,說,“怎麽回來了?”
“想你了。”
年斯年的黑網吧無照經營,在新年的前幾天便關了門,如今他這裏空空蕩蕩,再也沒有鍵盤鼠标噼裏啪啦的聲音了。
莫世光坐在年斯年旁邊的電腦桌後面,他還在玩那個武俠風的網游,高大帥氣的男角色揮舞着兩把亮閃閃的炮铳,他正在競技場跟歐回野切磋。歐回野玩的是個和尚,最後一招用他的大棍子把莫世光狠狠拍在地上,地磚裂出密密麻麻的裂縫。莫世光看着屏幕上大大的敗字,看似随口地說,“你要不要也來玩?玩個奶媽,當我綁定奶。”
“手殘,不玩。”年斯年說。
“這比LOL簡單多了,滾鍵盤,只要裝備好,吊打,這不還有我嘛,我保護你。”
聊天頻道上,歐回野發來消息,來繼續,一把10錠。
莫世光回他,競技場多沒意思,咱們去野外,開自由,撿掉落才好玩。
可以,随後歐回野發來一排坐标。
莫世光看向年斯年,“玩不玩?我號都給你準備好了,就等你一句話。”
莫世光把奶媽號的資料信息全部截圖發給年斯年,又在歐回野的催促中,不緊不慢地回他消息,等下,我去倉庫取東西。
取錢?多取點,免得不夠複活錢,歐回野說,還配了個賤兮兮的眼冒紅心的小雲彩表情。
年斯年剛登上號,進入游戲界面,莫世光就給他發來組隊邀請。這個奶媽號是個胸大腰細腿長的成女,穿着黑底紅紋的婚袍,一跑起來,整條大腿都會露出來。年斯年側過頭,好笑地說,“我成人妖了?”
“游戲嘛,随便玩。”莫世光看着屏幕,“你站那兒別動,我過來找你,等會虐殺老野去,掉東西了你就按R撿,可以上電視。”
莫世光點開地圖,直接飛向歐回野的所在地,他身後緊緊跟着騎着一頭白老虎的黑禮服女人,莫世光已經看見了歐回野操作的角色的ID,他翹了下嘴角,取消組隊跟随,“1和2都是加血,你負責給我加血就好,先躲遠點,等我血掉到差不多後,你再過來給我加血。”
歐回野頂着紅名,看見莫世光的一瞬間就拎着金色棍子撲過來,莫世光舉起炮铳放了一會兒風筝,最後倆人只剩一點血,但莫世光被歐回野點穴了,歐回野正準備一個大招收掉莫世光的人頭。黑禮服奶媽從天而降,一道光芒及時籠罩莫世光全身,血條頓時蹭蹭往上漲。
“Nice.”莫世光一炮轟飛歐回野,“快去撿,上電視。”
黃色的系統公告在屏幕正中緩緩滑過,恭喜胸一甩奶一排在華山郊外拾取到河八條的華燈初上。
卑鄙!無恥!不要臉!狗男女!還我坐騎!歐回野在地上躺屍,屍體嚎出一串氣泡。
笑死,莫世光打字,想要嗎?
想要!
起來再說話。
不起!
莫世光從背包裏放出自己的華燈初上,點黑衣奶媽,邀請共騎,在歐回野的屍體周圍來回走。
起來繼續。
單挑我就起,歐回野又打出一排氣泡,大奶你一邊玩去,男人之間的事,你就別摻合了,乖,去看風景拍照去,這裏殺氣太重。
笑死,莫世光按下回車鍵,對年斯年說,語氣裏全是笑意,“好不好玩?”
“還可以。”年斯年說,他随手點到莫世光的ID,出現一排字,他點了其中一個。
聊天當前頻道出現了一行白色的系統字,天哪,胸一甩奶一排竟在大庭廣衆之下向兔子先生求婚了,大家速來圍觀。
這波秀得可以,我服,歐回野的屍體又蹿出一條氣泡。
兔子先生與胸一甩奶一排訂婚了,大家快來祝福他們吧。
這條系統消息只要有他倆其中一人的好友,就都能在聊天頻道上看到,于是莫世光的好友欄紛紛跳動起來,幾乎全是女性角色。大腿,你居然悄悄訂婚了,新娘還不是我,大多消息都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挺受歡迎啊。”年斯年說。
“裝備好,技術好,想不受歡迎都難。”
歐回野私聊莫世光,這誰啊?
我對象。
來真的?網戀?
來真的,就坐我旁邊呢。
卧槽。
等莫世光揉揉肩膀,活動脖子時,才發現已經晚上十點半了。他看着旁邊玩得興起的年斯年,湊過去,下巴抵在年斯年肩上,“大奶,我餓了。”
年斯年被這個稱呼吓得手一抖,技能沒按出來,被切磋的對方——劉正宥抓住破綻,直接一套連死。
“菜得摳腳,”莫世光說。
“你故意的。”
“大奶,大奶,大奶。”莫世光雙手環上年斯年的頸項。
年斯年轉過身,嵌住莫世光的手腕,用嘴唇堵住還在說話的莫世光的嘴,“閉嘴。”他又牽起莫世光的手,“真餓了?”
“真餓了。”
“夜市城還沒開門。”
“我看見你那廚房有面條,你煮面條給我吃呗。”莫世光說。
“我煮面很難吃。”
“試試。”
年斯年去廚房鼓搗了半天,端來一碗白白的面,莫世光吃了一口就再也不想吃了,“你告訴我,為什麽這面又甜又鹹?還有一股酒味。”
“咳,大概把白糖當味精了?”年斯年咳了咳。
“還把酒當成醋了?你老實講,你是不是想毒死我?”
“是,”年斯年露出笑容。
“是你大姨。”莫世光從櫃臺翻出幾盒泡面,“你不是說你有一百歲麽?為什麽連面都不會做?”
“做菜需要技術,我沒技術。”
“要不要吃方便面,我幫你泡。”
“不吃,我不餓。”年斯年又去找劉正宥切磋,“記得刷牙,不想親你的時候一股酸菜泡椒味。”
莫世光捧着泡面盒坐在年斯年旁邊,一邊提醒年斯年該放哪個技能,“點穴,格擋,平A,兩段跳,快跳。”他看着年斯年的臉,忽然陷入沉思裏。這是莫世光理想的生活,他很滿意現在的氛圍,和喜歡的人一起打打游戲,網絡的另一邊還有他的朋友。他想着,這樣的日子也許持續不了多久了,總得擔心面前的這個人随時要走,而他卻沒辦法留住他。他無心去猜測年斯年的身份,不管是長生的通緝犯,還是逃出來的精神病,他其實都不太關心。如果年斯年鐵了心要走,那麽他也只能笑着說再見。
“別這樣深情地看着我,我會害羞的。”年斯年側過頭來,對他說。
外面又下起了雨,滴滴答答地落在窗子上。莫世光陡然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他只覺得不舒服,他放下泡面盒,胡亂擦幹淨嘴上的油漬,年斯年回頭的時候,他攬過年斯年的背部,一把抱上去,把頭埋進年斯年的頸窩裏。
也許擁抱能讓這莫名其妙的感覺消停會兒。